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倒是能明白李恪的心情。

  出身为天皇贵胄,兼之聪颖绝伦、才气四溢,自是心高气傲,必有一番抱负在胸怀。

  可惜命运嗟叹,只是排了个第三,那个手执乾坤指点江山的位置始终是无望的,任谁都会有些许不甘。

  好不容易出阁辟府,都督安随温沔复五州诸军事,敕封为安州刺史,正想有一番作为给父皇看看,却又被御史弹劾,罢官回京。

  赶上这场雪灾,奉皇命巡抚新丰诸县,眼看着无数百姓衣食无着冻饿而死,李恪怎能无动于衷?

  这新丰乃是天之脚下,近畿之地,紧扼关东诸地由渭水进入长安的通道,财富集聚,是以各大家族大多有分支在此,势力盘根错节,极其复杂。

  新丰富不富?的确很F县内至渭水河边商铺林立、码头鳞次栉比,豪宅大院一家挨着一家,富裕程度在关中绝对排得上前三。

  但是新丰每年征缴的税赋,却是关中诸县的末流。

  原因便是县内大部分暴利行业都被各大家族垄断,这些家族要么有免税的资格,要么仗着位高权重拒不缴税。

  李恪初到此地,雄心勃勃想要大干一场,解决灾民的窘迫境况。

  可是县里财政早已因为雪灾而透支,濒临破产,唯一筹集钱粮的办法便是募捐,可他挨家挨户的说破嘴皮子,也没筹到多少钱粮,就这些,还是人家看在亲王的老大面子施舍的……

  眼瞅着魏王李泰那边治理灾情搞的轰轰轰烈烈,自己这边确是举步维艰,李恪怎么可能不郁闷?

  若说他李恪不如李泰,打死他也不承认!

  李恪喝一口酒,叹一口气,把房俊都整郁闷了……

  “那啥,殿下可是有烦心事?”房俊不关心朝政,那些跟他没关系,前世脑袋削尖了往上爬的执念早已烟消云散,今世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个快乐的小地主。

  李恪瞅瞅房俊,心说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不过看他整日里无忧无虑优哉游哉,想干啥就干啥,想打谁就打谁,也未曾不是一种幸福。

  便将自己的心事缓缓说出。

  岑文叔苦笑道:“某虽是新丰令,可这城里的各大家族,根本不把某当回事儿,看着这城里城外的流民灾民,莫心里犹如五内俱焚,却是一筹莫展,毫无办法!”

  原本指望着吴王殿下亲临新丰,可以震慑那些世家豪族,多少捐点钱粮出来赈灾,可谁知道殿下来了,那些家也捐了,可那么点儿钱粮,给灾民塞牙缝都不够哇!

  这些个趴在帝国身躯上吸血的蚂蝗,根本毫无人性,眼里只有利益,简直可恶可恨至极点!

  房俊算是听明白了,挠了挠有些发晕的脑袋,想了想,说道:“某倒是有个法子……”

  李恪差点把喝到嘴里的酒喷出来,心里连连苦笑:拉倒吧,你你房二打架是把好手,找你想办法?呵呵……

  岑文叔也是无语,你房二这脑子根本就没开窍啊好不好?

  房俊见到两人神情,顿时不爽了,嚷嚷道:“怎么着,瞧不起人?我房二就不能想出个绝顶妙计?”

  岑文叔也差点喷了,还绝顶妙计,您先回去多人几个字吧,谁不知道你房二就是个棒槌,脑子一根筋?

  一直大吃大喝,浑然不管身外事的李思文插了一句:“拉倒吧房二,就你那脑子也没比我强哪儿去,除了浆糊还有啥?”

  房俊顿时恼羞成怒:“李老二!你这是骂我是傻子?”

