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寒风刮着脸颊生生的疼,急速的下降让清悠有昏沉的失重感。耳畔里依稀传来绾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师傅……”

  清悠心里对着叶绾说对不起。对不起搅乱了她的人生,对不起让她在两难的境况下抉择。

  对着跟在他身边的人说对不起。对不起辜负了他们的忠心,对不起让他们失望。自己终只是个懦夫。

  对着父皇母后说对不起。对不起他们的生养抚育之恩,对不起未能给他们报仇雪恨。

  说到底,自己就是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是个彻彻底底的缩头乌龟。

  可是,真的累了。太累了。

  悬崖边上的人,在慢慢的变小,直至如同蚂蚁般的大小,耳边除了风声,便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的声音,清悠张开双手,如同要展开翅膀的雄鹰一般。

  只是这只雄鹰负伤了,再也飞不起来了。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全身疼痛的如同要散架了一般。

  清悠艰难的挪动着身体,目光打量着四周。

  不对?这里不是地狱?这是当年莫问摔下来的地方。

  清悠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一心求死。却换来这样的局面。即使命运几多艰难,蝼蚁尚且知道偷生,更何况是万物之首的人呢?

  死,于他而言一次,可以凭借着一腔愤懑,一腔愧疚而不顾一切选择跳崖结束自己的生命。

  既然佛祖有明示,自己命不该绝。那么他,便好好的守着这条命吧。

  昏昏沉沉间又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有冒着火光的柴堆,看着跳动的火焰,清悠突然就觉着希望就在不远处。

  “师傅?你醒啦?要是四姐知道你没有死,一定会高兴坏的。”脸上有刀疤的叶莫问捧着些野果面带笑容的走了进来。

  清悠的脸上露出一丝紧张,双手合十道:“贫僧清悠,多谢施主搭救。”

  叶莫问兜在衣服里的果子一个不稳全部洒在了地上,滚出了很远。

  “师傅?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莫问啊。叶绾的弟弟。”叶莫问着急的问道。

  清悠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叶莫问,摇了摇头道:“我应该认识你的吗?我不记得了。”

  叶莫问又一把抓住清悠的胳膊,着急的问道:“那你还记得怎么掉下悬崖的吗?还有隐修,隐逸还记得吗?”

  清悠有些吃痛的吸了口气,叶莫问连忙松开了我,一脸希冀的看着陷入沉思的清悠。

  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呢?怎么就记不起来了呢?清悠用力的想着,却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似是有人生生的将他的记忆挖去一般。

  除了一片空白。

  脑袋里似乎有几千几万根针在不停的扎一样,清悠抱着头,在地上翻滚着,实在受不了时就用头狠狠的撞地,只是却丝毫不起作用。

  叶莫问看着清悠如此痛快的模样,只得伸手点了他的昏睡穴。

  有些事忘了便忘了吧,记起也是无益。有些人忘了也便忘了吧,想起多半是心痛。

  清悠被救上来后,伤养的差不多了,就留下一封感谢的信,然后人也失踪了。

  没有了绝大部分的记忆,没有想去的地方,没有想去的方向。

  清悠依旧穿着一身灰色僧袍,只是僧袍上打了许多补丁,这件衣服是他坠崖的时候穿的,清悠想着既然自己忘了许多事情,可是这件衣服跟着他却经历了许多,就让它替自己记着吧。

  出了城后,清悠看着延伸出去的官道,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的模样,清楚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情,要见得人。

  唯有自己是个无根的浮萍一般,不知去往哪里?

  回头再看这巍峨的城门,长长的护城河。似是熟悉而又陌生。

  不知为何,清悠选了条小路,只是因为那条路人少而已。

  那是去往南方的路。

  大抵有些印在骨血里的东西,即使记忆全无。依旧可以在身体的本能指引下做出最准确的选择吧。

  一路向南。

  “小施主,贫僧路过贵宝地,敢问可否讨碗水喝?”清悠双手合十对着正在玩泥巴的司马念泽施礼问道。

  司马念泽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睛清亮,眉眼好看的光头和尚,歪着脑袋想,可比自己那个讨厌的爹爹好看多了。自从爹爹来了以后,娘亲都不喜欢自己了。虽然爹爹会给自己买很多很多东西,可是爹爹抢走了娘亲,还不准自己哭。

  “可是,娘亲说了。不能让陌生人进家的。”司马念泽有些纠结的回道。

  清悠笑道:“那贫僧不进屋子,劳烦小施主进去舀些水来,可好?”

  司马念泽歪着脑袋,肉肉的指头含在嘴里,想了想就扑棱着进屋去舀水了,有欢快的声音传来,“那你等我哦。我一会来找你玩。”

  清悠站在门口,远处的湖面波光粼粼,泛着金色的光。身后是延绵不绝的青山。

  莫名他就有些喜欢这个地方了。他有着想要住下来的念头。

  “和尚,和尚,水拿来了……”司马念泽拉着清悠的僧袍喊道。

  除了水,司马念泽还拿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蒸糕。

  “娘亲做的蒸糕最好吃了。你赶快尝尝嘛。”司马念泽颇为骄傲的说道。

  清悠感激的冲着司马念泽笑了笑,此时他还真有些饿了。软糯的蒸糕,熟悉的味道。

  吃了两口,清悠的眼睛不知为何就红了。

  然后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只愣愣的看着蒸糕发呆。又哽咽着问:“小施主叫什么名字啊?”

  “娘亲叫我阿泽,爹爹叫我小坏蛋。我的全名叫司马念泽。娘亲总说她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亲人丢了。所以给我起名叫念泽。”司马念泽奶声奶气的回道。

  清悠也不明白为何,眼睛一阵酸涩,有泪滑出。

  阿泽,多么熟悉的称呼。

  司马念泽有些慌了,伸出小手替清悠擦了擦眼角的泪,又抱住清悠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亲。

  “娘亲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阿泽抱抱你,亲亲你。你就不可以伤心了。不可以哭了。”

  叶绾与司马烈一早便去了集市,买些日用品。谁知司马念泽这小子竟然因为昨夜没有跟叶绾睡一床而生着闷气。怎么劝也不去集市。

  远远的叶绾便瞧见司马念泽跟一个灰色僧袍的人在说话。原本紧走的步子,忽然就慢了下来。眼睛微红,那样的僧袍,那样的背影。

  她念了许久,她愧疚许久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忘呢?

  清悠似乎也察觉到了叶绾的目光,起身看向叶绾,四目相对见间,有久别重逢的感动,有他乡遇故人的激动。有隔着生死如今再相见的庆幸。

  叶绾扑了过去一把抱住清悠,直哭的昏天暗地,不停的叫着“师傅”。

  清悠虽失去了记忆,但是看着叶绾,他却觉得无比的熟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抚着叶绾的背,嘴里不觉就道:“绾儿,别哭。”

  一如多年前,悔过崖边的相拥。

  司马烈阴沉着脸,脚边站着同样撅着嘴巴的司马念泽。

  小家伙嫉妒的想着,已经有个坏爹爹跟自己抢娘亲了,又来个长的好看的和尚。

  湖边又多了间屋子。那是清悠的屋子。他每年会来此住上两三个月,其他的时间都如苦行僧般的行走在路上,度化世人。亦为度化自己。

  而每年这两个月,于司马烈父子来说,如临大敌般的生怕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娘亲)被这笑容如同春日里的阳光般和煦的和尚给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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