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黑衣僧人恭恭敬敬地说道:“贫僧有一事相求。”

  “何事?”

  隆庆皇帝挥动拂尘:“但说无妨。”

  “阿弥陀佛。”

  黑衣僧人幽幽道:“素闻大盛皇帝陛下想一心向道,是个内心清净的出家之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可……”

  他话锋一转,“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陛下既然身为一国之君,就应该以江山社稷为重,此乃应尽之责任。

  “修仙问道之事,本该是贫僧这种山野之人才能去做的。

  “若陛下执着于此……

  “不如让出大位,也好专心潜修,说不定反而能在仙途之上取得更大的突破。”

  “是啊陛下。”

  一名百余岁的前朝老臣,皮肤像是枯树皮般,在数人的搀扶下好不容易跪下。。

  此人。

  是皇帝之师,当初的太师,以文封国公爵位,在朝中威望极高。

  “陛下!”

  他的声音由于过于衰老,已然有些听不清楚:“纵观古往今来,陛下已然是在位最久的帝王,将来必定名留青史,倘若再行上古三帝的禅让之事,就是真正的千古一帝。”

  “徐太师,朕早就赐过你上朝不拜的特权,何必行礼呢?”

  隆庆皇帝竟然是直接对着前来逼宫的人们下令:“你们还不赶快把太师扶起来赐座?”

  “这……”

  范天发等人一怔。

  但最后还是按照吩咐去做。

  “陛下!”

  徐太师坐在椅子上,也还是坚持说道:“老臣有没有椅子休息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盛朝的江山需要休息。”

  “行了,朕听明白你的意思了。”

  隆庆皇帝打断道:“伱们无非是觉得朕老了,昏聩了,想让朕退位,好啊,那你们说说,朕退位之后,你们举荐何人继位?”

  “阿弥陀佛,自然是太子殿下。”

  黑衣僧人转动着念珠:“于情于理于礼,都应该由监国已有四十余年的太子殿下继承大统,方能安定天下,令大盛朝继续昌荣。”

  “太子是不错。”

  隆庆皇帝心平气和地说道:“他打小就孝顺,人也勤奋,抱负也够,能力也不差,你们说的这些都没有错,朕是应该传大位于太子。”

  “……”

  黑衣僧人拨弄佛珠的手指停顿。

  从他们闯入寝宫之后。

  一切都太平静了。

  老皇帝对于他们的态度,简直就像是一场普通到不能再不普通的朝会,仿佛真的是在议论退位立储的事情,而不是一场逼宫政变。

  但皇帝是老,不是傻。

  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大多数人看来。

  老皇帝无非是体面识相。

  “陛下如果真这么认为,就再好不过。”

  黑衣僧人双手合十:“那就请陛下拟诏吧,贫僧在此许诺,陛下退位之后为太上皇,可以居于昆仑山潜心修行,绝对无人打扰。”

  他说话间。

  早就人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笔墨和帛书。

  “好啊,好啊,看得出来,你们都是有忧国忧民之辈,今日所为,也是为我大盛朝的社稷着想,大盛朝能够你们这么一群忠臣良将,江山无忧,只是……”

  隆庆皇帝顿了下,明明音量没有变化,偏偏说出来的话,令人不寒而栗:“朕,真的老了吗?”

  “……”

  群臣沉默,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从年纪上说。

  今年陛下九十九岁,马上就要过一百岁。

  自然是老得不能再老。

  老百姓有句话,叫作“人过七十古来稀”,就算是高官家庭,靠着宝药养身体,能过八十就算是高寿,活得更久的,万中无一。

  余太师如今一百零二。

  是活得久,但是眼看就是近两年的事情。

  但反观皇帝陛下……

  中年时期病魔缠身,即便后来修道,也三天两头抱病,五六年前,更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直到两年多前,一切忽然好转。

  别的不说。

  数日前。

  皇帝率领文武百官登山赏景就看得出来,年纪越来越大,但身体越来越好。

  “都不说话?呵呵~”

  隆庆皇帝轻声笑道:“看来,在你们的心中,朕也不是老的马上就要死啦,又何故提出退位之事,就不怕朕退之后,天下大乱?”

