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意在文坛大会坐两时辰就走人的林泰来,因为次辅朱赓的到来,礼节性的陪到了最后。

  虽然林第一副盟主除了写三首诗之外,没有任何公开指示。

  但是文坛大会的创作风向,不知不觉又变成了边塞诗、军旅诗。

  这大概就叫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疲惫萎靡的王老盟主对林泰来说:“待你东征归来,文坛盟主之位就该让给你了。”

  本来平平无奇的一句话,林泰来总觉得老王这是在立FLAG。

  等天色晚了,各自归去时,王老盟主重新变身为吏部天官,开始说正事。

  他屏退了左右,单独低声对林泰来说:“陆光祖辞官去国,朝廷要推选左都御史。

  目前最有可能的提名人选是刑部尚书孙丕扬,没有人在资格上能比拟孙丕扬。”

  林泰来皱了皱眉头,问道:“若孙丕扬去做总宪,那刑部尚书又该是谁?”

  王天官答道:“从资历上看,户部左侍郎孙鑨最有可能。”

  林泰来忍不住吐槽说:“若以孙丕扬为左都御史,孙鑨进刑部尚书,这两个部院正堂位置还都属于对家,那陆光祖岂不是白走了吗?”

  王天官有点无奈的叹道:“这两人皆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各方面资格实在太硬了,选举中很难操作。”

  文官政治成熟了这么多年,已经形成了一套稳定规则,故而高级官员选举也要讲究“基本法”,除非皇帝直接下场改变规则。

  比如孙丕扬本身就是老资历官员,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在当今朝廷称得上最早了。

  而且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同属三法司正堂,由刑部尚书进位左都御史更是顺理成章,资格优先级极高。

  如果想要阻击孙丕扬,游戏规则就是,至少也要推出一个资格上与孙丕扬旗鼓相当的人物。

  就像上次为了阻击陆光祖当吏部尚书,林泰来推出了同年的尚书王世贞。

  别管王世贞是不是官场混子,至少在表面资格上与陆光祖同级别,年岁也相差不多。

  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找不到与孙丕扬等同资格的人物。

  孙鑨的情况也差不多,同样也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老资历进士,按照年序早该晋升了。

  而且之前担任过大理寺卿,恰好又非常适合递补升为刑部尚书。

  与王世贞密谈完,林泰来就想道,看来离京要推迟几日了,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未雨绸缪。

  林泰来心事重重的回到了李阁老胡同林府,然后就派人通知各位更新社社员,今晚紧急开展形势教育。

  林坐馆感觉更新社众人最近又有发飘趋势,必须要进行一定警示。

  对这次教育林坐馆非常重视,连首辅赵志皋和兵部尚书叶梦熊都叫过来了。

  一般情况下,林泰来不会叫这两个人开会,毕竟目标太大影响不好,也不容易保密。

  等人到齐后,林泰来先将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的可能人选分别是孙丕扬和孙鑨这件事讲了。

  然后又对更新社众人说:“当前的形势不太妙。”

  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答话道:“孙丕扬此人虽然和清流势力走得近,其实相对比较中立,与陆光祖这样的极端人物还不一样。

  所以廷推时,那些中立人物应该不会反对他,确实可能出任左都御史。

  但是从他的个人特色来看,即便当上左都御史,情况也应该不会那么坏。”

  林泰来冷哼道:“你这是右倾妥协主义思想!個人特色如何,在大局之前不值一提!

  我就只问一句话,如果没有清流势力的支持,孙丕扬能进位左都御史吗?

  如果孙丕扬在清流势力的支持下当上左都御史,那么即便他个人再想中立,又能拒绝清流势力的政见吗?”

  王象蒙又道:“再怎样说,总不会比陆光祖时代更坏了吧?孙丕扬总比陆光祖要温和。”

  林泰来立刻训斥说:“我再三强调过,要时时刻刻居安思危,始终保持小心谨慎的作风!

  你们只看到眼前这一小块,难道就没有发现,明年万历二十一年就是京察之年么?

