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

  宫女往桶中倒入热水,再撒入花瓣。待一切准备妥当,她们躬身退下。

  苏蕊脱掉染血的衣裙,踏入木桶中。玉手舀水,她才发现身躯肤如凝脂,无一点伤痕。

  心口被箭刺入的伤没有,三年来遗留的大大小小伤痕也没有。罪恶的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

  上天终于垂怜她,苦难结束,带来全新的希望。苏蕊双手捂脸,不禁泪流满面。

  太好了,太好了……

  瞬间冷静,她缓缓放下手抬眸,眼神坚定。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换上一袭蓝裙,苏蕊梳妆打扮好。她回到御书房,跪地行大礼:“多谢出手相救。”

  朱青鸿唇角微勾,聪明人果然讨喜。她微微抬手:“起来吧。你伤势虽愈,毒尚未解。”

  苏蕊起身,低眉顺目站一旁。

  朱青鸿正欲说话,士兵在外传话:“官员们到了。”

  “让他们进来吧。”朱青鸿十分清楚,人向来不见棺材不掉泪,官员没那么容易屈服。

  她并不担心,现在不服,之后必会跪着哀求。

  防护已破,妖魔迟早攻城,到时他们可有傲骨?

  四名上年纪的官员走进屋,见朱青鸿坐在案后皱眉。

  其中一人道:“你是何人?怎可坐我国皇帝的位子。劝你快些下来,不然我叫士兵把你拖出去。来人,来人啊。”

  几个士兵进来,看到朱青鸿神色尴尬。官员指着她厉声呵斥:“把她拖下去!”

  士兵们垂头不敢动,僵住原地。朱青鸿一笑轻轻摆手:“退下。”

  他们如蒙大赦,立即退出去。

  官员眉头皱得更深,叫来士兵的那人脸色尤为不好。

  “我不喜欢废话。”朱青鸿态度柔和,“皇帝已死,太子奄奄一息。你们若归顺……”

  “妄想!”叫来士兵的官员,一脸义愤填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意图谋朝篡位。白日做梦!即便你能把持皇宫,天下百姓也不会认可。少做无用功,回家绣花吧。”

  见其余官员不反驳,朱青鸿明白他们一个态度。

  如此,多说无益。

  “你们的想法我已知悉。下去吧。”冥顽不灵的人,她懒得搭理。

  那官员还想说什么。

  “我说,下去!”朱青鸿眼神狠厉,杀意凛冽。

  官员吓到,不敢再言语。

  四个官员悻悻走了。

  苏蕊见机忙表忠心:“姑娘若想坐上皇位,我愿助一臂之力。”

  朱青鸿起身,走到苏蕊面前:“我要皇位做什么。该坐上皇位的人是你。”

  苏蕊抬头,不敢置信。

  朱青鸿拍拍她的肩:“不急。总有他们来求我的时候。”

  此时,一名下人匆匆进来。

  苏蕊忙迎上去问:“高侍从,可有什么急事?”

  高侍从正是统管皇宫内所有宫女下人的总管,也是寝宫外曾出言帮过苏蕊的人。

  他皱眉行礼:“公主,太子府传来消息。太子妃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灵姐姐?”苏蕊大急,抬脚便要往外去。朱青鸿拉住她,抬手召出空间通道。

  “走。”朱青鸿先进。

  苏蕊咬唇,立刻跟上去。

  高侍从好奇看看,通道消失时吓一大跳。

  太子府。

  空间通道出现,两人走出。

  苏蕊慌忙去太子妃住所,一路上丫鬟仆人跪地行礼。

  平时侍奉的嬷嬷和丫鬟在屋外默默垂泪。苏蕊看到心一紧,立刻进屋。

  床榻上,躺着病恹恹的太子妃。她死气沉沉的眸子,见到苏蕊的一刹那亮起来。

  太子妃挣扎起身。

  苏蕊忙上前一手扶,一手握住她的手:“灵姐姐,你怎病得如此重。”

  眼眶湿润,太子妃靠在苏蕊身上,伸出手抚摸她的脸:“蕊儿,你没事太好了。”

  “我去叫大夫。灵姐姐,你会好起来的。”苏蕊想走,被太子妃抓住。

  她哀戚摇头:“蕊儿,大限将至的人,谁也救不了。看到你平安,我死亦能瞑目。”

  苏蕊不愿相信。

  她转头看向朱青鸿,双眼哀求。朱青鸿垂眸,叹气摇摇头。

  太子妃油尽灯枯,如今不过一口气吊着。苏蕊眼中的泪滴落,握紧太子妃的手。

  痛苦咳嗽,太子妃咳出血来。苏蕊慌忙拿出帕子擦拭。太子妃眼神温柔看着她。

  曾经小小一团的孩子,长大了。太子妃落下清泪。

  她眼神幽幽,似在望很远的地方:“我死后,不愿与他葬在一起。他不是我的太子哥哥。我的太子哥哥早就死了……”