  “陛下,此言何意?”黑衣僧人说道,“太子继位乃众望所归,又怎会天下大乱?”

  “太子是储君没错,可是诸位爱卿……”

  隆庆皇帝语速依旧不疾不徐,声音依旧令人如鲠在喉:“你们是不是忘了,太子多病,今日又受惊扰,好不容易才卸下监国重担,准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养养身子,你们就跑来闹这么一出戏。

  “是准备让太子拖着病体继续操劳国事,然后活活累死?

  “他是太子,是储君,更是朕的儿子。

  “你们不心疼,朕这个当爹的心疼。

  “如果你们非要继续坚持要把太子推到台前来的话……

  “那朕就可真要怀疑。

  “在这群忠臣良将之中,真的有那么一个两个害群之马,别有用心之人了。

  “曹樊,皇爷爷说的对还是不对?”

  最后。

  他轻轻抬眸,看向站在角落里一直没敢说话的曹樊。

  “皇爷爷……”

  来之前。

  曹樊再次三定决心,可当他真来到这位面前的时候,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恐惧,他来到众人前,轻轻跪在地上:“皇爷爷说的对,父王他身子确实一直不好。”

  “看吧,朕的孙子也知道。”

  隆庆皇帝坐在地上,可是眼神像是在从天上俯瞰他们:“朕记得,前朝燕国的孝宗皇帝就是如此,在病重的时候硬生生逼着上位,不出两年就操劳而死,留下尚且青涩的太子,留下主弱臣强的局面,然后就开始祸乱朝政。

  “前燕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由盛转衰,不久之后又发生了七王之乱。

  “看来。

  “你们当中有人,书读的不错,还懂得活学活用啊。”

  一场逼宫政变。

  本该来势汹汹,速战速决。

  结果从进门之后就不对劲。

  几句话辩论下来。

  本来以“社稷”为理,想逼迫皇帝退位的群臣,逐渐失去继续下去的理由,竟然是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也失去了一开始的气势。

  “陛下。”

  “我等绝无此意!”

  “我等都是日月可鉴的大盛忠臣,所作所为,都是为江山社稷!”

  “……”

  “朕相信你们,你们也是受到奸人挑拨,一时糊涂。”

  隆庆皇帝沉声道:“现在醒悟还不晚,都先出去吧,有什么事情明日早朝的时候再说吧,朕有些乏,准备休息了。”

  “这……”

  群臣不知所措。

  “阿弥陀佛!皇帝陛下,倒是有一手诡辩的好手段!”

  关键时刻。

  黑衣僧人加重语气,他清楚是没有办法维持住表面上的客气了,只得开始抨击:“那我们就来谈谈,陛下闭关修道的这些年,纵容奸佞之臣制造出的朝廷乱象,导致天下百姓苦不堪言,而不得不退位的七宗罪。

  “一,数十年前,陛下强制要求全国种植无用之灵禾,占据足足十分之一的耕地,这十分之一,恰好就是百姓每年仅有的余粮,至此之后,丰年百姓勉强果腹,每到年末家家干干净净,一旦灾年,就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敢问陛下,这些毫无用处的‘仙草’,每年收入国库之后,到底用来干什么了?除去削弱我大盛国力之外,还有什么作用?!

  “二,二十年前,陛下光是修建万寿宫,就耗费当年国库一半的银子,所用木材都是从数千里之外耗费无数人力运去京城,导致当年连赈灾的银子都没有,接连引起三场叛乱。

  “三,南方的土地……

  “……

  “七,也是陛下所作所为之中,最令天下百姓无法忍受的,云州十日!当时的云州,处处透漏着诡异,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门户大开,任由蛮族之人屠戮我大盛朝的百姓!

  “开战之前!

