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徐霖再次交出信牌,不敢直视顾正臣,低着头说:“县尊,二次信牌传至贺庄,郭杰、郭宁、郭梁三人依旧推脱不来。”

  顾正臣淡然地接回信牌,又平静地抽出一份信牌,提笔写好,交给徐霖:“再传!”

  徐霖看了看陈忠、刘伯钦,两人都没任何表示。

  赵斗北更是低着头,脚指头一拱一拱地玩呢,根本不当一回事。

  徐霖无奈,接过信牌,安排衙役第三次传人,这也是最后一次,若人再不来,县衙可差衙役强行抓人。

  “将这份两份文书送金陵。”

  顾正臣封好文书袋,递给赵斗北。

  赵斗北虽好奇文书里到底写了什么,为何每次都是送两份文书,但不敢看,别说开,就是损坏一点角都会挨板子,只好交承发房送出。

  这一日金陵,小教场。

  朱元璋端坐在高台之上,朱标垂手一侧。

  兵部尚书乐韶凤、大都督府都督同知沐英、郑遇春、都督佥事唐胜宗等站在两侧。

  朱元璋看向沐英:“开始吧。”

  沐英走出,看了看左侧二百红衣军士,又看了看右侧黑衣二百军士,抬起手中红色旗帜,高声道:“陛下观战,以背触地为亡,不可再起!擂鼓,战!”

  鼓槌重重敲在鼓面之上,随后是急促的鼓声如雨点密集,红衣军士、黑衣军士血脉喷张,狂喊着开始对冲。

  “标儿,可看出孰强孰弱?”

  朱元璋看了一眼朱标,目光又转移到军士身上。

  朱标盯着越来越近的红、黑两方军士,被震天的喊声牵引,似乎体内的血液有些发烫。

  这就是军阵的魅力,一腔热血!

  “父皇,从气势上看,双方似是旗鼓相当,难分强弱。”

  朱标俯身回道。

  朱元璋微微摇了摇头,淡然地伸出手:“你要看清楚,双方看似旗鼓相当,实则是黑方气势占优。须知,黑衣军士输给红衣军士不止一次,依旧能做到气势如虹,毫无畏惧,这就是强者心态!”

  “遇强不退,悍勇直前,他们是难得的军中好手!沐英,这二百人——朕怎么看着,不输皇城近卫,果是原来那批弱旅?”

  沐英连忙走来,正色道:“陛下,确实是他们,几次军中比试,均是落败,有名册可查,臣不敢欺君。”

  朱元璋凝眸,黑衣军士与红衣军士如两道倾泻而出的洪流,直接对冲在一起!

  顷刻之间,拳脚相加,军士混战在一起!

  乐韶凤不知道朱元璋怎么想的,今日罕见不上晚朝,竟跑到小教场来看军士训练,这有什么可看的?

  近战拳脚比试考验的是力量、敏捷、体能,不是气势,红衣军士是常胜军,黑衣军士是常败军,怎么看都没悬念。

  “嗯?”

  郑遇春、唐胜宗等人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乐韶凤也瞪大了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个黑衣军士如下山猛虎,力大骇人,有人竟直接将红衣军士给举了起来丢出去!

  红衣军士两个人围攻一个黑衣军士,连打几拳竟都被避开,等黑衣军士还击时,一个扫堂腿竟直接将红衣军士摔倒在地!

  比拼场上。

  赵海楼蹬蹬后退两步,看着眼前的红衣军士王亮,咧了咧嘴:“王兄,一个月没交手了,你这力气不见长进啊。”

  王亮深吸了一口气,一个月前,这赵海楼还扛不住自己两拳头,可这个家伙被带走秘密训练了一段时间,出来竟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赵海楼,你还是趁早躺下,免得吃痛!”

  王亮歪了歪脖子,举起右拳威胁。

  “吃痛?”

  赵海楼眼神开始有些发红。

  回想这二十天,哪一天他娘的不是吃痛?

  你们这群人知不知道我们到底怎么活过了这二十日的?

  地狱里的折磨啊!

  也不知道沐同知在哪里搞来的锻体之术,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都在锻体,什么俯卧撑,什么仰卧起坐,什么引体向上,还要求翻墙,走独木,在腿上绑着沙袋跑二十里路,完了还得训练武艺,拳术,晚上休息之前还得训练一轮……

  若不是沐同知亲口保证,只要挺过二十日,就能脱胎换骨,将欺负过咱们的人都给打趴下,早就坚持不住了。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都是男人,京军营里的好汉,凭啥咱们就回回挨揍,回回输?

  这一次,就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厉害!

  赵海楼见王良一拳打来,脚步敏捷地向一侧避开,抬手抓住王亮的手腕,如铁钳一般缓缓向下压,目光凌厉地说:“王兄,用点力。”

  “怎么会这样?”

  王良震惊,左手伸出抓住赵海楼的手腕,想要掰回去,可脸已涨得通红。

  砰!

  赵海楼猛地上前,胸膛直接撞在王良下弯的身体之上,王良无法站稳,直向后退去,撞倒了一名军士,又跌倒在地!

  王良刚要起身,赵海楼已上前:“你已经输了!”

  “该死!”