  “那不是我说的,整个长安城都这么说。”对于房俊的羞恼,李思文却是浑然不惧,老子又没撒谎,确实外边都这么说你啊……

  李恪强忍着笑,满腔愁容倒是被这两个活宝给逗得缓解了不少,拉着暴怒的房俊,说道:“二郎莫恼,李二郎说笑罢了……”这一个房二郎一个李二郎,李恪觉得自己舌头都有些打结,好不容易把舌头捋直了,安抚着说道:“二郎有什么妙策,不妨说出来,让愚兄参详参详。”

  房俊忿忿的瞪了李思文一眼,后者嘿嘿一笑,继续胡吃海塞。

  房俊怒道:“撑死你得了!”

  郁闷的坐下,看着一脸敷衍的李恪,心说你丫的有什么见识,哥哥我可是脚踏月光宝盒穿越而来,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看的书比你认的字都多,居然看不起我?

  那就给你露一手!

  “很简单,四个字——勒石记功!”

  房俊老神在在的说道。

  李恪和岑文叔互视一眼,那眼神仿佛再说:看看,我就说吧,这个夯货能想个屁的办法……

  还勒石记功?

  李恪干咳一声,说道:“二郎可知,城中诸富户捐款几何?”

  房俊摇头:“不知道,但肯定不多就是了。”废话,人家要是踊跃捐献,你这小子能跑这儿喝闷酒?

  李恪苦笑道:“这么跟你说吧,杜家……杜家知道吧?‘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那个杜家,克明公的本家,他们家是城中捐款最多的几家之一,你知道捐了多少钱?”

  不待房俊回答,李恪便伸出两根手指:“二百贯!本王亲自登门,他们就捐了区区二百贯!难道本王的脸面只值二百贯?就这你还让我给他们勒石记功?”

  说到后来,声色俱厉,满脸羞恼之色!

  简直拿亲王不当干部嘛……特么的本王亲自出面,嘴皮子都磨破了,那帮混蛋最多的才捐了二百贯?

  老子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杀了!

  你特么还让我给他们勒石记功?

  房俊一脸淡定:“没错,勒石记功!”

  李恪气得嘴皮子都哆嗦了,合着这棒槌没听明白还是咋地?

  “咳咳”岑文叔捋着胡子干咳两声,说道:“二郎怕是喝多了,那些世家豪族在蓝田响应魏王的募捐,一出手便是成千上万贯,几百上千石的粮食,分明是捧红踩黑,也不怪吴王殿下生气。”

  他不得不出来打圆场,眼看一向温文尔雅的李恪都快被房俊气疯了,搞不好下一刻就掀了桌子,那就尴尬了……

  李恪心气儿也顺了一些,听懂了岑文叔的意思,瞥了房俊一眼,心说我也是魔症了,跟这个棒槌叫什么劲?他那脑子里除了刀枪棍棒也就没别的了,指望他出主意,我特么比他更棒槌……

  熟料房俊却似完全听不懂,双眼微眯,抿了一口小酒,依旧一脸理所当然:“正是如此,才要给他们勒石记功,而且是丈高的石碑,就立在舟船往来人流如织的渭水之畔,还要请当世名家挥毫泼墨,记录他们在此次天灾降临之时对于新丰百姓做出的卓越贡献,让他们的事迹流芳百世!”

  岑文叔张目结舌,心说你丫的果然是棒槌……都特么这么说了,你还没听明白?咦……好像有哪里不对味儿……

  李恪也是目瞪口呆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大喝一声:“高!”

  差点把李思文吓得出溜到桌子底下。

  岑文叔也反应过来,顿时一脸激动,抚掌大笑道:“果然是高!二郎此计,比之诸葛孔明也不遑多让了!”

  真特么阴啊,“勒石记功”这么一招一旦使将出来,那些个趾高气扬的豪门大族全都得哭鼻子。

  流芳百世?

  遗臭万年还差不多!

  李恪精神大振,亲自给房俊斟满酒,举起酒碗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顺了顺气,李恪赞道:“二郎此计果然妙哉,先前是愚兄失礼了,居然没能领悟贤弟此计的玄妙。”

  越想越觉得房俊这计策是真的妙,简直就是笑里藏刀的绝户计!