  “陛下还私下秘密接见蛮族使者!

  “试问陛下,是否串通巫神教徒,用我大盛朝的百姓,进行了一场血祭!

  “云州十日之后,蛮族厉兵秣马,愈发强盛,陛下所作所为,岂不是在等于帮助贼寇对付我大盛。

  “陛下,何故叛国?!

  “有此七宗罪!

  “陛下还有何颜面自称君父,自称大盛天子?!”

  随着一桩桩罪行摆出。

  先前在老皇帝诡辩之下有些茫然的群臣,再次变得群情激愤。

  隆庆皇帝听完对方的一条又一条的陈列罪状,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反应,但既不是愧疚,也不是愤怒,而是……轻蔑!

  “仙人自有仙人事,庸人自有庸人扰!

  “臣子自有臣子该做的事情,君父也有君父要解决的困难。

  “你们说……

  “灵禾无用!

  “尔等臣民可知,如今西齐、东庆乃至南徐,也都在种植灵禾,难道他们也是故意损耗自己的国力?

  “如果不是朕和仙人沟通,这天下,早就大乱!

  “是朕,替天下,替文武百官,承担了这骂名!

  “至于其他的……

  “朕是君父,没有必要事事向你们解释。

  “都给朕——退下!”

  一声龙吟。

  在队伍的末端,竟然是有数人吓得当场跪下。

  “阿弥陀佛!贪婪无德之人,还在这里空口狡辩!”

  黑衣僧人同样提高声音:“诸位施主,还不赶紧,请陛下退位?”

  “请,陛下退位!”

  事已至此。

  就算是心中有惧怕。

  在场之人也明白早已没有退路,他们齐声高呼,如同雷震。

  “离九霄而应天命,情何以堪;御四海而哀苍生,心为之伤~”

  隆庆皇帝没有再答,而是再念出两句诗词后,重新闭上双眼,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其无关。

  “铿——”

  兵刃出鞘的声音不断响起。

  “陛下!”

  “今日,你是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了。”

  “如果不体面,贫僧就只能帮你体面!”

  “……”

  黑衣僧人点点,示意众人动手。

  “好大的胆子!”

  也就在与此同时。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鸿,领着十几名大太监从殿后出现。

  在他们的后方。

  也有早已准备就绪的锦衣卫动拦住退路。

  其中领头的便是锦衣卫中的武圣,长孙旭升。

  最后。

  还有十二名蒙着脸的死侍。

  “看样子陛下早就知道今日之变。”

  黑衣僧人面色凝重。

  这些人,很明显是提前埋伏好的,只等着他们过来。

  是谁泄露的?

  张癞子?

  不应该!

  姓张的明显是奔着太祖遗物去的,以皇帝的作风,绝对不会把曹家的东西分给别人。

  无所谓了。

  眼前的这些人。

  本来就在黑衣僧人的计算之内。

  只不过,决战的地点发生改变,不在行宫,而在寝宫。

  从战斗力上来看,仍旧是他们占优。

  黄鸿眯起眼睛,发出的声音好似针尖般刺痛着众人的耳膜:“尔等乱臣贼子,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听候发落!”

  “阉人!本将军早就看你不顺眼!”

  “砰——”

  范天发大骂一声,直接从原地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是在黄鸿的头顶,他的手中拿着一杆陌刀,爆发出来的可怖力量在大殿穹顶之上轰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好似要把整座宫殿都从中间一分为二,狂风鼓荡之间,屏风、桌椅和装饰四分五裂。

  太监黄鸿,赤手空拳,便是接下这一刀。

  “轰——”

  两股力量相撞之下。

  黄鸿脚下的地板怦然塌陷数寸,他的另一只手,以诡异的姿态朝着前方抓去,后者侧身闪躲,白骨般的爪子落在木头上,发出“呲呲”的响声。

  “你们这些阉人,就喜欢玩阴的!”

  范天发杀红了眼。

  ……

  “上!”

