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大唐狄公案·陆(48)

  去都督府的路上,狄公陷入了沉思。他的沉默似乎令姚员外更加心烦意乱,姚员外不时局促不安地瞥狄公一眼,却没有足够的勇气跟他说话。

  到了都督府,狄公把他直接带到大厅。这个大厅已暂时作为狄公的私人书房。

  一进大厅,姚开泰显然被它的宽阔所吸引。狄公在他的大书案后面落座,又示意姚开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总管上过茶离开后,狄公慢慢喝完杯中的茶,同时用阴沉的目光紧盯着姚开泰看。狄公放下手中的茶杯,突然问道:“你是如何认识那个卖蟋蟀的盲女的?”

  姚员外惊恐地望了他一眼。

  “哦……平常情况下……认识的,大人!在市场上遇到她的。您知道,斗蟋蟀是我的一大嗜好,我发现她对此道非常精通。每次当有了良种蟋蟀,她就来我家找我。但最近,我觉得让她去我的……呃……私宅更……呃……方便一些。”

  “我明白了。她住何处?”

  “我从来没问过她,大人!也没这个必要。我刚说过,她会来的,当——”

  “我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名叫蓝丽,她是这么说的,大人。我不知道她姓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狄公冷冷地问道,“除了名字之外,你就对你的那些情人一无所知了?”

  “她不是我的情人,大人!”姚员外不满地叫了起来。他思索片刻,用带有歉意的口气继续道:“我承认,有一两次我曾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因为她是个很有教养的姑娘,大人。她长得也不错,可惜是个盲人,我……呃……”

  狄公淡淡地说:“碰巧她与最近发生的一起犯罪案件有关。”狄公抬起手,制止了姚开泰激动的提问,“我正派人在追捕她,因为她也涉嫌鲍夫人的命案。一旦将她拘捕归案,我会验证你的证词的,姚员外。现在我要你写下你私宅里那些姑娘的姓名和详细情况。我想,这回你不会只知道她们的名字了吧?”

  “那当然,大人!”姚开泰唯唯诺诺地答道,便去挑了一支毛笔。

  “很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狄公站起身走了出去。在前厅,他对总管命令道:“姚员外一离开都督府,就叫我的四个手下跟踪他。如果他去华塔附近的私宅,要他们务必立即回来向我禀报。如果他与那盲女会面,就拘捕他们二人,并带到这儿来。无论他去哪儿,都得监视。要他们一有什么消息马上回来向我报告。”

  他回到大厅,匆匆看了一下姚开泰写的东西,便把他打发走了。这个大腹便便的商人离开时,看上去如释重负。

  狄公叹了口气。他叫来总管,命他去准备晚膳。

  乔泰和陶干走进大厅,发现狄公站在微风习习的窗前。两名亲随向他行过礼之后,狄公在书案后面坐下,以冷静客观的语气道:“我已对鲍刺史解释过,他夫人是被误杀的,谋害对象本该是那个盲女。”陶干惊叫起来,狄公未予理睬,话题一转,迅即告诉他们关于姚员外“风流私宅”里的事,“那个盲女,”狄公继续说道,“显然正在独自调查此案。我曾说过,刘大人死时她一定在现场,但她不知道案发的确切地点。她怀疑可能是在华塔寺附近的妓院,才向姚开泰的管家婆问了一些话。那些人发现她在追踪他们,便决定让她永远沉默。他们雇用的杀手一定是疍民,因为用的又是丝巾,上面系有银币。至于姚开泰,他所说的与那盲女之间的关系是真是假,很快就可以弄清楚,因为晚饭前他离开这儿时,我已派人跟踪他了。虽然他并非等闲之辈,很精明,但我相信他已经吓得够呛了,肯定会立即设法与他的同谋取得联系。如今他已知道我们要寻找盲女,他如果有罪,就可能会再次试图谋杀她。我明白她在设法帮助我们,可目前案情重大,我们不能因为关心她而干扰案情勘查,况且我等对她一无所知。”

  狄公稍加停顿,若有所思地捋捋胡子。“关于他们试图杀你一事,乔泰,我弄不懂曼苏尔怎么会知道你要回倪船主的家中去。我是临时决定叫你去的,即便你离开时那两个阿拉伯人跟在后面,他们怎会有时间向曼苏尔报告,接受他的指令,然后再回到倪船主的家中呢?他们的动机又是什么?我们知道,曼苏尔对倪船主怀恨在心,但这次谋杀的对象显然就是你,而谋杀似乎是解决私人恩怨的极端手段。我担心事情远远不只表面这些。”他用锐利的目光看了乔泰一眼,“我得说,这对孪生姐妹是很有胆量的姑娘。你的命是她们给的,乔泰。你最好去看看,表示感谢,再送她们一件合适的礼物。”