  王良不甘心地坐在地上。

  周围,黑衣军士与红衣军士混战不休,场面之上能站着的人是越来越少!

  不知何时,朱元璋已站了起来。

  场上,五六个红衣军士看着围过来的黑衣军士,一个个不怀好意,顿时没了作战的勇气。

  红衣军士出手,被群殴,躺平……

  场上,六十二名黑衣军士傲然而立!

  “好强!”

  乐韶凤忍不住赞叹,堪称虎狼之师啊!

  郑遇春与唐胜宗对视了一眼,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朱标激动不已,双手藏在袖子里紧握着。

  沐英松了一口气。

  二十日练兵,总算有所成效!

  虽说黑衣军士原本弱于红衣军士,屡被欺负,可毕竟同为京军,差距算不得大,并非不可弥补与超越。

  锻体术!

  顾正臣的锻体术弥补了不足,给了他们超越的可能!

  虽然训练时日不长,但已经证实,这奇怪的锻体术,较之京军中现行的举石头、挥刀等锻体术更为有效,更能让军士变得强壮!

  朱元璋对这一幕很是满意,欣慰地点了点头:“给赏赐吧,看来那小子确实有一套,沐英,将这锻体术广行于京军大营,同时写书信传报徐达、李文忠,趁着冬日赋闲,用此法特训军士!”

  “臣领旨!”

  沐英肃然答应。

  “陛下,那小子是?”

  乐韶凤不明所以,张口询问。

  郑遇春、唐胜宗也想知道,问过沐英,此人嘴巴严实,并没说过。

  朱元璋看了一眼乐韶凤:“朕的一位臣子。乐爱卿,徐达等人上书,要求兵部调拨更多棉布北上,你可有对策?”

  乐韶凤见朱元璋不说,也不敢多问,只好回道:“陛下,臣找户部商议过,可户部说棉布不足,难以输给边境将士。”

  朱元璋冷脸:“北方冬日严寒,尤其是戍边之地,长城一线,更是酷寒。若无棉布,无棉衣,无棉被,朕的将士们将会挨冻!尔等居金陵,不知北地天寒地冻,在此推诿毫不作为,岂不是害朕军士?”

  乐韶凤吓得连忙跪下:“臣,臣以为,可将直隶府州县与浙江、江西二行省秋粮,令百姓以棉布代输,以给边戍。”

  朱元璋略一沉思,微微点头:“朕看这法子可行,转知户部与中书省议定,尽早发给地方。”

  乐韶凤擦了擦冷汗。

  回宫途中,朱元璋见朱标似有神思,不由问:“在想锻体之术,还是在想顾正臣?”

  朱标心头一震,自己的心思根本就瞒不住父亲的这一双锐利的眼睛。

  “父皇,儿臣在想,顾正臣进献锻体术,对强军大有裨益,这算不算是军功……”

  朱标认真地说。

  朱元璋看着朱标不苟言笑的样子,想了想说:“这个问题倒是出乎朕的预料,锻体术确实有可取之处,强军所在,说是军功,并无不妥。看你在意此人,说吧,想让朕给他加封一个千户还是指挥使?”

  朱标连连摇头,开口道:“父皇,儿臣并非此意。”

  “哦,那是何意?”

  朱元璋看着朱标。

  朱标笑了笑,开口道:“儿臣只是想,若顾正臣哪一日犯了过错,父皇能念在他立下军功的份上,饶他一命。”

  朱元璋甩了甩袖子,冷声道:“只要他不贪,不害民,朕就饶他三次又何妨?”

  朱标面带笑意。

  华盖殿。

  朱元璋看着桌案上堆积的奏折,拿起最上面一份,刚想批阅,宦官赵恂通报:“亲军张焕求见。”

  “让他来。”

  朱元璋展开奏折,低头看去。

  张焕入殿行礼,奏报:“陛下,据检校所得消息,先有崇明寺僧人入天界寺求见住持宗泐,后天界寺长老如玘便去了句容崇明寺讲法。按照脚程,如玘应在昨日就到了句容。”

  朱元璋提起笔,批过一份奏章,淡淡地说了句:“这个顾正臣还真有些本事,看来他真能从佛寺里是拿到钱财。”

  张焕犹豫了下,问:“陛下,可否抓人?”

  “抓人?抓谁?”

  朱元璋抬起头,一道如利剑的目光射向张焕。

  张焕打了个哆嗦,连忙说:“属下有罪!”

  朱元璋搁下毛笔,威严地说:“检校是朕之恶犬,若无命令,谁敢擅自出手,死!”

  张焕心惊胆战,低声应着。

  朱元璋目光幽冷。

  极少有人能从佛门中讨出好处,若顾正臣真能做到,也算是“劫佛济贫”了。只是令人好奇,这顾正臣有何手段,能让这些向来吝啬的僧人拿出钱财?

  “下去,让人留意下佛门动向。”

  张焕退出华盖殿,浑身已是湿透。

  朱元璋看向一旁挂着的山川舆图,沉思良久,对赵恂说:“让太子给顾正臣写一封文书,说说今日军中比武之事,另外,问问顾正臣可还有其他强军之策。元廷不死,朕心难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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