  锦衣卫指挥同知长孙旭升抽出绣春刀,部下早就和十二名死侍一起,朝着黑衣僧人带来的手下们动手,数十人混战在一起。

  香火神教之中。

  有一名须发皆白的教徒,他的武道境界不过堪堪玄象境界,竟然是朝着锦衣卫之中的武圣而去,手中的软剑好似一条灵蛇。

  “铛!”

  长孙旭升的眼中闪过轻蔑:“受死!”

  绣春刀呼啸而出,其上裹挟着武圣才能够拥有的“真力”,就要把罡气所化的灵蛇拦腰斩断,可也就在两者相撞的前一刻。

  一道道紫色的光晕从香火神教教徒的身上闪烁而起,继而化作凡人难以理解的力量,缠绕在剑身之上,软剑所化的灵蛇如同妖物,咬向刀刃。

  绣春刀躲闪不及,险些直接失去控制。

  长孙旭升本人,更是踉跄着连连后退数步,他大惊:“妖法?!”

  “此乃香火神道!”

  “凡人,还不受死!”

  不光是剑。

  香火教徒全身都裹挟着香火神力,他一个箭步就再次来到武圣面前,软剑刺出的同时,另一只手掌上的紫气也化作魔爪,双边齐下。

  “狗屁神道!”

  长孙旭升没有惧怕,浑身真力激荡,以至于衣袍几乎倒竖。

  这一次。

  他全力以赴,也算是和此人不分上下。

  ……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黑衣僧人淡淡道:“吕将军,还请你去助力苗香主,尽快拿下长孙旭升,越快把他们收拾掉集中注意力,最终的胜算就越大。”

  “我知道了。”

  体如山岳的吕籍,穿着一身朱红玄甲,他当即朝着锦衣卫武圣而去,可就在刚刚走出两步之时,阵阵霸道的真气骤然从体内爆发,手中的方天画戟,好似天柱一般,轰然向着身后砸下。

  “轰隆隆——”

  这一击。

  整座寝宫都跟着震颤,好似地龙翻身!

  方天画戟砸下的地方,更是出现丈余深坑,一道道蜘蛛网般的裂痕以此为中心扩散蔓延出方圆数丈,地板、基石轰然爆裂,化作漫天的粉尘弥漫开来,遮蔽住半个宫殿的视野。

  只是……

  原本站在此地的黑衣僧人,早已消失不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黑衣僧人立于房梁之上,俯瞰着雄壮的将军:“吕将军,何故欺我?”

  “乱臣贼子!”

  吕籍缓缓抬起方天画戟:“人人得而诛之!”

  “大哥,你、你……”

  曹樊满脸震惊:“你怎么能如此背信!”

  如今看来。

  难怪走进寝宫以后就不对劲。

  泄密的人。

  是吕籍!

  “唉~贫僧早就提醒过殿下,是殿下相信你,可惜,殿下是要失望了。”

  黑衣僧人微微摇头:“既然将军是此无信无义之人,就休怪贫僧手下无情了。”

  他手中的佛珠迸发紫光,颤鸣不断,拇指轻轻往前一推,就有一名带着佛家符文的珠子朝着下方之人激射而去。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妖人的妖法,究竟有多厉害!”

  “轰!”

  吕籍堪称人间第一霸道的真气和佛珠对撞在一起,阵阵余波迸发开来,一根两人怀抱的柱子在可怕的威能下寸寸开裂,然后连带着宫殿的一片穹顶轰然坍塌,片刻之后,佛珠倒飞出去,但是它没有坠落,而是在紫气氤氲下悬浮于半空中,然后飞回到主人的面前。

  “去。”

  黑衣僧人再一挥手。

  这次,足有五枚佛珠,好似炮弹般接连不断地砸去。

  吕籍丝毫不怵,像之前一样硬抗,直接把所有的攻击尽数格挡回去。

  如此来来回回,足足有十几次。

  佛珠的数量也增加的八颗。

  “吕将军不愧是人间武圣之中名列前茅的存在,看来贫僧一时半会儿,是奈何不得你了。”

  黑衣僧人失去耐心:“既然如此,就只有先请将军稍事休息。”

  “嗡——”

  他双手一扯。

  整串佛珠彻底崩开,足足有七十二颗佛珠密密麻麻的漂浮起来,铺天盖地朝着吕籍笼罩而去,它们之间相互共鸣,在紫气的加持下,最终化作一道圆形的紫色屏障,好似一口大碗般将其困在其中。

  “咚咚!”