  乔泰显得很尴尬。他咕哝了几句关于倪船主的情况后,就匆忙说:“如果今晚没有别的事,大人,我和陶干就四处去找找曼苏尔。我头上有鸡蛋大的一个包,我非要亲手抓住那个卑鄙的杂种不可!同时我们也要设法找到那个盲女。不错,衙役们也在找他们,但我有我个人的理由要抓曼苏尔,而且陶兄对那女子的长相也一清二楚。”

  “好吧。但不管有没有收获,你们两个人睡觉前都要回来。我还在指望政事堂的密函今晚到达,也许需要我们立即采取行动。”

  两名亲随躬身施礼而去。

  他们两个人站在街上等轿子时,乔泰道:“我们找曼苏尔只能靠运气了。再去阿拉伯居民区找是没用的,何况那儿的人现在已经认识我,而我们又不会说那该死的阿拉伯话。总之,我想他不会藏在那里的,我们或许可以到停泊在港口的那些阿拉伯船只上去找他。至于到哪儿找那女子,你有什么高见吗?”

  “哦,她不仅要躲开衙役,还要躲避杀她的那些自己人。我想她可能藏身在某处废弃的房子里。她对我说过,她对市场一带很熟悉,我们可以从那儿开始找。还可以进一步缩小范围,找出蟋蟀常出没的地方,因为那些地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很好,”乔泰说,“那我们先去市场。”他叫住一顶轿子,但里面已经有人了。他摸弄着自己的小胡子,继续说道:“你同这女子谈过一次话,陶兄。虽然你不懂女人,可她是何种女子,你至少可以对我说说大概的印象吧。”

  “那种惹麻烦的女子,”陶干气恼地回答说,“给每个人——包括她自己惹麻烦。她属于那种傻乎乎的女子,傻到不能让她自己跑出来。她相信人人都是友好的,人人都与人为善,真是无可救药!感谢老天爷没让我成为那种天真的人!看看她现在干了些什么?同谋杀刘大人的凶手交往密切,天知道这会给她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困扰!可能她相信他们毒死刘大人是出于好心,是治好他病痛的唯一良方。还有,她送来一只唧唧叫的小蟋蟀,却不亲自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我们找得到她的话,”他恨恨地补充道,“我要马上把她关进监狱,就是为了不让她再自找麻烦。”

  “说得够多了,陶兄!”乔泰淡淡地说道,“哈,来了一顶轿子!”

  十八

  两人在市场西边入口处的牌楼门前下了轿。市场里,拥挤的人群还未散去,在油灯和彩色小灯的照耀下,所有的过道都亮如白昼。

  乔泰朝人群的前方望了望,看到一个挂着一些小笼子的柱子。他停下脚步,说道:“前面有个卖蟋蟀的,我们去问问他附近有什么好地方可以捉到蟋蟀。”

  “你难道指望他告诉我们这一行的诀窍?他会说,只有在下弦月的第三天,在河边三十里外的山上才能捉到蟋蟀!我们最好穿过市场,从南门出去,看看那个正在拆除老房子的僻静之处。我是在那儿遇到她的。”

  他们经过蟋蟀摊时,听到一阵激烈的咒骂声,紧接着又是一阵痛苦的尖叫声。他们挤开看热闹的人群,看到一个卖蟋蟀的正使劲拧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孩的耳朵,并且重重地打了孩子几个巴掌,然后喊道:“现在你去拿你忘了的那些笼子,你这懒鬼!”他狠狠一脚把这男孩踢了出去。

  “跟上他!”陶干悄声道。

  在下一条过道,陶干追上了这个男孩。后者用双手捂着耳朵,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陶干抓住他的肩膀说:“你的东家是个头号杂种。前些天他骗去我一锭银子。”男孩擦了擦满是眼泪的脸,陶干接着说道,“我和朋友今晚想抓几只好蟋蟀。你说去什么地方好呢,小行家?”

  “逮好蟋蟀,外行人是干不了的,”男孩一本正经地说,“您得知道,蟋蟀常换地方。几天前,你在关帝庙附近还很有可能逮到。不少人现在还去那儿逮,可这根本不行!我们内行人都知道。现在你们得到科场去逮。”

  “多谢了!明天早上在你东家的靴子里放一条蜈蚣,那才有好戏看。”

  陶干领着乔泰朝市场的东门走,他愧疚地接着说:“我本应该想到的!朝东走两条街就到科场了,它占有整整一个街区。那里有几百间小号子,岭南地区参加秋试的学子在那儿聚集广州。而这个时候科场就空下来了,可真是蟋蟀绝好的藏身之地。看来,可以抓几只好蟋蟀来卖!”

  “科场没人看守吗?”

  “应该有个看守人的,可他不太管,反正游民或乞丐都不敢在那里过夜。难道你不知道科场总是闹鬼吗?”