  年少时,一眼倾心。

  太子芝兰玉树,太子妃温柔娴淑。他们成亲,羡煞旁人。

  可人心易变。

  那一晚太子回府,状态很不对劲。太子妃温柔宽慰,几番引导才问出实情。

  他们的皇叔,得到守护国家的力量。欲望不断胀大,终将恶心的手伸向皇后。

  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他们不能拒绝。皇后深明大义,自愿以身饲虎。

  那一晚太子悲痛欲绝,咬牙忍着伤痛坐到天明。太子妃亦很痛苦,想到皇后,想到国家的未来。

  太子一天比一天沉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再与她说话。直到皇叔来府。

  太子别过脸,没有任何解释。比起身体的伤痛,太子妃更痛心太子的背叛。

  明明他也曾痛苦过,却慢慢沉沦。陷入泥沼,爬不出来。

  从此变了个模样,变了颗心。

  以往的亲人成为三个恶鬼。她拖着残躯假笑谄媚,和皇后一起为苏蕊撑起几年平静。

  直到皇后身死,直到她们细心呵护的孩子也遭毒手。太子妃对太子拳打脚踢,泪流不止。

  太子早没了温柔样子,对她极其粗暴。她强撑身体,想为苏蕊分担一些,就一些……

  可现在她撑不下去了……

  太子妃泣不成声,之后谁来保护她的小公主。

  “灵姐姐,没事的。”苏蕊将她抱在怀里安抚,“我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太子妃抬起脸,深深望着苏蕊。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吃了太多太多苦。

  猛然间,太子妃剧烈咳嗽,吐出一大口血。血溅在床铺上,像一朵朵绣上的山茶花。

  “蕊儿,”太子妃紧握苏蕊的手,“好好……活下去。你一定……要幸福……”

  “灵姐姐,我很幸福。”苏蕊拥住她,“我以后会更幸福。你不用担心我。”

  “那就……好……”太子妃靠在苏蕊肩头,唇角含笑眼眸缓缓闭上。

  苏蕊压抑哭泣,抱住她的手微微颤抖。母后,灵姐姐,她不会再受苦,她会好好活着。

  从此她不止为自己活着,更为了保护她而逝去的人。失去好痛,比任何痛苦都痛……

  等苏蕊眼泪哭干,朱青鸿建议:“现下情况特殊,不宜风光大葬。你若没有意见,我能将其火化。骨灰你可以留着,也可埋入土中。你不希望她死后,尸体还被啃咬吧?”

  擦掉脸上的泪痕,苏蕊轻柔将太子妃放下:“有劳姑娘,替我火化她。”

  朱青鸿把苏蕊拉开,甩手打出一团火。火灼烧太子妃的尸体,并不燃烧旁物。

  烈焰中,太子妃一点点消失。

  苏蕊的手紧揪心口,对这个国家最后的一丝仁慈散去。

  火焰烧得很快,不多会床榻上剩一捧灰。朱青鸿取出一个骨灰盒,递过去。

  苏蕊拿着骨灰盒,小心翼翼收集骨灰。待收集完,她们通过空间通道回到皇宫。

  行礼退下,苏蕊抱着骨灰盒离开御书房。

  高侍从等在外面俯首:“太子情况很不好。”

  “带我去见他。”苏蕊眼眸平静到可怕,“火速诛杀我那些兄弟姐妹。一个不留。”

  高侍从领命,唤来一个仆人。

  仆人领苏蕊去见太子,高侍从马不停蹄对皇子们痛下杀手。

  仆人行礼,守在门外。

  苏蕊走进殿中,看见床上奄奄一息的太子。太子全身血污,痛苦呻吟。

  事发突然,风云变幻。

  下人把他抬来,却未伺候。太子如同被丢弃的抹布,无人问津。

  苏蕊站在床边,居高临下俯视太子:“灵姐姐去了。死前留言不愿与你合葬。”

  身体一僵,太子颤巍巍伸手。

  他用尽力气,也说不出话来。灵儿,他的灵儿……

  一颦一笑仿若在眼前,他钟爱的女子。一开始对皇叔虚与委蛇,想保护爱妻,保护妹妹。

  不管皇叔要什么,他和父皇必须答应。谁让上天给了皇叔力量,他们没有的力量。

  一天又一天,他们与皇叔混在一起,渐渐沦为一伙。

  他们伤害母后,伤害太子妃,伤害曾宠爱的妹妹。

  起初尚有人说他们做的是错事,一个又一个人头落地,再无人阻碍。

  他们成了绝对,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百姓都会站在他们这边……

  太子眼角落下一行泪。

  谁来告诉他们,告诉他们该怎么做?不妥协,将面对妖魔攻城。妥协,失去了一切。

  他们保护了国家吗?保护了家人吗?他们还有家人吗……

  “你和父皇为何如此懦弱。”苏蕊攥紧骨灰盒,“一再满足他的要求,只会让欲望壮大。哪怕妖魔攻城,我们并肩作战,死亦无悔。可你们选择以保护的名义,伤害身边的人。”

  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乌烟瘴气。太子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他们错了……

  “你就在此等死吧。”苏蕊转身头也不回离开。慢慢熬,感受濒死的痛苦吧……

  不要走……

  太子用力翻身,跌下床榻。

  他朝前伸出手,仿若见到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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