  吕籍手中的方天画戟,每次轰击都会在紫色光幕上砸出一道裂痕,但终究暂时是被困在里面,无法脱身。

  在这一场混乱的厮杀之中。

  一袭道袍的隆庆皇帝,从始至终都盘膝坐在地上,即便有好几次,暗器擦着他的脸边飞过也纹丝不动。

  黑衣僧人右手一探,手中凭空出现一根禅杖,他轻如纸人般从房梁处缓缓飘落,然后不再废话,一杖朝着皇帝的身体砸去。

  隆庆皇帝仍旧没动。

  只是在他面前,突兀出现一尊大印,迸发出透明玄气迎接杀机的到来。

  “嗡!”

  黑衣僧人手中的禅杖震荡开来,险些失去控制,身子止不住地向后滑去,直到脚下一踩,踏穿地面后,才终于固定住身体。

  他目露愕然:“定国玉玺?!”

  定国玉玺。

  是传世之宝。

  从上古三帝开始,一直流传至今,有数千年的历史。

  只不过,传说虽有,却从未有人见识过它的作用,更多的是象征意义。

  怎么……

  在老皇帝的手中。

  真的成为法器!

  “再来!”

  黑衣僧人身上的香火神力浓郁程度再度攀升,手里禅杖的末端,更是在紫气的加持下,幻化的无比巨大,好似一块天降巨石重重落下。

  “轰!”

  然而连着数次用出浑身解数的攻击,也还是无法伤到皇帝丝毫。

  “黄鸿!”

  隆庆皇帝闭着眼睛,胡须在狂风中飘荡,他缓缓开口:“朕都一百岁的人了,跟人打打杀杀还像什么样子?朕赐你定国玉玺,镇压这些乱臣贼子。”

  “轰——

  只见定国玉玺迸发出更加强大的气息,将黑衣僧人震退,然后来到酣战之中的范天发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鸿上方,悍然砸下。

  势均力敌的两人,在这突然出现的变化中迅速分出胜负。

  “轰!”

  范天发不得不分心格挡砸下来的玉玺,黄鸿的左手得以死死握住对方的陌刀,右手毒掌找准时机落在其胸口,真力夹杂着毒药,透过铠甲侵入体内。

  两者相加之下。

  范天发一样都没能挡住,先是遭到玉玺轰击,又中了一掌,整个人化作断线风筝向后飘去,直到砸穿墙壁后者才衰落在地,接连咳出漱口黑血,他不得不立即敲击穴位进行排毒。

  黄鸿没有过来追杀,而是一手托着玉玺,直接来到黑衣僧人面前,与之厮杀在一起,虽然没有占据上风,可也算是拖住时间。

  另一边。

  困住吕籍的紫色结界早就满是裂缝,像是支离破碎的瓷器,只差某次关键重击,就能将其彻底摧毁。

  长孙旭升在摸索清楚“妖法”的路子后,也稳住情况,逐渐形成压制。

  其余的,十二死侍等,也都明显处于优势。

  依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这一场叛乱,很快就要以遭到镇压而宣布结束。

  “贼人们,还不束手就擒!”

  长孙旭升厉喝。

  ……

  紫微行宫外。

  “站住!”

  火光冲天的混乱中。

  高渤撸着袖子追逐。

  严茂兴在前方狼狈逃窜。

  “拦住他!”

