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院内打起来的时候,郭待举就离开了,他见到了一队官兵正在朝着那讲课的院子赶去。

  公平是很难得可贵的东西,郭待举觉得如果不讲公平,当年自己靠着颍川郭氏的身份应该也能科举及第吧。

  但就因糊名制,自己就落榜了,可再看自己也是一身布衣,郭待举又觉得公平也没什么不好的。

  收拾一番心情,郭待举出了华阴县之后,就见到了田地里升腾起来的烟雾,有农户走在田边,烟雾所过之地,原本黄灿灿的田地成了一片焦黑。

  白烟从田地里,一直飘向了远处。

  如此景色让郭待举将先前的烦恼都抛到了脑后,看到农户洋溢在脸上的笑容,他也跟着一笑,策马而行,前往了远处的书舍。

  华阴县的事终究是闹大了,其实不只是华阴县,渭北也出了事。

  在关中有很多是从支教中学出来的布衣学子,而这些学子是支教十余年间培养出来的,他们似天生就对世家与士族有着敌意。

  从各地来参加科举的士族子弟与关中学子的矛盾正在愈演愈烈,随着支教的扩张,这风气或许迟……早席卷中原各地。

  各县的官府将此事上报到朝中,崇文馆的主事苏亶,又一次面见陛下,赔罪去了。

  底层学子与士族名流的矛盾就像是本来就存在的。

  以前这些矛盾没有出现是因为他们没有力量,也没有武器。

  有了支教,并且有了朝中的支持,或者是皇帝意志的支持之后。

  他们有了才学,有了与士族名流共同竞争的舞台,底层的学子有了力量,有了自己的观念就有了他们自己的武器,也就成了最激进,最愤青的一类人。

  李承乾依旧坐在武德殿前,每天下朝的午后,都会来武德殿看望爷爷,一直陪到爷爷午睡。

  现在爷爷终于睡下了,李承乾翻看着郭骆驼让人从蜀中递交的奏疏。

  最近要看的奏疏越来越多了,李承乾缓缓地饮下一口茶水,目光看着奏疏上的内容,郭骆驼要兴建梯田与湖田,让中原的粮食种植面积增加,粮食多了人口也就多了。

  蜀中的稻米亩产三百二十斤粮食,这已是很可观的产量了。

  每年耕种时节之前,郭骆驼就会出去,每年秋后入冬,郭骆驼就会回来,西域回来之后的这几年,他这位司农寺卿便一直这般过着。

  郭骆驼的奏章很简单,但有些事行使起来很困难,比如说赋税,人口的增长意愿与赋税相关,而古来今来的历朝历代都离不开赋税的问题。

  事关王朝根基,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议题,就比如说汉时就有人说过要放缓儿童的赋税年限。

  汉武帝时,孩子年满三岁就在赋税之列了,对一户人家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压力,因此当时就有人希望将人丁赋税的年龄放宽松些。

  不过大唐的赋税还算是轻,应该说是自汉以来最轻的赋税了。

  在租庸调的制度下,父皇吸取了隋亡之后的教训,减轻中原各地的负担,兴修水利,开辟耕地。

  当然不可能一点都不收,在满足一个国家基本需求之后,尽可能的减轻的赋税。

  一定程度上给予了灵活的生产与更大的生存空间。

  李承乾始终觉得先进的理念不一定适用于现在的大唐,合适的理念能够因地制宜,那才是合适的。

  写了批注之后,让人送去民部。

  “陛下,苏主事来了,说是来赔罪的。”

  一句话语打断了思绪,李承乾蹙眉道:“他怎么又来赔罪了?”

