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与丽质商量要不要换一种铜钱,或者是用纸张制成的票卷。”

  注意到父皇有些忧心的目光,李承乾又道:“不过儿臣与丽质又否决了这个方略,纸张终究是纸张,铜钱的价值是因为钱真的是铜铸造的,虽说其中有很多的杂质,钱之所以值钱是因为它真的是铜。”

  “既然铜钱的现状至今无法改变,儿臣只能盘算黄金与白银的储备了,儿臣需要一个能够处理货币的能臣,解决因关中铜钱过多,而有些通胀的情况。”

  李世民蹙眉不语。

  “当然了,这种情况如果放任不管也无妨,顶多只是羊肉更贵一些,粮食更贵一些,等到货物输出西域之后,再将大量的铜钱花出去,换成金银储备,但目前来看,儿臣还没找到这方面的人才。”

  再注意到父皇的目光,李承乾搁下手中的笔,拿起边上的面条道:“父皇别看了,货币贸易是儿臣的短板。”

  李世民叹息道:“前些天朕去看望过你舅爷。”

  李承乾颔首,依旧吃着面条。

  “你舅爷说与承乾谈得多了,便觉得烦。”

  李承乾道:“竟觉得儿臣烦人,看来是舅爷是真的老了。”

  李世民道:“你舅爷说他老人家听你说话,觉得他老了。”

  说话间,一个太监脚步匆匆而来,双手呈上一份急报,行礼道:“陛下,青海急报。”

  李世民打算先将碗中的面汤喝完,看着清冽的汤水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先将碗筷搁在桌上,拿过急报看了起来。

  殿内安静了片刻,后殿传来了李丽质的话语,在抱怨李治与李慎贪睡。

  正值凛冬时节,也是他们最贪睡的年纪,离开东宫大半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是要睡个痛快的。

  李世民道:“玄奘离开天竺了,看来天竺王放了他,现在又被困在了泥婆罗。”

  泥婆罗是一个位于吐蕃与天竺交界处的部落小国,玄奘从天竺向东回唐,必定会途经。

  “是松赞干布带着人去泥婆罗营救玄奘,牛进达才得知了消息。”

  李承乾揣手道:“玄奘不过是个僧人,他松赞干布何必亲自派人去接。”

  “正如你与朕所料,这个玄奘想要回到大唐岂是这么容易的。”

  “松赞干布不是天竺人,他喜关中书籍,如果他能够接到玄奘,想必会千方百计拉拢玄奘,他若诚心相待,该会比天竺王更有优势。”

  李世民笑道:“你以为他会留在吐蕃?”

  李承乾叹道:“儿臣可否向父皇讨要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

  李承乾想了片刻,道:“五年前,泥婆罗将公主嫁给了松赞干布,两国是有联姻的,虽说先前吐蕃大败,可松赞干布的根基依旧在,大抵上松赞干布去泥婆罗接玄奘入吐蕃会很顺利。”

  “失去了禄东赞的吐蕃更需要贤能的人来治理,松赞干布需要贤臣辅佐,他有足够的理由留下玄奘,儿臣请父皇下旨,玄奘私自出关西行,此举犯了律法,命各路兵马但凡有发现玄奘踪迹,务必将其捉拿带回长安。”

  有宫女前来拿走了碗筷,李世民反问道:“为何给他一个罪名。”

  李承乾依旧揣着手,打开卷宗看着,道:“就怕松赞干布一直扣押着玄奘,就当是儿臣多想了。”

  “朕看来,你这是多此一举。”

  “怕玄奘不回来嘛。”

  李世民冷哼一声,让人准备笔墨,就下达了旨意。

  玄奘的问题不是迫在眉睫的,就像是当下,只要皇帝下一道旨意,给了玄奘一个私逃出关的罪名,那么远在高原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就会很紧张,他会担忧留下玄奘是福是祸,或者说他心甘情愿地将玄奘交还给大唐。

  看着敌人摇摆不定又陷入焦虑之中,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并且身为掌权者可以慢慢观看敌人慌乱无措的样子。

  对别人来说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可对掌权者来说只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将烦恼丢给松赞干布,除了让他能够自乱阵脚之外,大唐就可以专心处理自己的事。