  那个时候,我大概不在京师,你们只能自求多福。

  但你们现在如此麻痹大意,几乎丧失了应有的警惕性,让我非常担忧,如何能安心前往朝鲜国?”

  听到“京察”两个字,众人终于知道问题严重性在哪里了。

  所谓京察就是一项很重要的考核制度,每隔六年,对在京师的朝廷官员进行一次很彻底的摸底考核。

  并且以“贪、酷、不谨、疲软无为、浮躁、才力不及、年老、有疾”这八项标准对照,裁汰不合格人员。

  懂点历史的都知道,万历朝尤其是中期以后,京察几乎就成了党争工具。

  每次京察都是一次党争高潮,必定会轰轰烈烈、满城风雨。

  最关键的是,京察由吏部尚书和左都御史联合主持。

  所以林泰来要提醒众人的就是,新左都御史人选会关系到明年京察的形势。

  即便硬实力不够阻止不了孙丕扬上位,思想上也不能麻痹和放松警惕。

  要知道,京察的性质就是“人人过关”,如果疏忽大意真会倒霉的。

  又有人说:“我们这边还有天官弇州公,明年京察当不至于失控。”

  就算左都御史又是对家的人,但己方这边还有吏部尚书呢。

  林泰来再次忍无可忍的喝道:“我方才反复说过,要居安思危!这四个字一定要牢牢刻在脑中!

  我亲历今日文坛大会,才不过半日就见王天官已有疲惫困乏之相。

  完全不复当年连续三日文坛大会仍然神采奕奕,甚至能让美人叫春整夜的风采!

  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就坦诚一句——王天官还能支撑多久,真不好说。”    只有林泰来知道,原本历史上的王世贞早在两年前就该老病去世了。

  本时空被自己用吏部尚书打了鸡血,已经多撑了两年,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到头?

  更新社众人听到这里,忽然不约而同的看了眼首辅赵志皋。

  这里还有个比王天官年纪更大的首辅,你就咋不担心老赵?

  赵老头不知该说什么好,满脑子都是林泰来说过好几次的话——为大明健康工作十年。

  林泰来又继续说:“如果王天官身体出了问题,需要推举新的吏部尚书,我们更没有优势了。

  吏部尚书通常有两种来源,一种是资历最深的其他尚书,另一种就是资历极深的侍郎。

  如果让孙鑨晋升为刑部尚书,等到吏部尚书出了空缺,那么孙鑨就是资历最深的其他尚书,吏部尚书的第一优先候选人。

  一旦在万历二十一年出现这种情况,那么主持京察的孙丕扬和孙鑨就全是对家的人,你们又将何以自处?

  而远在朝鲜前线的我,又怎么能安心的指挥战争?

  难道我们要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王天官明年身体不会出问题吗?”

  反正林泰来不想赌,明年他主要在朝鲜,后方必须要保持基本稳定。

  不过林泰来的“危言耸听”,直接把更新社众人都说懵了。

  本来都觉得,有首辅、吏部尚书、兵部尚书这铁三角,当前的林党江山万分稳固。

  怎么听林泰来说完,林党形势成了危如累卵,整个体系都不稳当了似的?

  赵志皋看了看众人,开口补充发言说:“对于京察这样的外朝事务,内阁只能等待奏报然后根据奏报处置,很难直接干涉过程,更无法直接下令如何去做。

  所以在部院做事的诸君,务必要打起精神,深刻领会林九元的意图,继续保持小心谨慎的作风,时刻不忘更新社的初心。”

  然后赵首辅又对林泰来说:“我们面临的还是一个老问题,能顶上来的老同志太少了。

  对家清流势力加山陕联盟那边,嘉靖年间进士不只是孙丕扬、孙鑨。

  还有户部右侍郎杨俊民、南京左都御史蔡国珍、江西巡抚陈有年,以及在野可起复的沈鲤、李世达、辛自修。

  虽然很多人都被伱打压下去了,但只要出现机会,随时还可以冲上来争夺。

  而我们这边党派成型时日太短,唯有叶大司马是嘉靖朝老资历进士,但他又不能离开兵部。

  如果连个老资历朝臣都推不出来,怎么与对方争夺位置?