  他冲着前方几名金吾卫大喊。

  但是大部分金吾卫都在跟镇东军厮杀,少数能抽出身来管他的,也都是些阵卒,三下五除二就都被炼脏境界的高渤打死。

  高渤顺势从地上捡起一把雁翎刀,就要继续追杀。

  “诶哟……”

  严茂兴慌不择路,脚下一个趔趄失去平衡,咕噜噜顺着山坡往下滚,身上的官袍被树枝、石子之类的尖锐物划破,身上更是布满血痕。

  “严贼,受死!”

  高渤手起刀落,就要拿下人头。

  “铛!”

  一杆长枪悄无声息地出现,死死挡住刀刃,再也无法前进半寸。

  高渤缓缓抬起头,就看见一张年轻的面孔:“陈大人?玄甲军?!”

  只见陈三石不知何时返回紫薇山。

  在他的后方,更有三千玄甲军正在赶来。

  “高大人。”

  陈三石问道:“你和严大人有何等仇恨,以至于要刀剑相向,夺人性命?咦?怎么火光四起,乱作一团,难不成是庆国人打过来了?”

  “陈将军!”

  严茂兴大喜过望,一边爬起来一边指责道:“造反!高渤和太子他们,想要造反谋逆,你来的正是时候,快快把他拿下!”

  “哦?”

  陈三石满脸不信:“高大人,果真如此?”

  “当啷!”

  高渤知晓不是对手,干脆把刀一扔:“陈将军,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我们只是在清君侧而已,铲除掉这些奸佞,还我大盛朝一个朗朗乾坤!

  “你来的正好!

  “加入我们,就是天大的功劳。”

  “抱歉了高大人。”

  陈三石淡淡道:“我不清楚你们究竟是谁在祸乱,也没有接到任何的军令,还是先等我去弄清楚状况吧,来人,带两位大人下去休息!”

  “是!”

  赵康等人立即上前,把严茂兴和高渤都领走。

  “大人!”

  夏琮望着眼前的场景,满脸焦灼:“大人,究竟是谁在造反,我们要保护陛下啊!”

  “我怎么知道谁在造反?”

  陈三石下令道:“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先试试看能不能问清楚情况,我也去看看,听我的鸣镝行事!”

  “是!”

  “……”

  交代完毕。

  陈三石独身快速朝着行宫靠近。

  途中。

  他看到姜元伯和孟去疾两名武圣的厮杀,可谓是山崩地裂,除此之外,不远处又有两道身影,护送着一名老态龙钟的老翁匆匆前来。

  严良!

  真是热闹。

  陈三石没有管他们,趁着混乱溜进行宫之内。

  ……

  “轰——”

  姜元伯和孟去疾两人,上百个回合打下来,互有所伤,继续打下去也难以分出胜负。

  “住手!”

  “住手啊!”

  “你们不要再打了!”

  “……”

  严良咳嗽着朝这边走来。

  “严大人!”

  孟去疾双眼布满血丝:“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二狗!”

  严良跺着脚:“能不能听老夫说两句话!姜统领,你也先停手!”

  “嗡!”

  姜元伯收刀。

  两人保持着距离,彼此都在调整状态的。

  “二狗,你过来!”

  严良这才慢慢靠近,他拉着对方来到角落:“你一直以来都对朝廷忠心耿耿,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云州十日?!”

  “正是!”

  孟去疾回答道:“我孟二狗的一切,都是朝廷给的,我愿意给报效朝廷!可是……我报效的人,他不能在背后捅我们的刀子!”

  “所以,你才跟着高渤他们一起谋逆起事?!”

  严良年老体衰,每说半句话,都需要经过喘息后才能继续:“二狗!云州十日是谁策划的,咱们先不说,老夫,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你真以为,高渤他们当初,没有机会阻止一切的发生吗?”

  “你……”

  孟去疾一怔:“严老,你这是何意?云州十日,太子殿下毫不知情!否则的话,怎么会纵容事情发生!”

