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坳~

  位于辰水南侧的一处小村子,此时空无一人,静谧好似鬼村。

  太阳落山之前1个时辰,

  吴军决定在此驻扎过夜,辎重营卸下帐篷就地搭建。

  士兵们不敢怠慢,紧张的用自带工兵锹挖掘工事。

  扎营,是军队的基本功。

  先播一圈锈迹斑斑的铁蒺藜,然后挖掘壕沟。

  将挖出来的碎土薄薄的撒一层,大体掩盖串连铁蒺藜的细麻绳,防止敌人有夜视眼。

  再将辎重营大车首尾相连形成车阵。

  夜幕降临后,在壕沟之外,燃起几十堆篝火。

  若火势微弱,巡逻队及时添加柴禾。

  每1个时辰轮换一批哨兵。

  ……

  吴军把村子里的茅草屋都拆了,当成燃料烧。

  很显然,吴军没有“冻死不拆屋”的传统,属于典型的帝国军队。

  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呼呼大睡。

  这一天遭遇了两次百人以上规模的袭击,还有十几次冷箭冷枪,所有人的精神都绷着。

  身心疲惫难以表达。

  加之夜间雾气湿冷,更增恐怖。

  夜间,

  火枪砰、鸣镝嗖、还有铜鼓、唱歌、惨叫~

  士兵们被各种噪音惊醒后,翻个身继续睡觉。

  昨晚,

  军中早有命令,只要没听到己方的小鼓手敲集结鼓,哪怕哨兵枪炮齐鸣,大家照旧闷头睡觉,什么都不要管。

  车阵后面,

  零星的抬枪声偶尔响起,有一半的概率,隐藏在黑暗中的不明接近者惨叫划破夜空。

  哨兵们低声感慨:

  抬枪,神器也。

  距离远,覆盖广,移动方便。

  ……

  次日清晨。

  村子里冒出寥寥白烟,吃早饭。

  士兵们取下随身携带的食物,用短刀加以切割,再去盛一碗热汤。

  热汤里油脂和辣椒的味道令人振奋。

  区区5个步兵营,就配备了2个辎重营。

  这还不止,每个士兵还随身携带了8斤干饼以及大量弹药,负重惊人。

  行军速度迟缓无比。

  上尉再次召集军官开会,再三严令,若遇袭不许乱跑,就地坚守。不得向友军求援,更不得主动援助他人。

  在参谋们的建议下,

  他组建了四支由精锐老兵组成的加强步兵排。

  每个排携带1门4磅榴弹炮,1门轻型臼炮,作为游击之兵专事增援。

  ……

  出发之时,雾气依旧浓郁。

  湘西雾天多,一年当中至少有一半的天会起雾,尤其在春季。

  小鼓手缓慢敲击,引领节奏。

  士兵们扛着刺刀,踩着河滩的碎石头慢步前进。

  所有人的眼睛都忍不住往左侧瞟,因为雾气后的树林里随时可能窜出鬼魅般的敌人。

  一个上午,

  遭遇暗箭袭击3次,火枪袭击2次。

  未曾见到哪怕一个敌人的身影。

  倒是意外杀死了一头受惊窜出来的野猪。伙夫哭笑不得,大卸八块后丢在辎重车上,也算合格的肉食。

  总之,

  所有人都觉得行军过程无比煎熬。

  ……

  当晚宿营。

  各部损失汇总,今日死亡12人,受伤8人。

  袭击者的箭簇抹了毒液,中箭者片刻即死,且脸色青乌,十分难看。

  一名参谋尴尬地说:

  “现在最难的是保持士气,弟兄们心里窝火。”

  另一名少尉满脸忧虑:

  “相比士气,我更担心炸营。刚才路过辎重营,见一新兵都快魔怔了,不吃不喝,握着枪靠着车轮,眼睛直勾勾,谁说也没用。”

  众人沉默。

  上尉略一思索,咬牙道:

  “今晚允许士兵喝酒,每人配额半两高度酒精,辎重营的烟草也分掉。军医官,由你来分配。”

  “遵命。”

  军官们纷纷点头。

  烟、酒,可是好东西。

  辎重营携带了高浓度酒精,原本是医疗消毒用。

  现在嘛,按照比例兑清水拿来安抚人心,也算是医疗范畴。

  ……

  于是,晚饭时。

  所有人都分到了一碗被稀释的酒水,还放了些红糖。

  士兵们三五成群,左手烟卷,右手酒碗。

  咳嗽声此起彼伏。

  充分说明了江南卷烟厂第一批产品质量之恶劣,不过众人甘之如饴。

  在战场上谈养生,就好比在青楼里讲女德。

  挨大嘴巴都是轻的。

  乙醇和尼古丁的双重安慰之下,士兵们紧张的神经得到了缓解。

  ……

  营地外侧,

  抬枪每隔一两刻钟就会响起。

  沉睡的老兵们轻声咒骂几句,翻个身继续睡。新兵们则是翻来覆去睡不好。

  在绝大多数的战争中,

  持续睡眠不好的士兵会被第一批淘汰,营养不佳的会被第二批淘汰,生病的会被第三批被淘汰。

  战死,反而算是一种不错的死法。

  至少不憋屈。

  ……

  后半夜,篝火逐渐熄灭。

  蹲在林子里的袭击队终于找到了机会。

  麻阳,是曾涤的老巢。

  袭击队伍的骨干多有麻阳县城出来的曾氏亲眷。这帮人是绝对死硬分子,绝无妥协可能。

  一名头目低声道:

  “弟兄们,火都熄了,咱们一起摸进去。”

  “一个首级10两。”

  10两首级银,在湘西算不错的赏格。

  众人振奋,纷纷拿出了在山里打猎潜伏的本事匍匐前进,极其缓慢。

  ……

  2刻钟后,

  一个倒霉鬼压上了铁蒺藜。

  他以惊人的毅力压抑住了180分贝的惨叫,哆嗦着去拔刺。

  拔出来的瞬间,

  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抽搐翻滚。

  结果,再次被铁蒺藜扎中。

  180分贝的惨叫声惊天动地。

  头目暗叫不好,起身高呼:

  “杀进去。”

  几乎于此同时,

  吴军哨兵的枪口焰划破夜空。

  一番混战,冲过壕沟,攀爬车营的十几名袭击者被围歼。

  所有人心有余悸。

  就连久经沙场的老兵都感慨,从江南打到湘西没见过这么死硬的对手。

  ……

  这么一折腾,所有人少睡了半个时辰。

  清晨,

  当第一缕金光照射在帐篷顶上,上尉喜出望外。

  “出太阳了。”

  “雾散了。”

  “快,准备吃饭,趁着天好快速行军。”

  士兵们急匆匆吃完早饭,然后开始加快行军。

  途中即使遭遇几根箭矢,几颗铅弹的袭击,也尽量不搭理。

  所有人都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狼狈。一天才前进十几二十里,小脚老太婆都不如。

  ……

  雾气消失,让隐藏在密林中窥视的麻阳袭击队很头疼.

  冲下去就会暴露。

  吴军的枪炮威力,所有人都亲身见识过了。

  湘西武装火器孱弱,即使曾涤在冬季照着图纸赶造了百余门大炮,也无济于事。

  各地分分就没了。

  凤凰城城防、麻阳城防、辰溪城防都需要布置大炮,还有各部联军也要给个一两门。

  开战前,

  曾涤再三强调:

  在平地上拉开阵势和吴军干仗,一定输。

  大炮没人家多,射程没人家远,威力没人家大。抡大刀片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他毕竟做过工部主事,见过世面,很注重“器”。

  儒家所谓的“正气致胜”,他压根不信,他宁愿相信“利器致胜”、“邪气致胜”。

  ……

  辰水,见证了一路狂奔的吴军。

  太阳落山前,

  大军一口气前进了55里,对于一支携带了50门大炮的队伍来说,已经快如闪电了。

  上尉顾不得擦汗:

  “扎营,不得怠慢。”

  “架锅烧热水,湘西的巫师会种蛊,生水里八成就有蛊虫。老子宁愿渴死,也不能被一肚子虫子咬死。”

  事实证明,下蛊的说法很有市场。

  单纯的士兵们宁愿忍着干渴冒烟的嗓子,也没人敢去近在咫尺的河流里取水。

  先烧开,然后凉却。

  排着队咕嘟咕嘟喝水。

  ……

  而这支军队又面临一个新难题——燃料。

  做饭烧水,需要燃料。

  烤干衣物,需要燃料。

  夜间,布置篝火堆预警,还需要燃料。

  辎重营携带的焦煤已剩余不多,必须派人砍伐树木。

  上尉望了一眼西斜的太阳,

  当即下令:

  “出动4个步兵连控制那个山头。”

  “妈的,先轰个十几炮,然后步兵给我冲上去。”

  轻重火炮漫无目标的对着山坡一顿乱轰。

  硝烟弥漫中,隐约有人影狼狈逃窜。

  军官抽出佩剑,吼道:

  “弟兄们,上。”

  ……

  大批步兵冲上山头,驱逐了周围窥视的小股袭击队。

  其余的士兵趁机砍伐树枝扎成捆丢下山坡。

  辎重营所有的斧头、锯子、砍刀全部用上,终于在太阳下山前,收集了足够的燃料。

  夜幕降临,

  营地内外,火光点点。

  火,是文明的象征。

  火,能够驱散人类心中的恐惧,注入温暖的正能量。

  营地中心,

  5名慈眉善目的军医官手持长柄黄铜勺子给士兵们倒酒。

  吴国的中医理论认为:

