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落水了，快来人啊！”奢华龙船之上喧嚣四起，太监侍从忙作一团，兵士接二连三地跳入水中，却摸不到皇上的半个身影。
皇埔铮掉入水中时，轻松地往水面上浮上去，虽然他是当今皇上，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习武游水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他的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一直将他往水底下一直拉下去。
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皮肤白皙，头发漆黑修长的人拽着他的脚踝，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炯炯地盯着他的脸。
“你是谁？”虽然是在水下，他却如履平地，竟然可以自如地张嘴说话。
“我在找替死鬼。”
“替死鬼？”黄埔铮拼命挣脱水鬼的束缚，却被缠的越来越紧，他知道要跟一个还阳心切的水鬼纠缠无疑是在送自己的性命，索性玩起来可怜的把戏，“我就要死了，心里还不甘心。”
“你有什么愿望，我会帮你实现！”
水鬼一抬头，黄埔铮惊得说不出话，最后，他终于开口赞叹：“你长的好漂亮，怎么就死了？有什么冤情，朕可以替你申冤。”
水鬼嘴角抽搐了两下，但很快又恢复先前冷冷淡淡的样子，盯着黄埔铮。
半晌，他终于开口道：“你走吧。”
“你？愿意放了我！”
“我改变主意了。”他摇摇头，大大的眼睛一直盯着黄埔铮，“我下不了狠心害人，或许应该去投胎。”
黄埔铮被他盯的心猿意马，心底竟然产生了一种应该代替水鬼去死的念头，可他的身体慢慢地往上漂浮，渐渐的，看不清楚水鬼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朝水底下的影子大喊，头顶钻出了水面，茫然地看着头顶白灼的光芒。
“水西灵。”
水西灵——好美的名字，好漂亮的人。
可那个水鬼——应该是个男人。
他怎么会对一个男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情愫，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一个胡乱抓人代替的水鬼，下辈子也不知道会投胎成什么，即使投胎了，十八年之后，他黄埔铮还会记得这个人吗？
“皇上……”龙船之上，再度爆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之声，他盯着眼前鬼哭狼嚎的几个人，终于醒过神来。
“传朕谕旨，在江边祭神三日，超度河中亡灵。”
“是，皇上！”
他站起身，眺望幽深的水面，希翼从漆黑的水底看到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孔，可惜，直到月上柳梢头，对着他的，依然是荡漾着细小波纹的水面。
水西灵——你叫朕，如何忘得了你。
第二天早上，游船依然还在长长的江中慢慢悠悠地行进。
“皇上！”一声惶恐的惊扰，他坐起身，盯着跪在门外的太监，呵斥道，“混账，什么事情如此大惊小怪。”
“启禀皇上，皇后要生了。”
“快，传御医。”
怀胎才八个月，孩子就迫不及待地出来，适逢水鬼投胎之日，黄埔铮心底不由得生起一股寒意。
当李公公把刚出生的小孩抱到黄埔铮跟前时，小孩白皙的面庞，晶亮的眼睛不由得让他想起水下纠缠的影子，他走上前，将孩子抱进怀里，小孩直接抱着他的胳膊，咯咯地笑了起来。
“水西灵！”他不由地叫出这个名字。
李公公忙不迭地转过身，朝外面的人宣布：“皇上命新生皇儿为水西灵！……”
黄埔铮蹙起眉头，但九五之尊一开金口，难以回收，只得默认了这个名字。
“父皇！”房间里忽然回荡起小孩清脆的声响，黄埔铮惊恐地退后几步，一把将小孩摔到地上，幸而李公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水西灵的胳膊腿。
“皇上……怎么了？”
“你们没听到吗？”黄埔铮指着小孩子，“他会说话，他叫我父皇！”
“恕老奴耳背!”李公公惶恐地跪到地上，只当皇上还未从落水的惊恐之中回过神，小心翼翼地安抚他，可是，皇上却像是中了什么邪，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甲板上。
他再次回头，看见裹在襁褓之中的小孩露出了一个抚媚的笑容。
他不禁往后退几步，被几个小太监扶住身子。
