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昏迷之后,裴依兰其实并非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意识。

  她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种极为古怪的境地。

  就在她的精神力触碰到那些进化后的黑骸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真的很疼,就像有人在拿刀刮着她的大脑内侧一样,里面的脑浆几乎快要被搅合在一起了。

  即使是前面几次痛苦的进化,裴依兰也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可怕的疼痛。

  他一时之间没有撑过去,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而是在昏迷之前,拼尽全力,再一次点燃了精神力的火光,希望能够将这些黑骸给逼退。

  但是,黑骸似乎已经不再惧怕她的精神力了,竟然蜂拥而至,将她的精神力彻底的包裹在了纯黑的噩梦之中。

  她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被密不透风的东西紧紧包裹着,仿佛又回到了刚来到这个宇宙时待在卵里的情景——

  四周一片漆黑,无数柔软而又坚韧的东西正在朝着她挤压。

  但是裴依兰心里很清楚,是不一样的。

  待在卵里的时候,她感觉无比安心,就像是回到了上辈子记忆里早已模糊到回忆不起来的母亲的腹中。

  但是现在,四周包裹着她,挤压着她的物质,对她充满了恶意。

  它们在禁锢她,它们在驯化她……那些东西正在叫嚣着,想要将她同化。

  裴依兰眉头紧锁,每当感觉到心头不受控制地涌现丝丝负面情绪的时候,立刻就会回想记忆中那些美好快乐的事情,强行将负面情绪压下去。

  和家人们的相处……总是眼巴巴地围着自己打转的利恩德尔;总喜欢自以为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偷偷看她的希瑞安;经常会带她去逛街的艾维诺;还有总是不动声色,将她的一切都安排妥当的雅伦……

  还有格蕾娅和贾思敏这两姐妹,最近好像又闹矛盾了。

  自己进指挥塔的时候,还看见她俩没站在一起,格蕾娅这个做姐姐的还在放冷气,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和妹妹同一个方向的战场。

  等战争结束之后,她一定要好好劝劝这姐妹俩。

  明明她们都那么关心彼此,为什么总是会闹矛盾呢?

  想到了令自己担忧的事情,裴依兰忍不住心头一紧。

  而黑骸仿佛感觉到了这一瞬间的心灵漏洞,立刻拼命地往她的脑域之中钻,试图勾起更多的负面情绪的回忆。

  “唔……”

  裴依兰抱着脑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越是想要抑制住,就越是控制不住。

  越是想要强迫遗忘记忆,反而越发清晰。

  曾经让她产生过负面情绪的记忆——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忧伤的片段,在这一刻都被无限放大。

  曾经一次次被她忽略并压下的负面情绪,在这一次汇聚成了恐怖的浪潮,几乎快要将她的神志给冲散。

  裴依兰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真的好难受……原来她的心里有着这么多的负面情绪啊。

  恍惚中,她想到了那些令她感到不适的黑骸之中翻滚着的恶意,心头突然生起一阵恐慌。

  那些令她不适甚至厌恶的,原来也一直存在于她的心中,只是被她自己给强行忽略了。

  原来,她和其他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因为精神力多了一些能够抵抗黑骸的特殊性罢了。

  她此前从未被黑骸侵蚀,原来并不是因为她的心灵有多么美好,毫无负面情绪,仅仅只是因为她刚好拥有克制黑骸的能力罢了。

  想明白这一点的那一瞬间,裴依兰感觉自己一直坚信的某种东西似乎崩塌了。

  她一直用前世所坚信的一套标准严格地约束自己,小心翼翼地压抑着自己身体中天然就有的厌恶,仇恨,贪婪……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越来越多的黑骸缠绕着她,亲密地切入了她的肌肤之中,深入了她的精神源。

  这里是裴依兰的精神世界,她的身躯就是由精神力构成的。

  因此,在被如此直接地触碰之后,她只感觉浑身都在颤抖,仿佛被给予了一个来自恶意的拥抱。

  如果有人能够进入裴依兰的精神世界,就会发现——

  原本璀璨生辉的金橙色精神源。被无数灰黑色的物质给包裹着,纠缠着,就像被困进了专属于她的樊笼之中。

  耳边传来一声少女的轻笑——裴依兰还记得,这是半年前她在人类联邦的星舰上听到的那名红衣少女的声音。

  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厌恶。

  她很讨厌对方,因为……对了,是因为对方是她的敌人,所以她本就该讨厌她。

  这样想着,裴依兰也就语气不悦地开口:“你在笑什么?”

  她几乎没怎么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话。

  在别人的印象中,女王总是温和的,克制的。

  偶尔生气了,语气也顶多是有一些严肃,但绝不会像刚才那样带着不耐烦和恶意。

  少女似乎被她的变化给愉悦到了,笑得越发畅快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终于悠悠开口。

  “你看,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她的声音极其黏腻,就像是蛇吐着信子轻轻地划过女孩柔软的皮肤,既恶心又令人心生惧意。

  但与此同时,她的声音又是那样的甜蜜蛊惑,仿佛想要牵着女孩的手,让她堕落。

  “上辈子在地球的时候经常处理灵族那些爱惹事的老东西之间的矛盾,很累吧?这辈子刚成为虫族的时候,被那几个恶劣的家伙那样对待,很难受吧?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感受……依兰,你真的活得太辛苦了。”

  说到后面少女的语气十分低落,简直就像是要为裴依兰过去的委曲求全而落泪了一般。

  “明明都积攒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负面情绪了,你却还是坚持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压下去,每天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来面对别人……”

  “凭什么啊?难道你的情绪就不值得被照顾了吗?”

  黑色的樊笼越收越紧,几乎快要将裴依兰密不透风地封住了。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仿佛在强行压抑着某种兴奋。

  “不要再压抑自己了,我看了都觉得很难受。来,依兰,抓住我的手吧。”

  最粘稠的黑暗之中生出了一只由黑色雾气凝结成的“手”,它表面的皮肤就像水一样流动着,人看久了之后会心中横生一股戾气。

  “来吧,跟我一起去尽情的复仇吧。这个宇宙的生命弄得你不开心,你就对着这个宇宙将心里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毕竟,你会积攒那么多负面情绪,都是因为这个操蛋的世界,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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