  “说是华阴县出了事,有学子打架了。”

  自从登基之后,这位老丈人就时不时来赔罪,皇后倒是不在意这些行为。

  可老丈人赔罪的次数多了,李承乾就觉得自己的面子好像也有损失。

  放下手中的奏疏,李承乾点着头,拿起茶碗给老丈人先将茶水沏好。

  “臣前来赔罪,还请陛下责罚。”

  茶水刚倒满,身后就传来了话语声。

  李承乾转身看去,见到了一身朝服的老丈人,便扶着他道:“您老不必这样。”

  苏亶忙道:“臣在朝中任职,职责所在,有所疏漏是臣之过错。”

  现在苏亶也有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了,他的生活还是挺好的,时常去北苑,看望外孙,每到节日也会来宫里看望女儿与外孙女。

  本就是一家人,放在君臣的关系上,又有些头疼。

  李承乾道:“学子又在闹事了,这并不是崇文馆的过错,朕也会过问京兆府的。”

  苏亶忙道:“那些学子是为了公平与他们打架,是臣没有管教好,与学子无关。”

  “血气方刚的年纪,换作是朕,朕也会打架的。”

  苏亶哑然无言。

  李承乾对这件事倒是毫不在意。

  苏亶还是将事情的缘由讲了一遍,又告罪道:“臣被推举为关中士族之首,关中士族但有过错,是臣管教无方。”

  “无妨,这不怪你,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总会有的,底层学子能团结,朕很欣慰。”

  苏亶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可能是关中民风彪悍如此,关中的布衣学子敢大声喊着不公,若是倒退回去一百年,小贵族大宗族之间,百人上千人团结在一起,他们保护自己的生产资料,或被大门阀兼并……呵呵,总比过去要好很多吧。”

  苏亶行礼道:“臣明白了。”

  李承乾向这位老丈人递上一碗茶水道:“晚上留下来用饭吧。”

  苏亶将茶水饮下,又道:“臣在崇文馆还有不少事要整理,臣就先告退了。”

  “其实父皇先前有说过,苏主事这般尽职,加之又是李唐国戚,也该有个县公之名。”

  “臣愧不敢当。”

  李承乾拿着茶碗,饮下茶水,看着远处的夕阳道:“朕会考虑的。”

  没打算让这位丈人答话。

  苏亶很想拒绝,但又说不出口,是因为陛下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左右的人。

  哪怕想左右陛下的人是现在太上皇,那也不行。

  如此皇帝,但凡出言,那势必是要做到的。

  苏亶也深知,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不论是不是被封为县公,都只能受着。

  如今的皇帝是强势又仁德的,面对这等陛下,就连长孙无忌这样的国舅,都不会轻易地敢反驳。

  况且不论对内对外,皆是如此。

  苏亶告别之后,便离开了。

  当初陛下还只是东宫太子时,还能看到少年意气。

  现如今陛下的模样没变,但表现出来的气度与手腕,已是一位令人臣服的皇帝了。

  夜里,李承乾与爷爷下棋之后,他老人家睡下了,这才回到了两仪殿。

  一回到殿内,小孟极就快步跑来,“爹爹!”

  李承乾抱起小女儿,道:“今天乖不乖?”

  “女儿很乖,今天跟着姐姐写字了。”

  她伸出稚嫩的小手挠着爹爹下巴的胡渣,嬉笑着。

  殿内,晚上的饭食已准备好了,李承乾将小女儿放到一旁的凳子上,便坐下来用饭。

  宁儿将饭食盛好,道:“今年又嗮了不少梅干菜,小福说是准备太多了,吃都吃不完。”

  梅干菜需要消耗大量的盐,宫中不缺盐,舅爷的蜀中盐场每月都会调好几车盐过来,根本吃不完。

  倒是制好的梅干菜可以存放许久。

  李承乾道:“朕之后会给军中送去一些。”

  言至此处,又犹豫道:“当年东征的将领多半是吃腻了,他们恨不得将梅干菜喂马,不如给青海与西域送去。”

  小鹊儿照料着妹妹用饭,帮她纠正着筷子的用法。

  晚饭后,李承乾就坐在两仪殿前,看着夜空上皎洁的月亮。

  苏婉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坐下。

  “今天,丈人来过了。”

  苏婉点头,“宫里的人有说过,爷爷睡下了吗?”