“抱走，抱走，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十年之后。
冷宫里。
樱花树下，坐着一位素白着装的美妇。
一个阴沉的男孩跪在樱花瓣上，低头数着地上的蚂蚁，偶尔抬起他那双招人的丹凤眼觑一眼樱花树下的女人。
“西灵，起来吧！”
“是，娘。”水西灵才十岁，却已长得龙章凤姿，已经彰显出美男子的雏形，因为从小受皇后教训，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贵族风范，虽然母子两人被贬入冷宫，却享受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只是没有皇上宠幸的女人早就失却了灼热的心，已经变成了个空有一副躯壳的行尸走肉。
水西灵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得罪过皇上，他从小便跟母后住在这冷宫深处，因为母亲的影响，性格阴冷，小小年纪，却鲜少在他脸上看到笑容。
云凤看到他这幅德性，不自觉地转过头，眼角的目光透露出一丝恨意，恨这个连累自己落入深宫的小孩，恨皇上的无情，恨这天下太过太平……
“明天，又是一年一度樱花祭，是你父皇最喜欢的节日。”
“我们要去吗？”
云凤转头盯着他，阴沉地说：“你说呢？”
“娘，你恨我？”水西灵第一次从口中问出这句话，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这样的话未免太成熟。
“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会恨自己的孩子。”云凤心情复杂地别过头，又将视线停留在美丽的樱花之上。
“那就去。”水西灵笃定地说，十年来，他们被禁足进入正宫，云凤只当那是小孩说的疯话，嗤笑两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夜晚时分，李公公却行色匆匆地跑进冷宫后院，向云凤禀报，明天参加皇上的樱花祭，让她和水西灵准备准备。
李公公走后，云凤欢天喜地地从地上跳起来，仿如一夜之间回归少女时期，苍白的双颊之上透出一丝红晕。
宫廷之中，箫竹笙乐，美人环绕。
黄埔铮坐在尊位上，一手美人，一手美酒，快意不已。
他和十年之前无甚变化，深邃的眸子，俊帅的容颜，当政十年，他算不上什么好皇帝，但他也不是个暴戾可怕的执政者，最多只算个只懂风月无所成就的平庸皇帝。
他望着底下互相敬酒的臣子们，再扫一眼大厅之中翩然飞舞的女子，顿时觉得空寂无聊。
“啪”一声巨响，惊扰了所有机械进行中的过程。
黄埔铮转过头，看见底下站着一个小孩，摔碎了一个紫玉花瓶。
他不认得底下的孩子是谁，自从皇后被贬入冷宫，他陆续生了几个皇子，这恐怕是他其中一个皇子也不一定。
他还没张口说话，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素白着装的女人，硬压着小孩跪下。
“请皇上恕罪。”
黄埔铮坐正身子，面上毫无表情。
虽然他不认得那小孩，他却认识云凤。
那小孩的身份，他已经能猜出一二。
“小李子！”黄埔铮怒目瞪视李公公，拍了一下扶手，“谁让他们进来的？”
“皇上恕罪，奴才该死。”
“父皇，您不要怪任何人。”
黄埔铮的视线移到大厅中央，盯着跪着的小孩。
水西灵已经挣脱了母亲的压制，抬着头，桀骜不驯地盯着他。
看见那双晶亮的眸子，黄埔铮再一次叫出掩埋在心底的名字：“水西灵。”
“儿臣在。”
黄埔铮忽然龙颜大怒，甩掉桌子上的酒杯，指着跪着的两个人呵斥：“滚，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太监侍从、大臣宫女，纷纷下跪，大呼“龙颜息怒。”
水西灵倔强地跪着，手臂已经被母亲抓出了一圈黑紫的印记，他想知道为什么父皇会讨厌自己，他既然进来了，就不会轻易走出去。
他甩掉侍从，冲上前几步，大声地问：“父皇，你为什么如此讨厌儿臣，儿臣想知道理由。”
“滚，不许上来，还不把他拖出去。”黄埔铮被惶恐压迫的喘不过气，他承认，在水下的时候有被水西灵的美貌所迷惑，可是，水西灵是个男人，如今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倔强的小儿，他无法心平气和地看到这个人，“滚、滚、……”
水西灵和云凤被几个侍从拖出大厅，一直拖到冷宫大门口。
服侍他们的老太监慌忙从里面跑出来，扶他们回到庭院，又匆匆忙忙地去准备一些药膏。
一树的樱花，开的愈加繁盛，遍体鳞伤的两个人，却无心欣赏。
水西灵刚抬起头，脸上就中了母亲一个重重的耳光。
“你这个小混蛋，到底要想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他一次，你却把我所有梦都打碎了。”
