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次降等,有点意思……”

  梁渠卷起袖子,跃跃欲试。

  他对观想图的称呼并不陌生。

  大顺市井不少童生一辈子考不上秀才,可他们创造力十足,许多话本里皆有,主人公偶然间获得一张神秘莫测的观想图,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锻炼效果是旁人的几十倍。

  没想到有朝一日,此物会让钦天监创造出来。

  而自己会成为创始人之一,占据其中顶点。

  遥想几千年后的某一天,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阳光烈烈,黄竹支撑的棚户下,黝黑少年从被晒得滚烫的土坑中刨出一张破烂画。

  画的边角被岁月侵蚀的如犬牙一般,瞧不出落款人的名字,单留下一个“梁”字。

  偏偏靠着这么一张来路不明的观想图,适龄少年进入武院大杀四方,横压一众二代勋贵的三品、二品乃至一品图!

  而这只是某位梁姓高人,于数千年前,随手留下的墨宝!

  嘶!

  忽然有点暗爽是怎么回事?

  “嘿嘿嘿~”

  蓝继才拽住门环的手一顿,疑惑侧目:“你笑什么?”

  “咳,别在意这些。”梁渠摆摆手,紧随蓝继才跨过门槛,步入房间。

  环视一圈。

  房间足有五十平,浑似一个书画店,中间两张并排桌案,一张张挂画罗列墙壁之上,几同墙纸相当,约莫一百来张,图画内容各不相同。

  江河、日月、山川、黄沙战场、奇珍异兽、结庐小屋……

  当中透出的意境亦不相同。

  动、静、煞、逸、凶、韧、邪、容……

  帝都人才真多。

  尽管只有百来张,种类却相当齐全。

  质量之高,莫说当锤炼法,猝不及防甩出去,境界低的人都能被硬控住几个呼吸,陷入其中。

  钦天监官吏听候吩咐,往中间桌案上布置材料,听从命令,铺设最大号的兽皮纸张。

  不着急出手。

  梁渠一面一面细细观摩。

  画的载体不是纸张,是某种兽皮,且非一种,而是三种兽,六层相迭,最终厚若硬卡请柬,让臻象精神张而不散,保证使用期。

  画面多数呈暗色,浑似干涸血液,极少数地方会用荧光般的橙红,恍若画龙点睛,让人一眼扫过,先被那一抹橙红吸引,其后视野延伸,利用重点,使整张画的冲击力扑面而来!

  “好精湛的技艺!”梁渠赞叹。

  “还行吧。”蓝继才浑似不在意,偏偏嘴角上扬,“怎么说研究有一年多,好几个府衙一并出手,攻克难题,光经费便用掉不知凡几。

  便是现如今改良繁多,努力提高材料利用,造一张出来成本亦在两万两往上,之前更高。”

  梁渠闻弦而知雅意:“一年如此,能做到的也只有我大顺钦天监!换北庭南疆,想八辈子,耗空国力也搞不出来!”

  “哈哈哈!不至于不至于。”

  观想图之外的空白上,俱有落款和印章。

  梁渠看见不少熟人。

  魏国公徐有光、宋国公冯熙。

  两位国公年前战场上方才见过,估计去之前留的。

  根据名字,另有不少侯爵、伯爵,稍作区分,基本上强度按照国公、侯爵、伯爵三等排。

  国公上三品,侯爵中三品,伯爵下三品。

  “咦,卫休?”

  梁渠驻足,见到印记上有另一个“熟人”,留有两幅,气势斐然,一个血红大日,一个战场绞肉机,触目惊心,战场杀气近在咫尺。

  帝都内,姓卫的高手可不多。

  “蓝先生,这两幅是……”

  蓝继才瞥一眼:“哦,大日观想图、百战不殆图,凉国公留的。”

  果然!

  凉国公!

  卫麟他爷爷!

  梁渠手指图画:“这两幅观想图是几品?”

  “按先前划分,大日观想图属一品,百战不殆图属二品,凉国公身经百战,酷爱冲锋陷阵,性情疾烈,亦有心火,且两幅图未打草稿,一气呵成。先大日,后百战。如果中途歇一歇,集中精神再画百战不殆,第二幅应当也有一品。”

  缘分呐!

  梁渠摩拳擦掌,见吏员已经铺好纸张,双手一张,豪情万丈。

  “备墨!”

  修行到他这个地步,对自身肌肉的掌控力强到可怕,空间感亦是极强。

  人与人之间相隔多远,多大的力,甩出多少罡气,正正好打中,一眼便知,堪比激光测量。

  画出来画即便没有大家神韵,也绝对惟妙惟肖,无需额外学习。

  且受蓝继才邀请时,他便大致知晓观想图是为宗师意境凝聚,特意安排在闭关之后!

  做过梦的都知道。

  梦刚醒的时候,人尚且能回忆起大半内容,然要不了半天便会消失无踪,再睡一觉更是几无踪影,只鳞片爪。

  而梁渠自升华川主垂青,斩蛟之后,至今不到两个时辰!

  气机犹在!