  “他们一开始,的确可能不知情,但是后来,绝对有所察觉,至于为什么不阻止,也很简单……”

  严良压着声音:“因为这是罪证,用来搬倒老夫的罪证!今夜他们若是真的成了,就是占据大义的一方,而我们,就成了遭到谴责的一方,不管怎么对待我们,都是理所应当,他们会赢的很彻底!”

  “什么?!”

  孟去疾难以置信:“高大人他们当初不阻拦,只是为了所谓的罪证,就放任云州边境那么多弟兄白白死去?!”

  “这一招很有用,不是吗?”

  严良强调道:“你不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倒戈参与的吗?少了你这个武圣,你觉得他们会少多少胜算?”

  “不可能!”

  孟去疾说道。

  “有什么不可能的?!”

  严良语重心长地说道:“二狗,老夫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曾经为了新政一往无前!可是后来才发现,很多事情不是我们个人能够决定的!

  “想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

  “高渤他们自诩清流,实际上呢?不过是假借清流的名义,来污蔑我等,占据道德层面的至高点罢了!背地里做的事情,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老夫跟你说这些,是想劝你就此收手!武圣命贵,只要你现在收手,老夫还可以尝试保你一条性命,最不济,也不会牵连你的家眷啊!”

  “我不信,我要亲自去问个清楚!”

  “砰——”

  孟去疾骤然动身,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

  “严阁老!”

  见状,姜元伯愠怒道:“你不是来劝降的吗?怎么把他放跑了,万一让他闯进寝宫,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我已经成功劝降了。”

  严良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坐下。

  “什么?”

  姜元伯看着孟去疾离去的方向:“什么意思?”

  “我了解二狗,他跟着高渤他们,其实无非是想讨要一个说法,如果这个说法不存在了,他也……”

  说到这里,严良苍老浑浊的眼珠当中,闪过一抹阴森:“等于是死人了。”

  ……

  寝宫。

  “打得这么热闹?”

  陈三石还没靠近,就听到寝宫内“轰轰隆隆”的响声,简直就是在爆炸,连宫殿都出现一部分塌陷,何止是“烛光斧影”,简直就是两军对阵。

  他没敢再往前去,而是在附近找到一棵树爬上去,用观气术确定自己这个位置不会有人注意到后,开始通过寝宫的缺口观察里面的战况。

  “搞什么?”

  “大师兄反水了?”

  ……

  “轰——”

  方天画戟又一次砸下,终于彻底轰开困住他的佛珠。

  吕籍黄鸿联手,再加上定国玉玺。

  黑衣僧人很快就支撑不住。

  而且定国玉玺。

  说起来是黄鸿在用,但实际上,老皇帝还是在暗中操控。

  一击落下。

  定国玉玺限制住禅杖,吕籍和黄鸿同时出手。

  黑衣僧人周身缠绕着的护体紫气开始摇摇欲坠。

  “吕将军!”

  黄鸿大喊。

  只见吕籍手中的方天画戟,在真气的加持下,化作一头足足有丈余高的狮虎,仿佛天上降下来的神魔一般,咆哮之间震荡空气,携带着无穷尽的力量扑杀下来。

  这一次。

  黑衣僧人终于是抵挡不住,护体香火神力彻底崩溃,他整个人好似陀螺般倒飞出去,倒在地上后数次想起身都没能做到。

  好霸道的真气……

  他挣扎着抬起头。

  就看见吕籍拖着方天画戟缓缓走来。

  他厉声暴喝:“尔等反贼,还不伏诛?!”

  “副教主!”

  “圣僧!”

  “……”

  众人侧目看来,一时间都是有些慌神。

  前来助威,远远旁的文官,也都脸色难看。

  眼前的局面很明显。

  他们要败了!

  造反失败的后果是什么,所有人的心里都很清楚。

  “都住手!”

  黄鸿声音高亢:“圣上仁慈,现在停手,说不定还能留得一条性命,家人也不会受到牵连,再继续下去,株连九族,一个不留!”

