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师 01 银针探骨

小说:丹青师 作者:黑暗树 更新时间:2024-08-22 06:41:26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丹青手,属于七十二行里的行当。

  我爷爷,就是民间的丹青师傅。

  六十年代那会儿,为人画像手绘丹青的活计没办法做,爷爷开始帮人画遗像。

  那时照相是件奢侈的事,这一行当也算是个吃香的行业。

  年岁大的老人除了为自己先添置一副棺材,也会提前找画师画好遗像。

  爷爷跟我讲过许多禁忌,比如横死的人有一股怨气,遗像不能画得太像,八分像足矣。画得太像会让死者以为自己还活着,怨气会依附在遗像上。

  从此主人家必定鸡犬不宁。

  我从小跟爷爷学了水墨丹青的本事,听过一些犯了禁忌惹出的祸事,和大家说一说。

  大学毕业后,爷爷回乡养老,我在城里替他打理画馆,帮人寄卖,回收一些有价值的字画。

  去年夏天一个中午,店里来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说他老板出三万块钱请我上门画遗像。

  卖玉器的有“玉不过手”的规矩,画遗像,也有“画不上门”的禁忌。

  遗像画师从不上门给人画遗像,除非是死人。

  钱是不少,但我怎么敢破了我祖辈留下的规矩。托词婉拒了。

  那人见我拒绝也没着急,大咧咧就坐我对面一副死耗的架势,门口的保镖把进店的人都轰走了。

  我这店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生意,索性跟他大眼瞪小眼。

  没多久他掏出手机和人聊微信,我好奇扫他一眼,这一眼刚巧看到他手机屏幕上的一幅图。

  那是一幅《虎啸山林图》,笔法苍劲多半是大师之作。画的是一只吊睛白额虎,一双虎目赤红,显得煞气十足。

  那幅图看起来正是摆在室内的屏挡,我就嘴贱说了一句这幅图够凶的。

  那人听罢,抬头看了我一眼,冷笑一声,你连上门画像都不敢,还懂风水?

  我六岁就和爷爷学丹青,被这样的门外汉调侃还真不爽。我指着他手机屏幕上的画,对他说“我懂的可不止这些,这画用茶叶水跑过,明显就有做旧的痕迹。”

  那副画有问题,可是我看到那画上的落款,觉得很熟悉,但是又看不清。

  那人听了之后就笑了,说,光说不练假把式,要是有能耐就和我去看看,要是说的准,我给你十万!

  开口就是十万,简直就是壕无人性。

  但是,我更在意的是画上的落款。考虑了一下,我决定跟他们去看看,先搞清楚那个落款的事情。

  我和他们上了车,全程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车外面的风景是越来越偏僻,从高楼林立变成青葱树木,一路开到郾城近郊的半梁山,著名的“富人区”。

  车停在一座别墅门前,有个中年男人在门口迎接,谈吐得体但不乏上位者的威严,他介绍自己叫陈淮生,说是我爷爷的老相识。

  只是,我的爷爷一辈子都是穷画师,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富贵的朋友?

  他也不直接说画像的事儿,说小兄弟你对我家那副虎啸山林图有兴趣?

  我点点头,看来他的手下已经和他说过这事。随后,他就直接带我进门。

  别墅的大厅很气派,水晶吊灯还有风格各异的艺术品,而那副《虎啸山林图》此时挂在了大厅的中堂位置。

  我第一时间过去确认那个落款,可惜这落款不是我想的那样,但这画的确是被人用茶叶水做旧,而且,这画挂在这里十分邪性。

  我对陈淮生说:“这幅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陈淮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叫我说说看为什么。

  “古人有云,虎入中堂,家破人亡。这幅画中的猛虎威风凛凛,气吞天下,但是,画中猛虎越加威武,对家中运势越不利。”

  从古至今,古人山水写意也好,人物丹青也好,在家里挂什么画,都有所讲究。寻常人家,最忌讳在家里挂猛虎图或者梅花。

  陈淮生脸上流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喊了一声好!

  “看来你是得到你爷爷的真传,这就是你们丹青一脉的风水画局吧?”

  我点点头,看来陈淮生对我家的情况很了解,居然也知道风水画局这一说。

  当年爷爷就是给村里的会计看风水画局,结果被打成反革命,差点没了命。但是,爷爷的本事是实打实的。

  在家宅里,挂山水画才是最理想的风水格局,所谓“山管人丁,水管财。”

  因此挂山水画是非常吉利。

  通常都是在沙发后面的墙上挂一幅非风水山水画,与沙发形成山水相依的格局。

  水代表财源,流动的瀑布寓意财源滚滚,是非常好的,山代表靠山,背靠大山,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有靠山,因此在客厅挂山水画是非常理想的。

  而陈淮生在客厅挂老虎的画,已经是犯了大忌,会招来煞气。一般人家扛不住,但是陈淮生抗住了,而且家财万贯,但是,事物都有两面性。他一定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不然不会让手下激我来这里。

  陈淮生对我说,他知道犯了忌讳,但是,他必须挂这幅虎图,不然他一家都会没命!

  陈怀生说他父亲年轻的时候,跟赊刀人打过交道。这就是他家欠下的账。

  赊刀人......