  房俊先前被二人轻视了还有所不忿,此时却是做出一副谦虚状:“殿下谬赞了……”心里也有些得意,信手拈来一个不知道哪里看到的计策,便将这两个当代俊杰给震了,很有成就感。

  困惑多时的郁结一朝得解,李恪心如猫爪,居然连片刻也坐不住了,当即起身,冲房俊一拱手,说道:“多谢贤弟赐教,愚兄这就回去安排详细章程,早一日筹得钱粮,早一日解救新丰百姓于倒悬之中,待大功告成,愚兄必亲自登门,向贤弟致谢。”

  说罢,便起身离席。

  岑文叔一愣,不料李恪如此心急,只得也跟着起身告辞。

  房俊还未来得及起身送客,便见李恪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盯着案几上的火锅,问道:“不知贤弟此物从何得来,可否帮为兄也购置一件?”

  岑文叔也对这火锅念念不忘,忙道:“某也有此意,还请二郎帮忙。”

  房俊一听,眼珠儿转了转,说道:“这火锅乃是府里铁匠打造,本来嘛,二位看得上这玩意,实是小弟的荣幸,便是奉送两个又有何妨?但是吧,这玩意看似简单,实则费时费力还费铜,最关键还是这个创意……好吧,咱也不说什么专利费,童叟无欺一口价,一口锅一百贯!”

  “噗”

  李思文当时就将嘴里的酒水喷到案几上,一百贯?

  你特么真敢要哇……

  李恪也愣了,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一百贯?”不过随即回过神,点点头说道:“贤弟果然非常人也,以往是为兄看走眼了……”

  岑文叔把头猛点,是啊,真的非常人也,这么一口破锅就敢要一百贯,太特么不要脸了……

  谁知李恪接着说道:“物以稀为贵,此物虽小,但胜在新奇,却烹煮出来的食物鲜嫩可口不失原味,一百贯实在不多!明早为兄打发人送来钱款,贤弟何时打造出来,派人送到为兄府上便是!”

  岑文叔脸都绿了,特么真要买?

  一百贯啊,够自己这个小公务员干十年的工资了……

  可是领导都说了不贵,难道你要唱反调,说领导您错了?岑文叔只得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那啥……某也订一个……”

  话说得倒是豪气,心里却是哗啦啦的直滴血,看来长安城平康坊的那位清纯如水的清倌人怕是没钱买下来金屋藏娇了,为自己尚未开始便已逝去的第二春默哀吧……

  李恪这个浑身闪光的大帅哥一走,房俊顿感一阵轻松,那家伙太帅,在他面前鸭梨太大,容易伤害自尊,打击自信……

  不过幸好,哥们是以智慧取胜,不是靠脸吃饭,这叫“胸中锦绣三千段,心剔透,性和暖”……

  便是千古风流的吴王李恪,不是也得赞一句“二郎妙计安天下”?

  自我YY一阵,心情大爽。

  不知为何,自从穿越成房遗爱之后,似乎性格也随着身体有了变化,好像重回了自己十七八岁飞扬跳脱的时候,易喜易怒,率性而为。

  房俊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总之暗暗警惕,切不可因为自己凭空多出一千多年的见识就妄自看扁了古人,江山代有人才出,古人的智慧也不可小觑。尤其是这个弱肉强食、民主法制几乎不存在的时代,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否则哪天一不留神阴沟里翻了船,哭都来不及……

  有些走神……

  等到回过神来,房俊顿时瞪大了眼珠,大叫道:“李思文,你是猪吗?”

  但见案几上杯盘狼藉,所有盘子里的食物都被李思文一股脑的倒入火锅,一双筷子舞得飞起……

  李思文对于这种程度的讽刺充耳不闻,只是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声:“太好吃了……”自顾舞动筷子,大吃大嚼。

  房俊还想再嘲讽他两句,忽闻门外环佩叮当,回头去看,却是自家妹子房秀珠和李玉珑携手而来。

  一进门,两个丫头的小鼻子便小狗一样翘起来,使劲儿的嗅了嗅,房秀珠惊讶道:“好香啊,二位二哥,你们在吃什么?”

