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总归是要做下去,哪怕是将来的人们忽然想起来,还有这样一种策论,还有这样的支教方略。

  哪怕是现在这些策论会被人们诟病,但中原各地有七千余人支教夫子,就算是零星有一部分能够记住,也能够将其提炼之后,因地制宜地做出改正。

  现在的大唐还不能给这些孩子兴建食堂或者是宿舍,朝中的开支依旧不够,现在的绝大多数孩子在书舍读书,要不就是就近去家中,要不则是自带干粮。

  内侍泡好了一碗茶水,端到陛下的桌边,道:“陛下,这是今年送来的新茶。”

  李承乾饮下一口茶水,道:“今年各地进献的酒水给父皇送去了吗?”

  老内侍回道:“都送去了,还想着给陛下留一些。”

  李承乾道:“不用留太多,朕平素不饮酒。”

  老内侍笑着点头。

  夜风吹过,外面的银杏树沙沙作响,李承乾闭目坐在殿内,揉着眉间。

  良久后,李承乾这才站起身,离开了这里。

  新殿内的内侍匆忙收拾好这里,待陛下离开之后,吹灭了烛台。

  有些路要一步步走,先将崇文馆改制之后,再看看朝中的反应,往后再慢慢打算。

  如果说当皇帝的这半年,只是堪堪收拢了关中的支教资源,这应该也算是做了一番大事吧。

  这种与战争或者边关无关的事,多半不会引起太多的人注意。

  回到两仪殿,李承乾就见到了坐在桌边睡着的女儿,她的侧脸贴着书卷,看起来是看书睡着了,她身上还披着大氅,是宫女担心公主着凉。

  苏婉与宁儿正在盘算着宫中的用度,这半年宫里花销用度也都是她们两人在执掌。

  李承乾抱起女儿。

  小鹊儿迷迷糊糊道:“爹。”

  “嗯。”

  她的头在爹爹的肩膀上蹭了蹭,道:“女儿还没学会生产学。”

  李承乾道:“学无止境,你要学到什么时候是尽头啊。”

  女儿在肩膀上点了点头,李承乾将她放在榻上,给她盖上了被褥。

  再看了看一旁已熟睡的小女儿孟极,李承乾多看了片刻,这才与两位妻子说着现在北苑的事宜。

  乾庆元年六月的下旬,关中各县在崇文馆的主持下,进行着各县书舍规整的事宜。

  从千里之外的吐蕃送来一个消息,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病重了。

  当今陛下送出了旨意,命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来长安治病,并且命松赞干布的儿子处置吐蕃各部事宜。

  旨意刚送去不久,禄东赞与桑布扎就匆匆前来觐见。

  长孙无忌走出承天门,看着站在门下的禄东赞,询问道:“这当真不是你们赞普的攻心计?”

  禄东赞忙道:“赞普绝不会做这种事。”

  桑布扎道:“我们的赞普是真的病重了,其实早在去年,吐蕃就送来消息,赞普得了一场重病至今还未痊愈。”

  长孙无忌道:“如今孙神医还在长安,将人带来看看吧。”

  又见禄东赞低着头不语,长孙无忌的面色多了同情,又道:“去见陛下。”

  “喏。”

  两人作揖行礼,跟着内侍走入皇宫。

  在东宫的永福门前,李承乾见到了禄东赞与桑布扎。

  这里是东宫的大门,居住了二十年的东宫依旧维持着原本的模样,许多物件都被封存了起来,那个跷跷板依旧在。

  每每来到这里,总能想到很多以前的事。

  禄东赞行礼道:“陛下。”

  李承乾揣着手走在前方,笑道:“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是在太极殿外。”

  禄东赞再次行礼,“外臣庆幸,陛下还记得。”

  李承乾走入东宫的一座殿宇内。

  内侍守在殿外,不让禄东赞与桑布扎走入殿内。

  而后,李承乾从殿内拿出一个酒壶,酒壶上有着封泥,将其拿出来递给禄东赞,道:“这是你当年送给朕的青稞酒。”

  禄东赞拿着这个酒壶,神色多有感触,“外臣没想到陛下还留着。”

  李承乾道:“这酒水肯定是不能喝了,都过了这么多年。”

  禄东赞微微颔首。

  “朕一直等着松赞干布能够来长安,吐蕃与大唐的恩怨有多少年了?自武德年间开始算有三十多年了吧?”