  这一职业源来已久,他们自称是鬼谷子的徒弟,懂阴阳学说。

  每逢天下有大事发生,赊刀人便会背着剪刀、菜刀等生活用品走街串巷的叫卖。

  但他们当时并不收钱,只留下一句“谶语”,如果买主答应了便可以将东西拿走。

  如他们说:“当米价涨到一块的时候,再来收账。”很可能当时米价只有两毛,很多人觉得再涨也到不了那个价格,便愉快的把东西拿走了。

  可是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物价的上涨,米价还真就到了赊刀人当初说的那个价格,这时他们便会出来收账。

  陈淮生父子是贵州人,祖辈都是村里的农民,那时候陈淮生才十岁,七八十年代全国的经济并不发达。

  那年村里来了一位‘赊刀人’,剪刀菜刀农具都不要钱,要的人答应一道“谶语”就能拿走。当时,陈淮生的父亲陈国明就从赊刀人那里拿了一把柴刀。

  而赊刀人盯了陈国明很久,最后留下一道谶语。

  当砍到一棵流血的树时,要收十倍的账。

  陈国明是老农民了,上山砍柴是常有的事情,从来没有听过树也会流血的。当下就答应了赊刀人,愉快地拿了把柴刀回家。

  时间过了一个月,陈国明傍晚上山砍柴,看见一棵半枯的松树,这可是烧火的好材料,趁着夜色还没来,几刀下去就砍断扛回家。

  第二天的时候,陈国明起床刚迈出门,就看见村里的乡里乡亲围着自己的院子,看他就像看猴一样。

  一问才知道,从村外就有血迹一直蔓延到他的家门口。有人问陈国明,是不是在山上打到山猪,能不能分点肉。

  陈国明才想起,自己昨天傍晚砍的枯树。

  找到枯树才看见,枯树的断口在流着猩红的液体,就和血是一模一样。当时,陈淮生也在,他还问陈国明为什么树会流血。

  可是,陈国明没有心情理会他。驱散乡亲之后,就把枯树扛起来埋在了村外的山脚下。

  树会流血,这是陈国明从没有遇到过的,但是这正中了赊刀人的谶语,他就一定会过来收账。

  在那个并不富裕的时代,要是真的是十倍的价格买把柴刀,陈国明怕会被媳妇扒了皮。

  他也不知道父亲跟赊刀人怎么说的,反正钱是没出。但,当天晚上就出了事。

  那天晚上他看见父亲跪在院子里,面前就是那颗本来应该埋在山脚的枯树。他看见父亲不断地给枯树磕头,每磕一下枯树就长高几寸。最后,父亲抽出裤腰带准备吊死在树上,血树也开花了...

  陈国明没有死,救醒过来却疯了,每天疯疯癫癫地都抱着血树,没有了顶梁柱的家,日子过得更加清苦。

  那时候他们不懂,其实血树是一种名贵的药材。而他早年也找人看过,都说这是得罪了赊刀人的下场,赊刀人下的诅咒。

  而这幅虎图挂在家宅,就是用来镇住赊刀人的煞气。以煞制煞!

  随后,陈淮生把手臂袖子挽起来,露出的皮肤是一股褐色。像树皮一样。

  他说这就是佘刀人的诅咒。

  我仔细看了看,他皮肤之下,隐约能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面冒。皮肤粗糙干裂,有几处还在渗血。本来应该养尊处优的陈淮生,现在看来是没有一块好肉。

  我说,那老爷子……

  陈淮生终于把引入了正题,说,我老父亲这些年一直在受罪,老爷子支撑不了多久,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现在就差一副遗像留给后辈瞻仰。

  随后,陈淮生带我进了一间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地消毒水味,房间里摆了几台医疗仪器,一位护士背对着我们站在床边。

  护士离开床榻,手里多了一套静脉注射器。而我这时候可以看到床榻上的情形,纵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床上的陈老先生已经不能说是个“人”,全身都长着一片片黑褐色的“树皮”,每片树皮大约两指宽,像是鳞片一样从身体里长出来。

  在这些树皮的缝隙,还渗出一些黄绿色的浓稠液体,似乎在这树皮之下,人的身体在经历腐烂的过程。

  我有些犯恶心,房间的消毒水味似乎夹杂着腐烂的异味。

  要不是他还有呼吸,我都不敢相信,在这种怪病的折磨下,人怎么还能活下去?

  陈老爷子此时除了眼睛,一张脸上都是长满“树皮”,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这种情况别说为他画像,恐怕都没法认出他是个活人。

  有些棘手,但是,也不是没有方法。

  我向陈淮生要了一套银针。

  照顾老爷子的女护士是名聋哑人,陈淮生跟她用手语比划。

  女护士很快就把银针拿过来了。

  我走到床边,手里的银针应该是以前用过的。

  消毒过后。

  我第一针刺入眉心,这是祖传的法子,银针探骨。

  一些英年早逝,或者横死人的家属会请画师上门画像,而在这横死的人中,有些人的尸体是淹死,没有及时打捞上来,在水里泡了几天,已经泡得没有人样。

  他们的情况和陈老爷子大致相同,就是看不出原本的面貌。这些家属要给逝者留遗像,往往都会来找爷爷,就是因为爷爷有这一门绝活。

  人的相貌轮廓,很大程度都是取决于脸部的骨骼。爷爷传给我的这‘银针探骨’,顾名思义就是用银针查探骨骼。

  就像考古学者会用仪器扫描古人的遗骸,从而用科技手段复原古人的样貌。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爷爷对我交待过,这套针法只能对死人用。这时候的陈老爷子已经半死不活,也不知道算不算破了规矩。

  施针之后,银针必须在陈老爷子脸上保持一段时间,我在这段时间,就开始在画纸上勾勒出基本轮廓。

  两个小时完工后,我才放下画笔。陈怀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只有那位聋哑女护士依旧守在床榻边。

  我走到陈老爷子身边,依次把银针拔下来。

  刚拔出最后一根眉心的银针,一双惊恐的双眼突然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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