“娘，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会讨厌我！”
“我恨你，我恨你这个小崽子。”云凤伸出两只手，慢慢地掐上了他的脖子，“你应该去死，你去死，你给我去死。”
水西灵喘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脑海里忽然浮过一个画面，碧波荡漾的水中，是他长大后的模样。
——他惊惶的睁着眼睛，听到长大后的自己，期期艾艾地抱着那个男人，说：“铮，我喜欢你。”
他忽然撩开母亲的手，冷冷地盯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女人，就好像她跟他是个无关的人。
他天生神力，前世的记忆隐隐约约记得，虽然小小年纪，却全然懂得大人之间的事。
他知道，他并非重新投胎，而是藉由另外一个小孩的身体重生了，但记忆模模糊糊，唯独记得，龙椅上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自己追逐的对象。
水西灵的前世死的冤枉，他是个男人，却天生貌美，不仅女人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连男人也为他争风吃醋。
他大概记得自己的前世应该是为情而死，至于是为了谁而死，他无从知晓。
“你……”
他回过神，才发觉云凤站在他不远的地方，弯腰喘着粗气。
“母后。”他上前几步，扶住这个可怜的女人，毕竟她是因为自己，才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她会恨他也无可厚非。
云凤走过去抱住他，咽咽哭泣。
毕竟是母子，血肉相连，恨亦无法恨的彻底。
自从樱花祭一夜，水西灵开始频繁地进出皇上的寝宫。
他利用前世的绝学，在皇宫里飞檐走壁，却从未落入谁的手中，皇上平庸，他手下的禁卫军自然不够出色，如果有个人举兵谋反，定然能够轻易打到京城脚下。
水西灵想到此，心里不禁砰然。
如果当皇帝的人是他，那么……
他坐在横梁上，扫一眼龙床之上抱着女人纠缠的黄埔铮。
这个男人的容貌丝毫没有变化，母后即使美丽，在这十年之间被寂寞折磨的憔悴，早已不复当年的娇媚脱俗，可是，他却没有变，估计七八年甚至二十年之后，这个不把政事放在心上的男人亦不会变。
黄埔铮玩累了，抱着爱妃酣然而眠。
水西灵跳下横梁，走到他身边。
他稚嫩的脸庞配上凝重的表情，十分不符他现在的形象。他忽然跳上床，挤掉黄埔铮怀里的女人，抱着他而眠。
十年之后复七年，水西灵渐渐出落成俊美的男子，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果然如他预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可他的母亲，却已经发鬓微白，添上了苍老的印记。
边疆突厥来袭，朝廷老臣策划谋反，江山岌岌可危，水西灵看得一清二楚，黄埔铮却依然抱着他的美人美酒，昏昏噩噩地渡着日子。
阳春三月。
帷帐之中伸出一条修长白皙的腿，然后一张绝美的容颜从帐中探出。
“西灵，再睡一会！”一个慵懒的男生从帷帐里面透出来，伸手将他捋进怀里。
“今天父皇要去狩猎，我想一起去。”
男子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顺着他的衬衣往下而去，调侃地说：“就知道你有事求我，放心，我会带你去。”
“谢谢皇弟。”
“不是叫我仁吗？”黄埔仁皱起眉头，一把将他甩到床上，掀开下摆直接进入他的身体，他不失迷恋地盯着这具暂时属于自己的身体，眼里泄出流光，“水西灵啊水西灵，难怪父皇把你囚禁在这里，你根本就是个祸害人的妖精。”
水西灵抱着怀里的男人，就好像抱着另外一个人，他深邃的眸子，他高挺的鼻子，他永不褪色和变老的容颜。
他坐在黄埔仁身上，失声地叫：“黄埔，黄埔……”
迷醉的名字，跌宕的声响，他快要沉醉于自己臆造的美妙世界之中。
“叫我仁，叫我仁。”黄埔仁猛力一冲，将全身的力量注入他深邃的无尽的美好。
水西灵的身子歪在一边，头发湿答答地贴在他脸上，肤色苍白而又腻，他的漂亮绝对可以盖过宫里所有的女人，可是，那个男人看不上他，即使看到他，也从来不会用正眼扫他一眼。
黄埔仁抬手抚摸他瘦削的脸颊，轻轻地吻了一下。
门口忽然传来惊慌的敲门声，水西灵疲惫地睁开眼睛，看见黄埔仁披衣下床，走出门口。
“殿下，皇上即将出发去林兰围场。”
“退下吧，我马上就去。”
水西灵睁开的眼睛又慢慢闭上，不多时，就听见黄埔仁伏在他耳边说：“西灵，走吧。”
浩浩荡荡地马车出发前往林兰围场。
每一年春天，皇上都会例行性地去围场狩猎。