  贞观十五年的二月,阿史那思摩送来了急报,他带领突厥骑兵击退了漠北人,将阴山以北两千里的草场抢了回来,并且让突厥与漠北再一次恢复了南北对立的状态。

  阿史那思摩派来的使者来信说:“蒙陛下恩赐立为部落可汗,愿意世世为国家的狗,守卫大唐的北门,若漠北人来犯逼迫,希望能入关保长城。”

  甘露殿,李承乾听着舅舅念完这份奏报。

  李泰也在殿内,他坐在一旁沉默不言。

  很多年了,这个弟弟已不再过问政事了,要说这个变化从什么开始的,应该是在房相成了东宫太子的老师之后。

  今天李泰是来向父皇禀报括地志的编撰事宜,只不过要等父皇与郑公,舅舅,英公商议了草原局势之后。

  听着阿史那思摩送来的捷报,魏征表现出了忧虑的神色。

  英公李绩行礼道:“陛下,此战虽说大捷,可阿史那思摩的草原骑兵折损众多,算不上大捷。”

  桌上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李世民的双脚搁在暖炉边上,沉着脸道:“阿史那思摩其人,好大喜功,夸大了此次捷报。”

  李绩行礼道:“正是。”

  在当初阿史那思摩前往阴山时,父皇的一席话让对方感激涕零,可在自己人面前,父皇对阿史那思摩的态度又有几分失望。

  敌人是可以利用的,阿史那思摩正是父皇正在利用的工具,这一次多少有点驱虎吞狼的架势。

  这个突厥人不比契苾何力,更比不上铁血的阿史那社尔。

  李世民言道:“阿史那思摩终究是在关中久了,被消磨了心气。”

  沉默不言的魏征朗声道:“陛下,臣翻阅近来军报,阿史那思摩的部众并不团结。”

  李世民冷着脸还在思量。

  魏征继续道:“其部下在进攻漠北之时多有犹豫,各部各自为战,才有了如此死伤,况且他既然要为大唐守着北门不该退守长城,而是应该戍守阴山,即便是阿史那思摩忠心不二。”

  “可此人部下的突厥人不见得会听从他的号令,甚至会猜疑陛下,是陛下故意让他们消耗人口,将众多壮年牧民拉去与漠北人作战,阿史那思摩实乃不堪治军大任,如此人物早晚会生变。”

  原本是一份捷报,阿史那思摩也向大唐表达了他的忠心。

  事实也正如眼前几人分析,这一仗算不上捷报,阿史那思摩的确是个忠心的人。

  但只有他一个人忠心没用,他的部下不一定靠得住。

  皇帝都是喜欢忠心的人的,阿史那思摩有用,就算是他能力不行。

  李世民吩咐道:“懋功若让你平定漠北,你需要多少兵马?”

  李绩回道:“给末将三千骑兵,便能为陛下荡平漠北。”

  “好!”李世民坐起身,面带笑容,吩咐道:“朕有如此豪杰,何愁漠北不平。”

  说着,只见父皇起身握住了李绩的手腕。

  李绩当即行礼。

  李世民扶起他,又道:“好,且让朕再看看阴山。”

  说着话,李世民指着北面道:“倘若他们真守不住北疆,朕便让大唐的骑兵将漠北犁平!”

  “喏!”李绩朗声回应。

  李世民抚着须,收起了笑容又道:“阿史那思摩还是有用的,朕不能薄了这个忠臣的心,赐他李姓,命他继续守卫阴山,若漠北人再敢来袭,朕就去荡平了他真珠可汗的漠北汗廷。”

  李承乾旁观着父皇的手腕,阿史那思摩愿意做大唐北门的护院甚至是看家的狗,他极力向皇帝表示着忠诚,但父皇也不能真的将他当狗使唤,忠心的臣子是要维护的。

  赐他李姓,从此阿史那思摩就是李思摩,并且告诉漠北人,现在的突厥以及现在的阴山,是天可汗罩着的。

  只等契苾何力与阿史那社尔回来,旧账新账一起算。

  殿内,太子始终沉默不言。

  其实李承乾是一直在消化着父皇的手腕,汲取着一个皇帝该有的经验与气魄。

  见到郑公看向自己,李承乾回神,咳了咳嗓子道:“最快入秋时节,可以准备好粮草。”