  桑布扎点头。

  李承乾又道:“松赞干布只比朕大一岁,其实这么多年了,一直想见见他,若吐蕃与大唐的恩怨能够就此消散,这也算是一段佳话吧,可能你们觉得大唐的佳话太多了。”

  禄东赞抬眼看向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可……”

  “你们担心松赞干布会死在长安?”

  两人又不言语了。

  李承乾道:“朝中本可以完全不顾松赞干布的死活,甚至可以等着你们的赞普病逝之后,大军攻打吐蕃,朕也不瞒你们,现在唐军已可以深入吐蕃腹地,我们在松州训练了一支能够横行高原的兵马。”

  “吐蕃的高原对大唐来说并不是不可战胜的,现在朕可以让松赞干布来长安治病,也可以派兵攻打吐蕃,但还请大相好好考虑,朕言尽于此。”

  禄东赞道:“陛下,外臣无礼一问。”

  “你说。”

  “让赞普来长安治病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朝中的意思?”

  “呵呵呵……”李承乾轻笑着,道:“大唐的文臣武将个个如狼似虎,你觉得呢。”

  “外臣明白了,这就给赞普送去书信。”

  长安城内,右领军府内,李绩与几位朝中将军坐在一起,当听闻吐蕃的赞普病重之时,两人都想要请战。

  李绩道:“大唐不能乘人之危,需要有开战的理由。”

  张士贵又道:“这是拿下吐蕃的大好时机。”

  “陛下难道看不出来,可在这个时候开战,反倒是落入了松赞干布的下怀。”

  “英公是何意思。”

  李绩看了看四下,道:“苏定方没来吗?”

  薛仁贵木讷地回道:“苏大将军告老了,昨日带着家人回乡了。”

  府内众人一阵无言。

  “那李大亮……”

  柴哲威道:“去年也告老了。”

  李绩欲言又止,手掌放回了桌案上,自语道:“李大亮也告老了……他也老了,怎么都老了。”

  张士贵坐在一旁焦急地抖着腿。

  而后王玄度也跟着开始抖腿了,而后还有三五人也一起抖着腿……

  刘仁愿又道:“如今松赞干布病重,若大唐趁机兵发吐蕃,势必会引起吐蕃臣民的殊死反抗,会让松州经营多年的成果付之一炬,吐蕃人会被重新聚集起来,届时吐蕃赞普的威势就会空前之大。”

  “想必这就是英公所说的松赞干布的下怀,如此让吐蕃臣民再一次聚集起来共同反抗外敌,他松赞干布即便是死了,也足够了,此刻非但不能出兵,更要在此时善待吐蕃人。”

  众人听完了刘仁愿的分析,又沉默了良久。

  终于,张士贵考虑了许久,才开口道:“陛下高瞻远瞩啊。”

  刘仁愿接着道:“若松赞干布真的来了长安,而吐蕃内部出了事,那就是另说了。”

  张士贵颔首道:“嗯,仁愿所言在理,陛下如此圣明,自然是有考量的,我等切莫坏了大事,全部回去不要轻举妄动。”

  “喏。”府内众人齐齐抱拳行礼。

  走出右领军府,王玄度琢磨着问道:“听说戍守唐军的将士有不少人与吐蕃的牧民成婚了?”

  刘仁愿道:“嗯,听说了,梁建方与一个松州的牧民女人是相好。”

  王玄度当即来了精神,问道:“谁?”