  李承乾握着妻子的手道:“睡下了。”

  宁儿让宫女收拾好碗碟之后,也坐在了一旁,她心知现在陛下最牵挂的就是爷爷。

  李承乾道:“天色不早了,早些睡吧。”

  宁儿起身让宫女收拾殿内。

  皇宫内又安静了下来,如今的陛下并不怎么新修宫殿,在宫里的人眼里,陛下与皇后,还有宁妃相处得一直很好,夫妻和睦。

  而且都住在两仪殿,也没有再兴建殿宇,与贞观年间相比,现在的皇宫比贞观一朝更俭朴了。

  翌日,李承乾早早睡醒,便开始了晨跑。

  破晓前的一个时辰是陛下每天晨跑的时候,一年四季,不论酷暑寒冬,都不曾停歇。

  在晨跑之后,早朝之前的半刻时辰,用了饭,就开始看今天早朝要议的国事,每天早晨都会预习一遍,以免朝议时会忘记。

  见大女儿与小女儿也早早睡醒,正捧着碗吃着面条,苏婉就在一旁照顾着。

  李承乾看罢眼前的奏章,换上了朝服,“朕还是喜欢以往在新殿议事,至少坐在桌案前,能够放几卷书看看。”

  宁儿熟练地帮着陛下戴好发冠,这种事她就算是闭着眼也能帮陛下戴好,这几乎是不用思索的举动,这么多年的相处,有些事早已成为了习惯。

  陛下的身高与肩宽与腰围,始终没有变过。

  她又帮着丈夫系好腰带,再披上外袍,又道:“陛下是天可汗,是天下人的皇帝,在人前自然是要威仪的,母后说过在平日里陛下与朝臣如何攀谈都可以,但在朝会或是祭典上都要保持威仪。”

  宁儿帮着将复杂的皇帝衣袍穿好,将陛下肩上的稍许褶皱抚平,点头道:“嗯,陛下肩膀好似宽阔几分。”

  李承乾道:“可能是更健壮了几分吧。”

  知道陛下长年锻炼,穿衣显着瘦,实则体魄厚实,宁儿又是蹙眉,忽然一笑,道:“该早朝了。”

  李承乾收起袖子,整了整衣襟,快步走向了太极殿。

  宁儿重新走入两仪殿中,心情很不错的收拾碗筷。

  今日的早朝所议的还是中原各地的秋收事宜,民部尚书褚遂良从洛阳回来了,他在洛阳修建好了粮仓,并且储备够了粮食,再一次说起了今年秋收赋税的事。

  如果各地收缴的赋税都顺利的话,这应该是赋税最充实的一年,河北与辽东各地经过这两年的休养。

  当初父皇减免了大半个中原的赋税,如今期限也到了,今年可以按照往年的赋税规制收取。

  李承乾听着朝臣们的议论,众人又说起了是否减免赋税的事。

  甚至还有人说起免除人丁的赋税,按照田亩收取赋税,在租庸调的基础上做一些改动。

  这是一个很前卫的想法,当然了也有人当即提出了反对的意见,田亩所得有多有寡,如何划分?

  还有人说要等孩子年满二十之后,开始交赋税。

  这又是一个十分前卫的想法。

  争论很激烈,可看大家能够大胆地说出这些听着有那么一些荒谬,又能说得口口是道的方略,李承乾心里还是满意的,总要多尝试的,不怕前路未卜,就怕止步不前。

  对此,朝臣分成了以民部与中书省,门下省三方,他们各执己见,争论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有得到一个解决方案。

  甚至兵部与刑部也加入了这场争论。

  直到英公站出来朝班,说起来了吐蕃将军钦陵被押送到了长安,这才争论才停下。

  与松赞干布的约定中,禄东赞儿子的性命是要保下来的。

  李承乾看着满朝文武,还未开口。

  朝班中的老将军程咬金就站出朝班,大声道:“陛下,让钦陵罚做苦役。”

  工部尚书徐孝德站出朝班,“大将军,现在长安建设的工匠都还富余,因有工钱每天都有人抢着去做,腾不出位置。”

  同样是老将军的牛进达道:“封他一个将军,在长安养马。”

  薛万均大声道:“此人没有军功,只是一个降将,如何封将军,太浪费了。”

  “让他去酒肆给我们跳舞看。”

  “吐蕃人会跳舞吗?”

  “让他去扫大街。”

  这话也不知道是谁的,李承乾一走神,再看去已找不到说话的人。

  这个意见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让钦陵与阿史那贺鲁一起扫大街。

  不得不说……这些老将军的想法一个比一个的另辟蹊径,真是年纪越大,越多姿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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