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道:“朕一直没问过你,若江山交予你,你该如何治理社稷。”

  还有些凉意的风吹过这片山林,吹得这片林间的柳树枝条晃荡,还有不少柳叶飘在了河水中。

  见身边的儿子不回话,李世民再道:“朕这般问你,是唐突了?”

  李承乾道:“儿臣别无他想,只是儿臣愿大唐的将来百里河开,役马成群,愿大唐的孩子能够身体健壮,大唐的疆域广阔千里。”

  李世民笑道:“朕累了。”

  父皇缓缓闭上眼,看着坐在椅子上睡着的父皇,李承乾拿起一旁的大氅披在父皇身上,看着远处的山林沉思着。

  又叫来了医官给父皇诊脉。

  确认没有大碍只是疲惫之后,李承乾这才放心。

  其实父皇的身体还是很硬朗的,只是连日的奔波还有水土不服,导致有些不适,于是自顾自离开,去河边坐坐。

  苏婉陪着母后走在林中,见到了太子独自一人坐在河边。

  长孙皇后道:“今日来承乾一直都是这样独自一人吗?”

  身为太子的枕边人,苏婉自然知晓,她回道:“母后,殿下时常有心事。”

  “是陛下还未给於菟封号?”

  “母后,孩子还小,殿下也不愿意太早给孩子封号。”

  长孙皇后又明白了,低声道:“是因以后的事吧。”

  苏婉点头,“是的,殿下时常为此忧虑。”

  就连朝中朝臣都能感觉到,大唐要迎来下一位皇帝了,朝野都在议论,诸国使者也觉得大唐要有下一个天可汗了。

  长孙皇后抱起跑来的小鹊儿,看着儿子形单影只,正值父子权力交替的时候,也是这孩子心事最重的时候。

  “婉儿,你去陪着承乾。”

  苏婉点头应声,“嗯。”

  长孙皇后抱着孙女又有了笑容,说着话走了回去。

  注意到站在身边的人,李承乾胳膊放在桌上,一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低声道:“坐吧。”

  苏婉在丈夫身边坐下,道:“母后觉得殿下近日来心事很重。”

  李承乾道:“随行的文臣武将都在想下一个皇帝会做什么,其实孤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夯实大唐的根基。”

  “母后很担忧殿下。”

  “嗯,孤都知道。”

  岑文本得到了太子对科举的吩咐,便与褚遂良,于志宁,张行成,刘洎商议着。

  太子所言,科举的筛选也是创造价值的一种过程。

  这是一句很残酷的话,但如今科举已兴,也早已不是当年,未来数年间科举还会更兴盛。

  科举的人会越来越多,科举也会越来越难。

  加强科举的专业性,是一件十分烦琐的工作,这不仅仅要参加科举的学子能够明经及第,还要科举的学子能够有相关的能力。

  褚遂良道:“往后的学子,往后再看看吧。”

  小福领着人回来了,她买了不少东西回来,一车车的肉菜运送而来,今晚的饭菜肯定很丰盛。

  李治从一车菜中拿出萝卜,一边啃着道:“今天有梅干菜吃吗?”

  宫女回道:“殿下,去年梅干菜都给军中做军粮了,今年也没有准备。”

  一听没有梅干菜吃了,李治嚼着萝卜颇感无趣。

  李慎道:“今天有红烧肉吃。”

  李治递给他一截萝卜,道:“还新鲜的。”

  两兄弟坐在一车边上啃着萝卜,早就觉得肚子饿,这才啃着垫肚子。

  晚上,护送的大军与朝中文臣都吃上了丰盛的菜肴,除了给陛下一家的饭食是小福亲手做的,其余的小福也就不再亲自动手了。

  李世民看着李治与李慎狼吞虎咽吃着饭,无奈地放下碗筷。

  长孙皇后道:“怎么?一路上是没吃东西吗?”

  小於菟也在狼吞虎咽,但爷爷与奶奶都没有说他,明显地偏心。

  李世民道:“从小到大,就没学点礼数。”

  李承乾道:“无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李治与李慎嘴里还嚼着,不住点头继续狼吞虎咽。

  今夜,护送队伍都很高兴,李承乾听着英公讲述的安排,大军到了泰山脚下可以休息半月。

  出来的这两月,多数人早就疲惫不堪了。

  翌日,晨光刚破晓,小於菟与小鹊儿正在刷牙,刷牙的动作还有些生疏。

  “兄也要去登泰山吗?”

