【文中的(*)指该处在文末作家说处有注解,后文同。】

  “二,四,七,老伙计。”

  嘴里数着台阶,跟近来相处的排椅打了声招呼。

  叶一文摸黑按印象找着位置。

  找归找,但他那双眼睛直瞅着台上的幕布,生怕错过了先声出场的那一下,也不管管脚下。

  倘若是老票友,那听南戏的时候。

  可最看重这先声出场的这一下。

  以昆曲为代表的南戏,在唱整本故事前,那都得循着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照个旧例。

  一场好戏。

  那就不能缺了“副末开场”或是“家门始终”。

  老规矩。

  副末先登台。*

  他须得好生地唱了开场,才能开幕。

  开场便是对写这传奇的全本戏所有故事内容的概括介绍。

  也算兼了帮这戏本的执笔先生唱出他下笔时候那心里的波澜壮阔、爱恨情仇。

  这《桃花扇》的《先声》。

  可正就是守了别的传奇里这老规矩,要唱出东塘先生的情份。

  试一齣先声。*

  那唱的是《桃花扇》的魂儿。

  那若是错过了,这场曲儿可就白来听了。

  叶一文偏爱这先声里那首满庭芳,一首词唱完一本《桃花扇》。

  每每听到那几句勾魂词句,总该赔上这酥酥的老命。

  “良缘难再续,楼头激烈,狱底沉沦。”

  “桃花扇,斋坛揉碎,我与指迷津。”

  正赶巧。

  叶一文脚绊了下,这才撇了头瞧道。

  这一眼就看到了有个橙色马甲的身影。

  想到了今天买票时候看到自己那位置旁的位置已经被人买了。

  那就这橙色马甲旁边的位置就是自己的了。

  “借光。”

  叶一文一个小跳步跨过了那橙色马甲的腿。

  他就瞅了眼这戏友。

  诶嘿,这帽子跟自己相差无几,就连这马甲也是爷孙色。

  巧喽。

  而且,隐约能看那面相年轻得很。

  小一辈里还爱听南戏昆曲的。

  那是摸黑里丢了炭,难找。

  不过巧也就一场戏的缘分,还是看戏要紧。

  “哎呦。”

  叶一文眼睛又盯向了台幕。

  一个顺势就把自己像个煎饼果子摊在了翻转椅上。

  好在这都是沙发样的排椅,摊着也不疼。

  “嗙!”

  一声敲梆子似的闷响,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引到台上了。

  “古董先生谁似我?非玉非铜,满面包浆裹。”

  “剩魄残魂无伴伙,时人指笑何须躲。”

  “旧恨......”

  这先声夺耳移情,副末端得是个好角色。

  还未见其人呢。

  这声调半似哀苦半似自嘲的癫狂模样,就让所有人的眼都飞到台上去了。

  还抻着脖子瞧了老半天。

  眼尖的才瞧见那副末一身白胡子老道的打扮,毡巾裹额,青云道袍,手捋白须。

  不疾不徐地上了台,边走边唱着蝶恋花。

  “好!”

  “好!”

  异口同声的。

  甚至就连动作都一致了。

  叶一文和他旁边那个小戏友像隔了面时空镜。

  用着一样的声调。

  做着一样的动作。

  喝着一样的兴彩。

  可偏生这种古怪至极的事,没有给叶一文带来不适和突兀。

  反而是就这么一刹那,像是在看年轻的自己。

  这不得不让叶一文多看了旁边这小戏友几眼。

  可这开了场,亮了台,灭了顶灯,他看不清这小戏友的模样。

  也就作罢继续听曲。

  这副末唱完蝶恋花,见了满场观众这些陌生的老友,叨上近来见闻,便要唱那满庭芳了。

  “公子侯生...”

  “公子侯生...”

  随着那副末一同唱这首最爱的词。

  叶一文发现旁边的小戏友也和自己一样,陶醉地唱着满庭芳。

  节奏一致,曲调相仿。

  就连自己摸索的转音,也唱出那七分真谛出来。

  好家伙。

  这品味都这么像吗?