  “这……”

  “怎么办?”

  “圣僧他们都倒下了!”

  “……”

  “咳咳咳……”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殿外忽然响起咳嗽声,而且愈发剧烈,剧烈到听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断气。

  恰好此时。

  所有人都暂时停手。

  显得咳嗽声更加清晰。

  “哒哒~”

  紧接着,是拐杖触碰石板路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朝着大殿门口看去。

  直到一道有些佝偻的身影出现,由暗到明,有些费劲地跨过门槛,露出一张憔悴的面容。

  “殿下!”

  “殿下你怎么来了?”

  “……”

  范天发强撑着起身:“事情还未结束,殿下不该露面的!”

  “都停下吧。”

  太子爷收起嘴边的手帕:“你们都是我大盛朝的顶梁柱,如若两败俱伤,是我大盛朝自己的损失。”

  “……”

  隆庆皇帝抬眸,就这样看着他,没有说话。

  “儿臣,参见陛下!”

  太子爷缓缓下,吃力地磕头。

  “起来吧。”

  隆庆帝悠悠道:“你不该来的,来人啊,太子身子不好,快把他扶回去休息。”

  “父皇!”

  太子抬手,示意不要靠近他:“儿臣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完。”

  “说。”

  隆庆皇帝吐出一个字。

  在所有人看来。

  事情都已经结束。

  后续,无非就是挨个慢慢收拾。

  太子就算这个时候,认错,也于事无补了。

  “儿臣,请父皇退位!”

  太子陡然提高声音:“大盛的状况,不允许父皇继续劳民伤财下去了!太多的百姓难有活路,太多的冤屈需要大白,太多的弊病需要医治,父皇的位置,该换一个人了!

  “父皇退位为太上皇,儿臣必定尽孝道!”

  隆庆皇帝终于有了情绪:“太子,你还没闹够!”

  “儿臣,请父皇退位!否则的话……”

  太子支撑着徐徐起身,字字震耳欲聋:“儿臣就只有,为了这座天下,做出不孝之事了!”

  “殿下!”

  大太监黄鸿提醒道:“你没看出来陛下想把影响控制到最小么,如今大局已定,你就算非要继续为难自己,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太子殿下。

  拿掉这个尊贵的身份,无法就是个老弱病残。

  他们真是想不通,为什么还要过来。

  皇家在乎体面。

  只有他本人不露面,后面都有办法斡旋,好歹不至于丢掉性命,如今亲自出马,没什么用不说,还会令皇家颜面扫地。

  “教主!”

  只听得黑衣僧人一声呐喊:“不要再犹豫了!动手吧!”

  教主?!

  闻言。

  在场所有人都怀疑出现幻觉。

  这个走路都需要拄着拐杖的老翁,是香火神教的教主?!

  休说是连外人。

  就是范天发都不清楚。

  “嗡——”

  一椭圆形的香炉悄然浮现在太子爷的身前。

  香炉表面,一个接着一个的符文亮起紫光,直到彻底连结起来,迸发出耀眼的紫光,充斥着整个寝宫,好似紫色的太阳。

  上方。

  一道诡异的虚幻神龛出现。

  然而……

  化作一缕缕的紫气,灌顶钻入太子的体内。

  “快拦住他!”

  黄鸿等人虽不知道接下来具体会发生什么,但也明白不能放任不管。

  吕籍方天画戟连着打出数招,都被香炉中的神秘力量所阻挡。

  “父皇,此为邪神道!”

  太子爷任由神龛所化的紫气灌顶,发出的声音像是两个人同时说话:“施展之后,儿臣将无法控制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询问父皇,可愿退位?!”

  隆庆皇帝的沉默给了他的答案。

  太子爷失去最后的顾忌,彻底和神龛融为一体,双眸彻彻底底化作紫色,身形挺直,神色大变,仿佛彻底换了个人:

  “那就只好……

  “请父皇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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