  小於菟刷了牙,漱口后,又擦洗了脸,向来颇有自信的他朗声道:“泰山,它就在那里,岂能难倒我!”

  小鹊儿叹息一声,也才刚满七岁的她,打小就有了未雨绸缪的心思,准备将这事告诉爷爷与爹爹。

  队伍再次启程,当走过一处山涧,抬眼便能看到雄伟壮丽的泰山,从下往上看,能够见到山峰似乎拔地直冲天际。

  这座山屹立在天地间,亘古长存,它存在的年龄比人类更久。

  车驾在山脚下而停,早有礼官站在了登上的台阶上,躬身而立,迎接皇帝登山。

  李世民穿戴天子冠冕,望着登山的石阶久久不语。

  李承乾也走下马车,看着登山的石阶,石阶两侧是茂密的树林,阳光正好能够铺满整条石阶,而不被树荫挡住。

  岑文本与一众礼官站在一旁。

  李世民亲手接过点燃的高香缓缓插入香炉中,而后将礼器与帛书在青铜鼎内焚烧。

  礼官高呼道:“登山!”

  “登山!”

  “登山!”

  呼喊声自上而下,李承乾与父皇一同叩首行礼之后,便迈步走上了泰山的石阶。

  当走了一段路,回头看去,身后跟着庞大的队伍也在登山。

  李治与李慎,小於菟与薛万备,英公,岑文本,于志宁,等一众文臣武将都跟在身后。

  每走一段路,大概是山下的香要燃尽之时,在石阶上就有香炉备着,再一次点上一支香。

  登山的队伍很庞大,但也安静了,众人神色严肃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迈开脚步跟着皇帝的步伐登上。

  顺着石阶走了一个时辰,越往上走,上方的道路就更崎岖,石阶也因年久失修,有些破落了。

  再往上走,就能见到有裂痕或者是石板碎裂的石阶,这都是岁月痕迹。

  距离上一位皇帝登临泰山也不知是何时,久远到通往泰山顶上的道路多年没有修缮。

  见陛下停下了脚步,一旁的内侍忙给陛下擦去汗水。

  内侍吩咐道:“陛下有旨,暂且休息。”

  小於菟也爬不动了,早晨时的豪言壮语早就忘记,抱着薛万备的腿大口出气,几度想下山。

  群臣三三两两坐在石阶上休息,工部的人手先一步上去,为陛下之后登山铺平道路。

  李承乾拿着水囊饮下一口水,看着山下的风光,能够见到远处静谧的村子升起的炊烟,还有河流穿行在林间。

  现在看去,来时的官道就像是一条蜿蜒的小道。

  再抬头看去能够见到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洒下,隐约可见一道道阳光在空气中的样子。

  李世民道:“这天下的景色多好啊。”

  李承乾道:“父皇,一眼也看不尽整个天下。”

  父子俩会意一笑,休息了半个时辰,陛下与太子再一次动身登山,后方的朝臣武将纷纷跟上。

  英公就跟在陛下与太子身后。

  又走了两个时辰,已是黄昏天,太子搀扶着陛下踏上一个个台阶的样子,看着令人动容。

  李绩心头一暖,又觉得鼻子有些酸。

  直到入夜,已有人在前方的山道上点了一个个的灯笼,只不过天色并不好,今夜下起了细雨。

  好在早有准备屋舍,能够避雨。

  李承乾见到小於菟是被薛万备背上来的。

  其实这孩子大可不必来登泰山,李承乾给他按着腿道:“你说你登泰山做什么,现在可好?爬不动了?还下不去山?”