  换个日子,不一定能有如此顶尖的状态!五次川主斩蛟!三次出枪,两次被斩,一生的武道感悟!梦白火闪耀的空明心境!

  现在的他,强的可怕!!!

  吏员躬身:“梁大人可要先往白纸上打草稿?”

  “不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吏员看向蓝继才,主要担心梁渠头一次没画好,材料作废。

  一开始只一张兽皮,好几千两呢!

  蓝继才挥挥手。

  吏员躬身,自不同匣子内,取出一坛暗红湿润的血液,芳香四溢,再拿一支刻满暗金纹路,气息不凡的紫竹灵笔,双手捧上。

  笔是新笔。

  梁渠手持紫竹笔,捏住毛尖,轻轻开笔。

  他闭紧双目,脑海中勾勒出一对金黄大日!

  将蛟龙不断调整,缩放,万千姿态映照在画纸之上,择其一种。

  凝神酝酿间。

  整个钦天监闻风而动,相继处理掉手上活计,留几个吏员检测星象,有品阶的全往顶楼去。

  “干什么干什么?不干活了?”

  “干什么活,兴义侯在顶楼刻画观想图呢!你去不去?”

  “同去同去!”

  “走走走,上去看看上去看看!”

  “李大人,诸位这是……什么情况?”四野穹庐之间,纯铜地面之上,一位书院教习紧忙拉住要走的官员,在他身后,跟有十余位子弟,俱十岁上下,他们震撼地望着苍穹转轮。

  每年初春时节,开学时分,便有良家子弟前来观摩四野经天仪的活动,几乎算是一种习俗。

  几个学堂排好次序,依次来上一趟,让钦天监官员带领介绍,以培养孩童的敬畏心和荣誉心。

  故而自三月后天天有,今天也不例外。

  “兴义侯在顶楼作观想图呢,大家去看个热闹。”

  兴义侯!

  有学生竖起耳朵。

  教习计志恒皱眉:“您去了,我们怎么办?”

  “也是。”官员皱眉,全是活泼好动,人憎狗嫌的年纪,没有个轻重,万一乱跑乱动,倒霉的是他自己,思来想去,他大手一挥,“走,一起!”

  计志恒眼前一亮:“见兴义侯,可以吗?”

  “行!”

  学生们大喜过望,反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今天居然能见到兴义侯?

  “快快快!跑起来!”教习计志恒招手,带领学生们往楼梯上跑,期间不忘嘱咐,“见到兴义侯不要乱说话,谁敢乱说乱来,今天你们全部给我回家听到没有?”

  “听到了。”

  观想室内。

  等梁渠打好腹稿睁眼,周围密密麻麻围满官员,甚至还有半大小子,腾出空间之余,密不透风,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打扰。

  梁渠习以为常。

  出人头地是这样的。

  小场面。

  呼。

  一口长气吐出,自冷水中泡好的紫竹笔控干水分,手腕一沉,笔头完全浸没在芳香四溢的血水之中,洗饱“颜料”之后,稍加舔笔,悬垂兽皮纸上。

  笔走龙蛇!

  笔尖散开寸顿出血色鳞片,蜿蜒出夭矫姿态!

  蛟龙!

  众人一眼认出。

  旁人不清楚,钦天监最了解。

  兴义侯命格长蛟过江,自身生长环境和成长又同水域密不可分,画一条蛟龙,绝对是看家本领。

  观其意象,保底二品,有望一品!

  心火熊熊燃烧,精气神化作燃料,自紫竹笔中流淌而出。

  自身四百多倍的气海居然在减少!

  真是玄妙。

  梁渠体会自身状态,收拢思绪,全身心的投入,笔尖上的蛟龙愈发张扬,腾转的身躯充满爆炸性的力量,一笔提出,蛟龙甩身,直好似要冲破画卷,甩到人身上!

  只此一笔,人墙不自觉的后退半步。

  所谓画龙点睛,点睛而神。

  眼下只是一条空洞无神的蛟龙,其上意境便已如此浓烈。

  点睛之后,必成一品!

  整个画室的一品观想图,不过一十二幅而已!

  众人心思再转,继续屏住呼吸。

  学生们瞪大眼眸,为钦天监高手护持下,反倒没什么大碍,只觉得蛟龙威武不凡。

  梁渠双目炯炯,吸墨、舔墨、作画,一气呵成,仅仅一刻半钟,一条狰狞非凡,双目空洞的蛟龙活跃纸上,逼得众人后退三步。

  要来了么?

  吏员为空洞蛟龙吓到,咽口唾沫,战战兢兢,却在无数目光的催促下不敢耽搁,再拉开匣子,取出一坛荧光色的橘红燃料,其色鲜艳,直似一簇火焰。

  梁渠快速控水洗笔,紫竹笔重沾一点橘红,在万众瞩目之中,猛地往龙目上连点。

  “吼!”

  威严龙吼炸响,缭绕所有人的耳畔,对视蛟龙,周围热的像是被沸水包裹,全身毛孔都紧缩起来,修为浅薄者,顷刻间摔倒在地,挣扎难起。

  绝大的威压,无尽的压迫。

  其中灵动,好像……好像刚刚兴义侯亲眼见过一样!