  李世民微微颔首,对这个儿子很放心。

  长孙无忌递上奏章道:“张玄弼,欧阳询,褚亮请陛下泰山封禅。”

  李世民重新坐下来,饮下一口茶水道:“边关初定,前隋将士的尸骨依旧在辽东还未归乡,往后这种奏章不用再给朕看了。”

  “喏。”长孙无忌又拿出另一卷奏章道:“常州刺史李玄道上奏,他已年迈请致仕。”

  说起李玄道当年也是秦王府的旧人,是当初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

  李世民怅然若失道:“他也老了。”

  长孙无忌道:“确实年事已高,已有六十五高龄。”

  李世民又是点头,示意长孙无忌去办。

  朝中官吏任免的事一直都是舅舅在安排。

  等郑公与舅舅,还有英公都离开了,兄弟两人还坐在甘露殿内。

  李世民忧心道:“边关内外,诸多事务繁重,承乾,青雀你们可看明白了?”

  李承乾回道:“父皇雄才大略,定能安定北方。”

  李泰回道:“儿臣愿为父皇左右。”

  李世民轻笑着,看着两个儿子,目光最后落在了承乾身上,又道:“给玄奘的旨意送出去了,怎么到了如今吐蕃还没有任何动静?”

  李承乾也困惑道:“儿臣也不清楚,是不是松赞干布一气之下将玄奘杀了?莫不是松赞干布要提着玄奘的人头来使?提头来见?”

  如果这个儿子平时能够认真一些,就好了。

  李承乾端坐在一旁,心说你问我,我问谁?

  难不成写信去吐蕃,问问松赞干布当他接到旨意之后是何感想,让人家堂堂一个吐蕃赞普写一封几百字的观后感?

  这明显不现实,李承乾更想说他松赞干布作何感想,与我何干。

  殿内的气氛又怪了起来。

  做皇帝就不要后悔,一个常常后悔的皇帝就容易常常自怨自艾,李世民显然不是一个会自怨自艾的皇帝。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再道:“承乾,往后两国来往少用这些手段。”

  “儿臣领教了,但儿臣不是父皇,没有像李思摩这样的人甘愿当狗。”

  为人手腕可以学,但个人魅力太看天分了,实在是没法学。

  李承乾又道:“就连远在新罗的女王对父皇都是日思夜想,儿臣实在佩服。”

  一口茶水刚喝下的李世民轻咳了两声。

  李泰小声道:“当真有此事?”

  李承乾道:“咦?青雀你不知道吗?新罗女王送来的国书其实是一封情书,就连母后看了都十分恼怒。”

  李泰颔首道:“这新罗女王用心险恶,当杀!”

  “嗯,青雀所言极是,母后正有此意。”

  一旁的太监低头不语,站立如同木雕,听着太子殿下与魏王殿下话语,不得不说陛下的孩子说话真是不避讳,懂事些的太监想得明白,因如今的陛下还是要仰仗太子的。

  接下来李泰与父皇说起了括地志的编撰事宜。

  李承乾便离开了甘露殿,走到殿外呼吸着还有些寒意的空气。

  之后的几天,英公似乎去练兵了,也没在城门前见到他,倒是薛万备回来了。

  李承乾坐在车驾上,听着薛万备讲述着这一次天山战事如何的惊险,又如何的大胜。

  薛万备是个很实诚的人,他也不会夸大事实,他说入冬的天山特别冷,大块大块的冰从天而降,甚至还砸死了许多羊群与战马。

  他还说他去了一座湖边驻兵与郭骆驼一起安排西域人种棉花,他讲述的位置应该是在天山腹地的伊塞克湖。

  打下了龟兹之后,薛万备多数时间都在护卫郭骆驼,因此围剿欲谷设的一战他并没有参与。

  如今的欲谷设就被囚禁在北庭,等候陛下的处置。

  还有麹智盛,他也去了西域,他与西域的旧贵族在丝路上的贸易,高昌王不在了,麹智盛成了一个商人,一个给大唐卖茶叶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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