  还有更要命的问题,林九元你出任了朝鲜方向的经略大臣,为避内外勾结嫌疑就不方便参加廷推了。”

  林泰来不停的唉声叹气,“去年时候,我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也着手开始拉拢一批老资历朝臣,邀请了石星、衷贞吉等侍郎参加文坛大会。

  但这帮废物不明天时,瞎几把反复横跳,自绝于更新社,我也很无奈啊!”

  这真不能怪他林泰来,如果他入朝三十年慢慢积累,这都不是问题。

  但偏偏他入朝只有三年,又能发掘多少政治上可靠的老同志?

  听到未来形势可能悲观,众人心情有点低沉,做好过一两年苦日子的准备。

  如果林泰来不在京师这段时间出现党争高潮的话,他们还真不一定应付得了。

  赵首辅安慰众人说:“林九元同志还说过,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也是曲折的,不必因为一时不顺而气馁。”

  感觉警示教育进行的差不多了,林泰来才说:“如果无法在人的因素方面占据上风,那就只能通过提前修改制度来未雨绸缪了。”

  随即对考功司主事陈允坚说:“趁着我还没有去辽东,而王天官还健在的情况下,赶紧把能做的事情先做了。”

  陈允坚疑惑的问道:“做什么?”

  林泰来吩咐说:“首先升你为考功司员外郎,毕竟你已经当了三年主事,有资格升官了。

  等我去朝鲜后,考功司工作就由你来主持。

  然后趁着左都御史缺员时,请王天官和副都御史詹仰庇联手推动改制,以后让考功司承担京察重任。

  本来京察内容就与考功司职责重合,用考功司来办事就行了。

  这叫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还能集中精力提高效率,避免高层庇护官员,或者高层互相扯皮。

  如果改制能成功,明年京察就不怕出意外了。”

  交待了考功司的事情,林泰来又对王象蒙说:“想办法让现在的文选司郎中滚蛋,你坐上去!

  万一王天官出现不测,有文选司郎中这个最核心郎官是自己人,也能稍稍安心。”

  而后对赵首辅说:“等我前往朝鲜期间,你看看能否以首辅面子,拉拢一些南京部院大臣。

  京师这些老资历大臣没什么可靠人选了,南京部院那边或许还能找出些老资历的大臣。”

  众人纷纷将最新部署记下,但大部分部署也只有林泰来本人能推得动了。

  可能这也算是更新社一个“弱点”,太过于依赖领袖的个人能力。

  最后林泰来定了个时间节点:“在我出发之前,最好全部办成,应该说办成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对家那些人一是想让我早点离开京师;二是他们重心肯定放在两个正卿的争夺上,在其他方面就会退缩和让步。”

  坐在角落里,今晚一直没发言的周应秋突然开口说:“其实也不是没别的办法。”

  别人还都挺奇怪的,怎么周应秋今天直到这时候才发言?

  林泰来鼓励说:“你有想法就讲!更新社就要靠大家一起出力!”

  周应秋回答说:“兵法中有一个策略叫攻其必救,管他们力推孙丕扬还是孙鑨。

  我们只要揪住一个他们必须要救的别人,往死里打,他们就不得不退让。

  比如过新科状元韩爌,这可是张四维女婿,户部右侍郎杨俊民的亲戚,整个山陕势力的未来希望。

  只要上了弄废韩爌的手段,清流势力和山陕联盟就不能投鼠忌器,最起码可以分散他们的力量。”

  更新社众人无语,这周应秋真是越来越毒了,那韩爌又是何辜?

  林泰来考虑了一会儿后说:“那就一起试试看吧,你来负责。”

  如果把上面这些安排都落实,即将远赴朝鲜的林泰来心里就稍稍安稳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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