  一品!

  绝对是一品,且是一品中的佼佼者!

  足以位列画室之前六!

  蓝继才惊叹。

  “这小子今天状态这么好?”

  意境这种东西,除去自身能力外,同人生阅历分不开,相较于其它国公,二十五岁的梁渠在这方面无疑是劣势……

  “厉害!”蓝继才感慨,正要让人另贴一层兽皮,尽快内敛观想图神韵,完成制备,梁渠抬手制止。

  还没完!

  当着所有人的面,梁渠继续洗笔,重沾血水。

  “嗯?”

  钦天监一众官员惊奇视线重落回观想图上,忽地觉察出问题。

  此前注意力全随笔尖而走,如今统揽全局,发现那蛟龙并不占据整张画纸的中央,而是居中靠右!只占据画面构成的一部分!

  如此威猛的蛟龙,仅是一个半成品!

  没画完!

  有人欲言又止,手指紧张捏动。

  要不,到此为止吧?

  单一条蛟龙已然足矣,再往上,说不定弄巧成拙,好似歌唱之时,前头调子起高,后面便没法再唱,强行高歌,要么破音,要么本该到的调子强行降下一重,不伦不类。

  他们实在不忍。

  只是思虑大半无人开口。

  再看看,免得得罪人。

  说不定梁渠自己正高歌猛进,没意识到调子起高,平白上去讨晦气。

  亦有人想法不同,暗自猜测会不会梁渠已经意识到,奈何年轻气盛,被众人围观高高架起,下不来台面,正等人递台阶?自己上去说不定能卖个好?

  各种想法交错之下,梁渠已经行动。

  他本没有纠结,自是高歌猛进,后者根本来不及纠结是否提醒,一只大手浮现画面之上,其身后衣袍抖动,似为风吹,洪浪阵阵,观摩者无不觉江风浩浩,潮气扑面。

  这是一尊半身神将,高居九天之上,俯瞰蛟龙!

  与蛟龙截然不同的威严!

  难不成……

  再看居右蛟龙,蓝继才联想到梁渠昔日对战哈鲁汗的“成名绝技”!

  莫非……

  紫竹笔抑扬顿挫,神将愈发完整,其独特的身位,近大远小的绘画手法,竟将先前不可一世的狰狞蛟龙牢牢压制住!

  一品中的极品!

  咕嘟。

  钦天监的官员吞咽唾沫。

  单一条蛟龙,本是一品观想图,再画一尊神灵,竟能压制蛟龙,难不成……并非调子起高,而是真能更上一层楼?

  呼。

  梁渠额头上渗出汗水,努力挖掘记忆、经历、感悟,伴随神将的描绘,体内气海仿佛燃烧起来的柳絮,飞快缩水。

  直至神将完成,众人无不恍惚,明明各居画面篇幅一半的蛟龙,竟好似无限缩小!

  不止,没完!

  蓝继才死死盯住,清楚这幅画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节点,那才是真正的画龙点睛!

  啪嗒!

  汗水滴落地板。

  心火摇曳,大火熊熊,梁渠精神提振到极致,小臂上青筋蛇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笔尖缀到神将手中,恍惚间,好似绘画的人不再是梁渠,而是画中神灵!

  神灵动了。

  祂跨出图纸,抱住紫竹笔,沾染上橘红,自手掌之中,猛地提拉一截残影!

  似慢实快,似假实真,似有实无。

  一时间,围观者头晕目眩,太阳穴汩汩跳动,分不清虚幻和真实,分不清画中与画外。

  他们竭尽全力地瞪大眼,可终究什么都捕捉不到,只觉得浑身战栗,好像那一笔根本不是画在兽皮纸上,而是画在他们的大脑头皮上!

  什么东西!

  等所有人惊惧回神,摸着仿佛被冰凉匕首划过的大脑。

  一杆笔直长枪已然横亘图画中央。

  直似一把锋利的剪刀,跳出图画本身,将整张画纸,一裁为二!

  视野顺沿长枪而去。

  “吼!”

  蛟龙再吼,不再威严,不再压迫,这叫声,充满凄厉!

  图画中完整的蛟龙挣扎扭动,横断大江,片片龙鳞松果般炸开。

  无尽的猩红涌出,将留白的大泽染作血红!

  钦天监的官员瞳孔失去焦点。

  良久。

  教习计志恒摔倒在地,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汗一次排了出去,仰面倒下。

  梁渠扶住了他。

  学生们不明所以。

  发生了啥?

  画个画,咋全躺下了?

  蓝继才手捏一张兽皮,亲手覆盖,为其封装,神色严肃:“寻常观想图,不过针对奔马、狼烟,少数能针对狩虎锤炼,你这幅斩蛟,便是臻象观摩,恐怕亦能有三分收获!”

  “蓝先生以为,当属几品?”

  “你能再画一幅一样的么?”

  梁渠稍作思索,摇摇头。

  蓝继才不假思索。

  “超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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