  喝酒,属于医疗范畴。

  毕竟米都能入药,酒就更加能了。

  酒,乃粮食之精华。

  高浓度酒精倒入水缸搅拌一下,当着面明目张胆的兑水,不需要掩饰。

  士兵们三五成群,一口烟一口酒,再聊聊关于女人的话题,已然是战场上的极致享受。

  ……

  湘西之战,注定是载入吴军史册的一场战争。

  次日午时,

  大军终于赶到麻阳城东,布阵扎营。

  参谋们举着千里镜瞭望敌情。

  辰水,在麻阳城这里拐了一个大弯。

  雾气中,城墙上的旗帜隐约可见。

  参谋们现场绘图,拟定方略。

  “麻阳城地形类似半岛,其北、西两侧皆为辰水,南面是大片丘陵,所以我军只能从东面发起进攻。”

  “但,南面的丘陵山地里有数目不详的敌人武装埋伏。他们极有可能在我军攻城时从背后或者侧翼发起进攻。”

  上尉频频点头。

  如果他是敌人,也会这样做。

  ……

  “我们认为应该先攻打麻阳,同时留出足够的预备队,警戒南侧丘陵和背后。”

  话音未落~

  河面传来喧嚣。

  枪声随即响起。

  上尉冲出帐篷,见士兵们对着北侧河面枪炮齐鸣。

  2艘小船中弹倾覆。

  起伏的水面似有敌人身影,不久后顺水而下,不知死活。

  上尉笑着对跟着出来的参谋说道:

  “补充一下,北侧水面也要防。”

  参谋们无奈,集体苦笑。

  1个时辰后,终于拿出了周密方案。

  ……

  麻阳城内,

  粗壮的曾氏老五披甲站在城头,身边的2名少年是曾氏老十、老十一。

  “五哥,吴贼识破了我们的伏兵?”

  “肯定的。所以他们在侧翼构筑工事。”

  曾老五的脸色很不好,意识到袭击计划破产了。

  山林里的2000伏兵怕是白蹲了。

  “老太君来了。”

  曾氏兄弟的70余老母,拄着拐杖走上城头。

  “娘,你怎么来了?”

  “老身不放心,上来瞧瞧。”

  曾氏这位老太君出身于土司家族,年轻时也是收过租、打过猎、见过血的狠角。

  ……

  “这股子贼兵不简单呐,几千兵丁竟然穿一模一样的鲜亮衣裳,脚下还有皮靴。这、这得花多少银子?”

  “娘说的是。”

  老太君的脸上布满忧虑。

  湘西物资匮乏,哪怕是极盛时期的彭氏土司也做不到这般阔气。

  她望着天空,默默祈祷老天爷能保佑麻阳城。

  ……

  她不会知道:

  一套吴军红黑军服,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包含武装带的采购价是20两。

  冬季大衣、防寒护耳帽、棉手套三件套另算,采购价是12两。

  江南纺织厂是吴廷军需的主要供应商之一,继车间普及了蒸汽机之后,他们承接军服的毛利润由3成涨到了4成。

  规模和效率都可以降低成本。

  例如染色环节,例如铜扣冲压环节。

  ……

  股东们还发现,

  厂里将那些撒克逊人的最新式纺纱织布机械加以改进,以适应蒸汽机效率后,产量惊人,除了织出来的棉线粗糙些,其他没毛病。

  吴国没有知识产权,股东们给厂里的技术工人开出花红,仿造成功有赏银,升级工艺有赏银。

  有了样品,就不要再买了。

  自己造,更香。

  导致出现了一种新的现象,一些普通纺织工人被工厂主们无情裁减。

  而技术工人的月薪水涨船高。

  好在吴国境内,

  纺织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这些被裁减的工人倒也不伤心,换一家继续打工。

  ……

  值得注意的是,

  江南地区手艺一流的绣工、染工、织工是不会进厂的,他(她)们给自己干,挣钱更多。

  大多是三流从业者才会进厂,甚至有些人仅仅懂个皮毛。

  前者供应富人,定位高价私人定制。

  后者供应社会大众,定位低廉工业品。

  随着吴国纺织业高速发展,对于棉花的需求量大幅增长,唯一供应商撒克逊东印度公司对此又喜又忧。

  喜的是巨额利润。

  忧的是运力不够,棉花这种玩意太占体积。

  ……

  于是,

  在一道高达2000英镑的总督签名巨额悬赏令下,一种新式轧花机器在加尔各答提前问世,年轻的花旗修理工惠特尼错过了名载史册的机会。

  新式轧花机处理原棉的效率提高了10倍,大幅度降低了人工成本。

  种植园将原棉粗加工,去掉棉花籽后再装船,节约了船舱,又降低了运费。

  一正一反,利润暴增,东印度公司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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