  “天哪,对呀!”乔泰喊道。他记起来了,全国每到秋闱,有许多穷书生自寻短见。他们日夜苦读经书,常常要变卖家当或借高利贷,倘若金榜得中,旋即可得一官半职,各种麻烦也就烟消云散,前程似锦;然而,失败的话,那就意味着必须继续苦读,而这经常让他们一贫如洗,有时则是斯文扫地。这正是所谓的“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因此,有些书生被锁进号子里应试,而发现考题太难时,常常就会绝望地当场自尽。乔泰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他在一个货摊前停了下来,买了一只小灯笼。“里面定是漆黑一片!”他对陶干嘟囔道。

  两人由东门出了市场,走一小段路就到了科场。

  黑暗、荒凉的街道一侧是一堵没有门窗的高墙,拐角处高高的朱红大门是唯一的入口。正面的双扇大门关着,但有扇狭窄的边门半开半掩。乔泰与陶干走到里面时,看见看门人小屋的窗户里透出一丝亮光。

  他们悄悄走过小屋,匆匆踏上科场中央的南北通道。

  朦胧的月光下,通道笔直得一望即尽,而通道两边各是长长一排完全相同的门。每间号子里只有一张小桌和一把椅子,考试那天早上,每个考生带着食盒进入一间号子。在考生被仔细搜查有无挟带小册子或其他物品之后,试卷一发门就封上,一直要等到黄昏时分,做完的试卷收齐后,门才被打开。每至秋闱考试进行时,这地方热闹得像个马蜂窝,而现在却静如坟冢。

  “我们得查多少间这样的鬼号子?”乔泰气恼地问道。他不喜欢这种阴森森的气氛。

  “几百间吧!”陶干兴奋地回答说,“不过,我们得先察看一下,弄清科场的布局。”

  他们沿着空空的过道边走边察看号子门上标着的号码,很快便发现这一排排的号子是按四方形的格局建造的。中间是一个院子,院里有一座很气派的二层楼房,官员于此登高巡查监试,其内帘后堂便是考官们集中阅卷的地方。

  陶干止住了脚步。他指着楼房说道:“那地方相比窄小的号子而言是更好的藏身之处!里面有许多桌子、长榻、椅子之类的东西!”

  乔泰没有应声。他一直仰头盯着二楼东角突出的露台。此刻,他低声说:“嘘!我看见楼上有什么在移动!”

  两人往露台凝神看了片刻。那儿只有一扇精细的小格子窗,在星空的映衬下,屋顶的飞檐显得很清晰。不过,没什么动静。

  他们赶紧穿过院子,走上大理石台阶,然后贴门站着。这样,由于有屋檐遮挡,从上面看不见他们。陶干发现门并未上锁,于是小心地推开门,两人便走进了漆黑的大厅。

  “我来点灯笼,”乔泰小声说道,“有亮光无妨,我们要对付的是她敏锐的听觉。”

  借着灯笼的亮光,他们看清这是个宽敞的八边形大厅。靠后墙是一个高高的、宝座般的讲台,主考官就在那儿宣布考试结果。讲台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朱漆匾额,上面刻着“鲤跃龙门”,那意思无非是,一个学子若具有鲤鱼年年逆流而上的那种勇气和坚韧不拔的精神,就肯定会成功的。大厅两侧各有一道楼梯。两人顺着右边的楼梯上去,估计能到达二楼的东角。

  然而,楼上圆形的大厅与底楼相对称的大厅结构一致,他们看到至少有八个狭窄的入口。陶干确定一下自己的方位,然后拉着乔泰走进了右边的第二个入口。但走到头,他们只发现了两间空空的、满是灰尘的公事房,于是又悄悄地跑出来,进入下一个过道。走到尽头,陶干慢慢地推开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露台上,三面都是开的,右面就是他们从下面看到的那个有格子窗的露台。他隐约看见在大约十五尺外,一个坐着的女子俯身在一张桌子上,似乎在看书。

  “就是她!”陶干凑到乔泰的耳边小声说道,“我认得出她的身影!”

  乔泰咕哝了一句。他用手指着楼下由白色通道分割的一长排号子。

  “有一个又小又黑的东西沿着号子向左边爬过去了。”他压低嗓音说,“又有一个。他们没有腿,只有细长的手臂!”他抓紧陶干的胳膊,又说道,“他们突然消失在黑暗中了。我告诉你,他们不是人!”

  “一定是月光捣的鬼。”陶干回答说,“我们先去找那女子吧,她绝对是个人!”

  他转过身去,同时听见很响的哗啦一声。他的袍带钩到一盆带刺的玫瑰枝上,这盆是放在露台角落一个细长基座上的。

  两人又跑进圆厅,驻足片刻。没发现什么动静,他们又冲进下一个过道,尽头却是一间小书房。他们狠狠地骂了一句,又跑回去,进入第三个过道。他们终于从这个过道进入那个带格子窗的露台,可是那女子已经不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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