  李玉珑一双秀眸闪闪发亮,盯着案几上的铜火锅,咽了口唾沫。

  两女在李恪前来的时候便躲到内宅,只顾着叽叽喳喳的说些闺蜜话儿,随意吃了点糕点,这时闻到肉菜的香气,小肚子禁不住咕噜噜响了起来。

  房俊一看,便知道两丫头大概是没吃饭呢,便把侍女叫进来,撤了桌上的碗碟,火锅里也换了清汤,再吩咐厨房将菜蔬和羊肉照样整治一份。

  李思文对于自己还未吃完便被撤下碗筷也不以为意,摸摸肚子,打个饱嗝,舒服的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方知羊肉之味居然鲜美至极,以往的年岁都白活了,房二啊,这个火锅也给某做一个。”

  房俊招呼两个丫头坐下,对李思文说道:“没问题,一百贯一个,见钱就做。”

  李思文瞪眼:“就这么个破玩意,你居然敢要一百贯?”

  房俊嗤之以鼻:“怎么不敢?刚刚吴王殿下就买了一个,你又不是没见到。”

  “我是说我俩是好兄弟吧?你卖给吴王多少钱都行,但是不能卖给我也这么贵啊!我哪里有吴王有钱?”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好兄弟?你有没有钱是你的事儿,我又没逼你,愿意买就买,不买就拉倒!”

  房俊不为所动,继续抬杠。

  李思文气得满脸涨红:“汝将金钱置于友情之上乎?”

  房俊气笑了:“我乎你个脑袋!就你这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墨,还学人家掉书袋?驴唇不对马嘴的,也不嫌丢人!”

  回头对李玉珑说道:“珑儿妹子,往后你二哥这样的,就在家弄根绳子栓住了,别牵出来丢人……”

  李思文大怒:“你骂我是狗?”

  房俊一翻白眼:“你耳朵有病啊,我啥时候说了?”

  李思文气得要死:“你是没说,但你就是这个意思!”然后问他妹子:“珑儿你来说,房二就是这个意思!”

  李玉珑苦忍着笑,俏脸涨得通红,心说这俩人都是一根筋,大哥别说二哥啦……

  正巧侍女端来切好的蔬菜和羊肉,李玉珑便娇声说道:“上菜了呢!”

  李思文对于妹子显然极是宠爱,见她一脸兴奋的样子,不忍扫了妹妹的兴致,便恨恨瞪了房俊一眼,坐了回去,自己给自己斟满一碗酒,一仰头,喝了个干净,打了个酒嗝。

  房俊则不理这货,拿起公筷夹起蔬菜和羊肉放入沸腾的火锅中,一边轻声细语的讲述着吃火锅应该注意的事项,菜不要煮老了,否则丢失了维生素,羊肉涮一下变色便可以吃,否则没了鲜美的味道……

  待到汤水滚开,房俊夹出青菜给自家妹子放到碗里,却没有也给李玉珑放到碗里,而是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再动作熟练的为两个丫头涮羊肉。

  李玉珑俏脸儿红红的,明媚的大眼睛像是湖水一样荡漾着,轻咬着红唇,娇声说道:“谢谢房二哥……”

  少女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便是自家亲二哥,也从未如此细心的照顾自己……

  房秀珠则看着轻声细语、体贴细致的二哥,有些微微的失神。

  不知从何时起,记忆里那个鲁莽粗俗的房二郎居然变成一个细心体贴无微不至的哥哥,看着他微笑着为自己和李玉珑布菜涮肉,会轻轻的挑出微微发黄的菜叶丢掉,会不厌其烦的嘱咐羊肉太热会烫到嘴,但是凉了有会有膻味,好趁着不会烫嘴的时候一口吃掉……

  浓浓的幸福感在房秀珠心底升起,甜蜜得几乎盖过了羊肉的鲜美味道。

  有这样一个房哥哥,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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