  “一个从松州追到安西都护府的吐蕃女人,我怎么知道是谁。”刘仁愿板着脸快步离开了。

  眼看王玄度还要继续追问,薛仁贵也快步离开了。

  朝野乃至坊间,人们都在纷纷议论,松赞干布是不是真的要来长安治病。

  禄东赞的书信从长安一路送到了松州。

  正在镇守松州的王玄策见到了这封书信,便让人将信送去。

  当松赞干布收到皇帝的旨意与禄东赞的书信之后,这位吐蕃赞普终于起身前往了长安。

  这位吐蕃赞普先是来到了松州,虚弱的松赞干布来到现在的大唐与吐蕃的分界。

  坐在车驾内的赞普很虚弱,咳嗽声不断从马车内传出来。

  王玄策一路驾着马前来迎接这位要前往长安的贵客。

  当他见到吐蕃赞普的车驾,也见到了后方相送的吐蕃人,送别这位赞普的吐蕃人连绵成一片,一时间看不到尽头也分不清是三万人还是五万人。

  足可见松赞干布在吐蕃人心中的重量,有如此多的臣民相送,令王玄策也很诧异。

  给吐蕃赞普驾车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此人穿着华贵的衣裳,一看就是吐蕃的贵族。

  王玄策上前问道:“可是吐蕃赞普的车驾?”

  眼看越来越多的唐军围了过来,那驾马车的年轻人拔刀而起。

  王玄策身后的唐军也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了这个拔刀的少年吐蕃人。

  一群吐蕃勇士就要冲上前,双方一时间剑拔弩张。

  坐在车驾内的松赞干布喝骂了一句,众人这才悉数收起了兵器。

  王玄策身后的上千唐军也纷纷收起了弓矢。

  “他们刚刚说了什么?”王玄策问向一旁懂吐蕃语的礼部官吏。

  那官吏回道:“钦陵,别伤人。”

  “钦陵?”王玄策看着那个面露凶相的少年人,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打算,而后朗声道:“送吐蕃赞普前往长安!”

  一众礼部的官吏纷纷上前与松赞干布交谈,而后马车启程前往长安。

  那位称钦陵的年轻人,还站在原地,这个少年人与一群吐蕃勇士站在一起,眼神中颇有敌意。

  王玄策带着兵马回了松州地界,并且命人加紧防范。

  “那个少年人怎么看着如此眼熟?”

  礼部的官吏回道:“他是禄东赞的孩子。”

  王玄策了然回神,道:“难怪呢。”

  松赞干布的车驾离开了松州,待出了蜀中地界进入关中,已是关中的八月。

  这是松赞干布第一次看中原,他自记事开始便开始阅读中原人的书籍,看中原人的史书与典故。

  这一刻,松赞干布也见到了崇山峻岭,以及中原的河流,闻到了中原人相传的美酒,看到了一个个的中原人。

  松赞干布见到在田地里劳作的中原人,他上前用关中话问候道:“这位老人家,看你们在这里很安心。”

  这位老人家笑道:“天下太平了,自然就安心了,看客人是从南方来的?是蒙舍诏的人?”

  松赞干布摇头道:“我从吐蕃来?”

  老人又看了看护送这个客人的唐军官兵,还有三两个穿着同样奇怪的人。

  “敢问这位老人家,你们的孩子总是可以自在地玩闹吗?”

  老人看了看在田地边玩着石头的孙子,笑呵呵露出一排泛黄的牙齿,解释道:“孩子吃得饱,就由着他玩闹了。”

  松赞干布又咳了咳,他被一旁的吐蕃使者搀扶着,又问道:“吃得饱吗?”

  老人家踩了踩田地里松软的土,道:“粮食刚收了,当然吃得饱了。”

  松赞干布才想起来,现在正是收获粮食的季节。

  大唐没有雪山,也没有飞得很高的鹰,只有蔚蓝的天空与洁白的云朵,这里的空气带着粮食的香味,还有驴拉着车,还有在犁地的牛。

  当真正走入关中地界,松赞干布看到了一群孩子正拿着书大声读着。

  似乎这里的孩子从来不惧怕自己这样的外人,而是十分友善地递上一些瓜果。

  若不是有唐军护送,松赞干布觉得自己得不到唐人的善意。

  孩子们的善意是给唐军的。

  松赞干布剥开一只橘子,放入口中吃着,橘子入口很酸,回味甘甜,马车一路走着,也就一路吃着。

  这一趟路途走得并不算快,一路上走走停停。

  松赞干布还想问现在的关中治理情形,只不过一个老农随口就讲出了现在的关中治理之策。

  正当他诧异,老农解释道:“哎呀!京兆府那帮当官的,哎呀!整天追着让老汉我背这些,老汉实在是不愿学,哎呀……学了有什么用,让孩子们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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