水西灵掀开马车的窗帘，眺望前面的马车，他的视线一转，移到了一个随扈的士兵脸上，顿时让对方闹了个大红脸。
“要是我当了皇帝，一定把拖出去斩了。”
“谁？”水西灵回头，平静地看着他。
黄埔仁指着刚才脸红的士兵，冷冰冰地说：“他。”
“他不过就看了我一眼。”
“一眼都不能，你是属于我的。”黄埔仁抓住水西灵的腰，将他紧紧地搂进怀里。
水西灵无奈，不，他一直都很无奈，无奈地待在冷宫，无奈地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无奈地去追随前方马车里那个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
“离围场还有一个时辰。”
“我们得找点事情做。”黄埔仁露出一个坏笑，将他按在身下。
黄埔仁总是如此，随性而至，水西灵知道，他对自己的宠爱不过是基于这幅身体，等有一天玩腻了，黄埔仁会比任何人都要决绝地离开自己。
他的嘴角轻轻一扯，拉出一个笑容，转身扑进了黄埔仁的怀里。
黄埔仁摸着这张脸，忽然开口承诺：“西灵，我要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但，在这之前，我要你做出一点牺牲……”
碧蓝草原，蓝色天空下拉出一条巨大的迷人画面。
他们住进了休憩的驿站，水西灵很快就被人带到一个房间，以避免见到皇上。
众所周知，皇上讨厌这个由前任皇后所生的儿子，以讹传讹之后，各种理由频频而起，即使是底下的一些太监和宫女都不把水西灵放在眼里。
但水西灵自有自己的手段，他没有赏钱，却可以从各个皇子手中拿到值钱的东西，所以，只要是跟他有过接触的，都知道他赏的大方，宫女和士兵大多会被他的美貌所折，虽然对他不甚恭敬，但也绝对不会去欺负他，因此，云凤靠着这个儿子，过了十几年舒服的日子。
水西灵是个聪明的人，他的聪明绝对不亚于他现在陪伴的男人黄埔仁。
所以，黄埔仁的那点心思，他又怎会一点都不知道。
西灵凭窗坐着，望着院中的白色大花。
身后传来细微动静，他的眼神一转，表情骤然凶狠，甩手朝声音的方向甩出几枚细针。
“哎哟！西灵，你要我命啊！”
“这世上，我也就敢对你动手。”
“哟，这话说的，你手上沾的血，还不多么？”
西灵站起身，斜眼盯着门口的俊朗少年。
少年冲到他跟前，好似相熟很久的朋友般，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僭越，你又杀了一个人。”
“你也是。”
经过那么长的时间，西灵渐渐恢复记忆，明白了自己是为什么而存活着，他世世为鬼，每转一世，便杀一人，占用被杀者的身体，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透出他原本的形貌，他为谁而杀人，他又为何会在江中放过黄埔铮一马，就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追逐的对象。
是的，他爱黄埔铮，爱了千年。
黄埔铮每转世一次，便忘他一次，而他却乐此不疲于占用别人的身体，追逐他，让他爱上自己，然后一起慢慢变老，到第二世，便又重复一次这样的人生。
“这一世，我一定会跟他白头偕老。”
“每一次转世，你都这么说，但从没一次实现过。”僭越在他跟前挤眉弄眼，被西灵狠狠地瞪了一眼。
“乌鸦嘴。”
“切，”僭越不屑地撅嘴，“你就那么一点出息，也不想想，那个男人，是永远不会爱上男人的。”僭越掰着手指数，“第一世，他直接将你杀了；第二世和第三世，你连见他的机会都没有，第四世，他直接把你送给了敌国皇帝……”
“闭嘴……”
“还记得他有一世跟你说的话么？”
西灵沉默。
这些话，他当然记得，他怎能不记得。
“西灵，你为何不愿投胎做人，却要世世为鬼，我转世一次，你便杀一人，你酿造如此多的恶果，终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
“铮，如果转世了，我还能记得你，我又何必出此下策。每过百年，你便忘记我一次，如果连我也忘了你，我们哪里还有重逢的机会。”而且为了他，他又何止只杀一人，他的手上已经沾满各种人的鲜血，再也洗刷不去。
爱，本就是种罪孽，更何况，爱的人是他。
“人鬼殊途，只有我跟你，才是最相配的。”僭越嘟着嘴巴凑到西灵跟前，结果却被甩了一个嘴巴子，“喂！！！”僭越刚想狂飙，却见西灵眼神示意。
“有人来了。”
顷刻间，屋外果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僭越飞上屋檐，盯着底下美人的墨黑头发。
“西灵？”
“三皇子~~”
三皇子黄埔上元拘谨地站在外面，他的脸上带着一抹羞涩，为他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样子添了几分可爱。
