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锦衣卫密报:

  徐辉祖被建文党推举为尚存在世的领袖式人物。

  在登基之前倘若他能归顺臣服,那是最好不过。

  这就极大地打击了建文余孽的反抗意志。

  如若不能,有他的一纸片言当庭宣告,也是可以的。

  关键是他今后的老老实实,真的就在徐氏祠堂里禁足,面壁思过,那就阿弥陀佛。

  “上位很想知道,徐老爷近来的身体,还有精神状态等,如何?”

  姚广孝所说的上位,当然是指朱棣。

  这是称帝前的临时性过渡称谓。

  “多谢上位关照,家父瘫废在床,内功全失,听太医说过,卧床静养一二年之后,他才可以下床慢慢移步,争取自己动手解决吃喝拉撒,就算阿弥陀佛了。”

  “家父现在已心如死灰,对政局毫无兴趣,他一心向佛心无旁骛,但愿在徐氏祖宗的庇护下,能安度余生。”

  此话徐钦实际就是在表明,他的父亲徐辉祖对朱棣执政毫无威胁。

  至于臣服嘛,反正徐辉祖本人也无法到场,就由徐钦继续演戏,又有何不可?

  祖父的大明军神称号,总不能毁在后辈人手上吧。

  “徐老爷倘能如此,上位将会十分欣慰,大家相安无事,对得起两家父辈的君臣兄弟本分。”

  姚广孝闻言点头称是。

  “上位与大师所期望的,正是晚辈所想,也正在努力争取。”

  “不过好像皇室里有人并不希望这样,他似乎巴不得挑起事端,将徐氏嫡系一脉,诛灭于世。”

  此话一出,令姚广孝颇为惊愕。

  他虽然镇静如常,面不改色,可眉宇间微微一颤,已然猜到是谁了。

  “徐公子何出此言呐?”姚广孝不露声色询问道。

  嘿嘿,这老和尚故意装傻充愣。

  以姚广孝的聪慧与耳目,他当然明白自己此言何意?所指何人?

  你装,我就来直接戳穿。

  放下茶碗,徐钦起身对着姚广孝作了个深揖,沉声道:

  “晚辈并非枉议皇室私事,就在今日一大早,煦王子殿下与仪宾袁容来过徐府。”

  “他们闯入徐府,要求晚辈在一份奏疏上签名,又巧舌如簧劝导。”

  “但晚辈始终未从,没想到煦王子竟出言威胁。”

  “哦?那是一份什么奏疏啊。”

  姚广孝对此十分好奇,便询问道。

  徐钦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停顿片刻才说道:

  “一份推举朱高煦为当朝储君、皇太子的联名奏疏。”

  联名奏疏?

  这个朱高煦野心勃勃,还真有点迫不及待!

  姚广孝听罢,心里面不由得咯噔一下。

  以他的修为,当然不可能当着徐钦的面,来讨论皇室内部诸事,枉议皇子们的各自归宿。

  只见他不露声色,出口便巧妙跳过这段难堪,立即转移下一个话题。

  “煦王子威胁到你什么了?”

  “他说我与家父同情和包庇靖难遗孤,图谋不轨,不但要摘除我魏国公世袭封号,还要将家父处死。”

  “就算他的父皇母后想放过家父,广大燕军将士也是不会同意的,他们要报仇雪耻。”

  徐钦现代人的头脑,语言组织能力当然超一流。

  他真真假假的精致组合,话里有话。

  就像一首藏头露尾的诗词。

  伤害性不大,但威胁性极大。

  以姚广孝的修为,他当然听得明白。

  朱老二这小子依仗军中威望,利用掌控燕军主力的调兵权,还有锦衣卫加持,目前是疯狂肆奸植党。

  现在已是不把皇帝陛下,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今后,他更是不可能把世子朱高炽放在眼中,还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公开争储。

  这小子太狂了!

  倘若现在不加以惩治,弄得不好会把老衲苦心孤诣的多年心血,搞成一团乱麻。

  “噢…摘除国公爵位的封号,需经朝堂廷议尚可,而处死军神之后,也不是一个二王子所能定夺的了的。”

  “如此,徐公子不必过多担心。”

  姚广孝表面上并未明确表态。

  但最后的‘徐公子不必过多担心’这句,实际已是在暗示,这一切绝非朱高煦所能左右。

  徐钦当然是心知肚明。

  以他一个现代人的头脑,与眼下的姚广孝也算是旗鼓相当。

  都是智慧达人,绝顶高手。

  心有灵犀一点通。

  “晚辈谢过大师。”

  “嘿嘿,你要谢老衲什么?”

  “我倒是听说你把国公府搞成了农庄,种瓜植菜,养猪羊家禽,可有此事?”

  姚广孝话锋又是一转,跳到徐膺绪告的御状上面来了。

  他始终在主导这次见面会晤的方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意在混淆他来的本意。

  “回大师的话,确有此事。”

  徐钦先前就听朱高煦提及过,他的那个便宜四叔徐膺绪,几天前竟偷偷溜进宫里,找朱棣告刁状去了。

  所以,他一点都不惊讶,而是坦诚承认。

  “不瞒大师说,徐府嫡系一脉尚有主仆数百,可府中无钱无粮,稍微值点钱的,全被纪纲的锦衣卫搜刮走了。”

  “这数百人,就算是每天一顿饭,加上家父医治所需等相加,也需要不少银子呵。”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晚辈身为魏国公世子,理应担起家族之重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让大师见笑了。”

  徐钦是以现代人的观念,来判断是非对错。

  他当然认为生存是第一要素。

  至于什么贵族颜面、名誉等,都要给生存让路。

  人想要存活下去,别说开荒种地,就是去沿街乞讨都成。

  可古代贵族士大夫的观念是: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士可杀不可辱。

  世人都讲究家族门第尊严,祖宗颜面等。

  所以,夫人张氏那番训斥和无奈哭泣,说明这种观念,在眼下已是根深蒂固。

  徐钦的价值观,与眼前贵族士大夫的价值观,绝对是格格不入。

  严格地讲,这是要被当今朝廷法理所批判,被世人唾骂的。

  徐钦心里十分忐忑,等待姚广孝的严厉批判。

  可偏偏姚广孝却很欣赏。

  他认可徐钦这种反传统伦理的价值观。

  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他本人就是这么个另类怪物,助人造反,被世人唾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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