  小於菟道:“孩儿休息一晚,就能再爬山。”

  李承乾吩咐一旁的年轻内侍,道:“给他好好按按,不然明天脚就肿了。”

  “喏。”

  随着内侍的按压,小於菟又发出了声声惨叫,这孩子实在是遭罪。

  众人正在用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就着水喝下,火光在夜里点亮,泰山的夜里还有些凉,而且还下着雨,众人纷纷收紧衣衫。

  李承乾先是看了看李慎与李治没有大碍,再给薛万备递上水囊,道:“辛苦你了,背着他登山。”

  “末将不辛苦。”

  李承乾坐下来,听着雨水落在林间的沙沙声,又道:“这孩子总是这样,心气很高。”

  薛万备嘴里嚼着饼,道:“小殿下心气高也好,身为皇子自然是要与我们不同的。”

  李承乾道:“他的确是个有志向的孩子。”

  “嗯。”

  这一路登山而来,只有太子殿下的状况最好,如岑文本这般的年迈老臣已是走不动了,之后的山路能走几步是几步,登不上也不用再勉强了。

  一夜过去,众人安静地休息着,天亮的时候,山林中传来了悦耳的鸟鸣声。

  一行人再一次朝着泰山登上进发,这一路上众人比刚开始登山的时候轻松了许多。

  李世民放慢了脚步,与几个朝臣有说有笑讲着话,这段路没有这么陡峭,众人也轻松了很多。

  当路过一处古老的石门,礼官介绍道:“此乃当年汉武帝禅山时留下的。”

  李承乾看着这座古老的石门,石门的上方有一角已脱了,问道:“可以在这里修建新的石门吗?”

  “回殿下,待陛下封禅之后,便可以。”

  当年汉武帝前后五次登临泰山,这里有不少的遗迹也都是汉武帝留下的。

  或许是汉武帝刘彻对骊山有着别样的感情。

  众人来到了一处山顶,在这里有祭祀的祭坛,从远处看去,一路蜿蜒而上还有路,沿途已有旗帜招展立在两侧,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里并不是泰山之顶,还要再越过几座山头。

  皇帝需要在这里进行祭祀,并且再一次登山。

  休息一个时辰之后,众人继续动身,沿途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多,跟在身后的人越来越少。

  小於菟趴在了薛万备的背上,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

  山风吹过,衣衫也在猎猎作响。

  直到次日夜里,距离泰山之顶就剩下了最后一段路,抬头看见已有礼官在石阶上忙碌,他们用树枝清扫地面,再用水将石阶洗干净,等候着皇帝封禅泰山。

  李治与李慎躺在了石阶上用力呼吸着,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后背湿了一大片。

  李绩还穿着甲胄,不过也很疲惫。

  薛万备将小於菟放下了之后,也坐在了地上。

  李承乾扶着父皇再一次坐下来,见父皇只是安静望着泰山顶上,沉默不言。

  眼下就剩下了这几个人,回头看去能够见到来时的山路上,三三两两的朝臣武将都坐在一起,一路看不到头,只能看到他们黑色朝服。

  当太子看向他们时,文臣武将也抬头看向距离泰山顶近在咫尺的陛下与太子。

  “你坐吧。”李世民惊叹于这个儿子的体力,道:“你自小身体不好。”

  李承乾点头。

  李世民还能想到当初承乾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每每重病都要调养很久。

  他拉着儿子的手低声道:“没想到现在朕登泰山还要你扶着。”

  李承乾道:“儿臣应该做的。”

  李世民长出一口气,“自那时候起,你就锻炼身体不分寒暑,现在你身体健壮,是朕的倚仗了。”

  李承乾拍着父皇的后背,帮着父皇抚平呼吸。

  李世民坐在登山石阶上,道:“当年天下民生凋敝,大唐立国根基不稳,几次天灾,几次人祸,朕一度自责,久不能安眠。”

  李承乾安静地听着父皇说着往事。

  “朕当初想啊,多希望这上苍能够可怜可怜天下苍生,朕就这么祈求着,一次又一次的乞求,后来你的病好了。”

  “如此说来儿臣真的是祥瑞。”

  李世民错愕一笑,道:“好一个祥瑞。”

  李承乾道:“当年杨坚也在泰山封禅吗?”

  “他啊。”李世民轻笑道:“他在下面的山头封禅的,呵呵……不过如此。”

  父皇的神色上多了几分骄傲。

  是啊,大唐的皇帝爬得比他杨坚更高,父皇也足以说一句不过如此。

  借着月光夜色向山下看去,星夜下的万物显得如此渺小。

  抬头看天,倒也不觉得星辰与明月与自己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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