  若不是不礼貌,这糟老头子甚至想要伸手直接把旁边小戏友的帽子给摘了,凑近了好好地瞧上一瞧。

  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叶一文继续好好地赏着这出好戏。

  一本桃花扇若是完完全全唱完,少说得两天两夜。

  不说演员们能不能受得住。

  就连观众们也撑不了啊。

  所以这魔都昆剧团的《桃花扇》,是经典的“一戏两看”,分全本和选场。

  选场那就有得说道,而今日这是全本的场子。

  就算是全本,也是精简了九成的原著,用精华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

  可就这。

  也得花上整整四个小时。

  虽说能够在这戏台子下遇到个和自己品味一致,爱好相同,性情相仿的小戏友实属不容易。

  但是叶一文还是觉得可能用不到一个小时,旁边这小友就得离席尿遁,然后一去不复返。

  人若算得平生三分事,那便可学诸葛近似妖。

  叶一文是怎么都不会想到。

  身旁这年轻人愣是坐足了四个小时的板凳。

  而且开始跟自己一模一样,过了两齣之后,便成了一唱一和。

  和之前那模仿秀一般的动作没有引起叶一文的反感一般。

  之后两人一唱一和地看戏,当真是看得热闹至极。

  如果让叶一文来形容那种感觉。

  应该就是诸葛孔明遇着刘皇叔,如鱼得水。

  这小戏友并没有任何刻意地讨好,也没有任何主动的交流。

  开始那段。

  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浑然天成。

  让叶一文都觉得是四十年前的自己穿越到此刻,就为了跟自己在此刻相遇戏台之下。

  那种复刻一般的表现,并非动作令人印象深刻。

  而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情绪让人确信他和叶一文一样。

  而之后的唱段。

  这小戏友就硬是借着这本《桃花扇》片片处处的词牌曲儿,跟自己唱应笑合。

  甚至看戏到了兴头上了。

  在满堂喝彩的叫好声中,自己即兴抛出来的小学问。

  他都能不着痕迹地给自己接起来,让自己那对戏曲的兴致虚处,被结结实实地填满了。

  对这戏的造诣和琢磨,应该是踏实的。

  这辈子。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令人心满意足的戏友。

  之前京城那旧城根下,怎么就没有这般人物。

  只可惜都说戏友、戏友,那便是一场戏的缘分。

  一场戏作罢,那缘分就尽了。

  曲终人散。

  多少也是有这份意思在。

  戏前你我是天涯陌路人,戏后也照样是。

  也就是靠着这戏联结的缘分,从那开场的先声结成了,直到那北尾声剪断了。*

  听着北尾声的末字落下。

  这四小时的《桃花扇》,也就宣告落幕了。

  这其中心境,潮起潮落,云转云舒,花开花落,都应有个中滋味,各个看客留存心内,回了府宅再细细品味。

  这好戏落了幕都一幅光景。

  余韵了了。

  剧院的顶灯还未亮起,台上虽落了幕,却还奏着戏中最攥人心的那些曲调。

  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叶一文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一句歌,将叶一文从戏终落幕的空虚之中拔了出来。

  下意识的,他就品上了这句歌的曲调和词。

  哀而不伤,思而不悔。

  来了新看客,走了旧相识,往往一唱二十年,未见有坐了二十年的熟悉衣裳。

  这颇有一种独坐时空之外,平静地看着戏台下的人一切来来走走的感觉。

  叶一文不爱听流行歌。

  但这种不着古律也不似流行的古风曲调,反倒是让他耳目一新。

  他竖着耳朵期待着后句。

  可就这么一句唱完,歌者就停了嘴,似有一种醉翁坐钓之意。

  好家伙,何方神圣在这勾魂引魄的?

  叶一文循声探道。

  “叶老师,今天这《桃花扇》,听得还满意吗?”

  正是刚刚唱那歌的声音,叶一文回头望去。

  “啪!”

  剧院里通透的脆响,那是顶灯一齐打开的声音。

  灯光交织着在空中打落地面,照出了这偌大的剧院之中,所有未知面目的东西。

  恰有一道光落到了叶一文目光之前,帮他照亮了一张脸。

  那张脸以凸显英气的棱角在灯光的包裹下愈发柔和。

  有些杂乱的刘海零落在额前,留下的暖黄光影,却为这脸增添一份古典的美感。

  若不是叶一文认识这张脸的主人。

  那他甚至会猜测自己身边这位被自己视为命中奇遇的绝佳戏友,会是苏吴地区昆曲世家的后人。

  毕竟那种对南戏昆曲的了解和把握,还有对曲戏里情绪起伏的控制,都不是常人所会掌握的常识。

  那是真下了功夫的。

  “这戏好,人也好。”

  一老一少唱和了一整场,直到现在才真正地打了照面。

  叶一文放松地笑着。

  这次他可就打量仔细了。

  朴素的鸭舌帽。

  橙色工装一般的摄影马甲。

  和自己相似程度九成九。

  看来确实是有备而来。

  没等这少年开口,叶一文却看着这少年,摇着脑袋。

  “可我没想到会是你。”

  “苏洛。”

  这回,倒是这从头到尾都将一切把握于胸的少年有那么刹那的疑惑和慌乱。

  “叶老师,您认识我?”

  “可以认识。”

  叶一文戴上了自己的旅游鸭舌帽,背着手从少年的身边走过。

  “走吧,换个地。”

  “好嘞。”

  一老一少,一个打扮,爷孙装束,气质相仿,一前一后,离开了这大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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