“进来吧。”
“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这里。”
“三皇子想必听错了，西灵是个贱奴，又怎么会有人来我这里。”
“你才不是，你是我~~”上元看了一眼西灵，很快又羞涩地躲开了。
西灵嘴角牵出一抹浅笑，几步走到桌子边上，挽起水袖为他倒了一杯茶。
“三皇子，请坐。”
“谢谢！”上元脸上挂满纯真的笑容，西灵看的有些痴，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到对面之人脸颊上浮出两抹红晕，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做了冒昧的事。
“对不起，我失礼了。”看见如此纯真的眼镜，不知不觉就想起千年前的自己，爱着一个人，就只是单纯地爱，没有参杂任何阴谋和诡计。
可惜，单纯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他一拳打死在悬崖边上。
时间流转，又是一世，飞鸿原野，物是人非。
“哪里，……”上元抿了一口茶，心底暗自雀跃，“能被西灵你盯着看，是我的荣幸。”他刚想放下杯子，忽然觉得手中之物异常沉重，眼前景致渐渐模糊，——“你……”在茶里下了毒，——他想说，却未说，即便如此，他的脸上却带着甜甜的笑容，犹如春天刚绽放的花朵一般。
——在他而言，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里，也是一种臻于极致的完美。
——杯子如同放慢节奏的落叶，慢慢地滑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响声。
恰巧有一太监经过房间，看见房中的情景，朝外声嘶力竭地大喊：“不好了，三皇子被贱奴杀死了，来人啊，抓住他~~~”
西灵盯着地上的人，半晌未动。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仓惶而逃的太监，可是他却不想动。
他缓缓蹲下身，抓住刚才还留有余温的手，抬头盯向屋檐。
“西灵，不是我。”僭越无辜地摆摆手，跳到他身边。
水西灵定定地蹲在远处，仿佛一尊雕塑。
门外再次传来一阵响动，这一次是兵士齐整的脚步声。
他站起身，随手将僭越扔到了窗外。
来了，终于来了，这是他预料中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对方竟然以纯真的上元为这次计划打开了序幕。
不可原谅。
绝对不可原谅！
他苍白的手上冒出两根青筋，睁大的眼睛吓坏了破门而入的兵士。
兵士身后，跟着讪笑的黄埔仁。
“走吧！”
黄埔仁几步走到他跟前，悄悄在他腰间扭了一把，在他耳边低语：“你不会有事。”
他确实不会有事，千年来，他总被人拿来做要挟的棋子，这种把戏，他已经经历过一次，黄埔仁不过是想借他的手除掉黄埔铮最宠爱的黄埔上元，可是，为什么是黄埔上元，他终于明白龙椅上的男人为何会如此诊视躺在地上的人，因为，上元的神情里，没有任何世俗的肮脏。
莫非，那个男人看不上自己，就是因为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人最本质的东西。
水西灵被蒙上眼睛，他的身体毫无感觉地被几个男人押着，一直不停地往下走。
他的身体碰到一个冰冷的东西，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在这里待几天，很快就可以出来，到时候……”有一双手伸到他的胸口，肆无忌惮地抚摸他身体最敏感的部分，“西灵，你很快就是我的了。”
“你要对他做什么？”
“他，谁？”黄埔仁摘下他的黑布，带着厚重的气息贴到他耳边，声音骤然变得凶狠，“你在想谁？”
“……。”西灵沉默片刻，腰间的手忽然加大了力道，疼痛中加剧了满足的感觉，果然，他已经成了受虐的体质，他在心里冷笑，脸上却毫无情绪的变化。
“你的心里，如果敢装了其他人……”黄埔仁的声音里听不出嫉妒和愤恨，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直到将怀里的人捏出疼痛的呻吟。
仁喜欢看西灵抿着唇隐忍的模样，西灵年纪不大，脸上却有着不是他这种年纪该有的沉稳，在仁以为，这是一种故作姿态的沉稳，年轻人故作深沉，年老的人却又怀恋着过往的时光，故意装出青春的模样——比如，龙椅上的那个男人。
仁低下头，攫住西灵的唇，他察觉到他一丝的抵抗，但很快，便又温顺地瘫倒在他怀里。
“西灵，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所属物。”
“嗯！”西灵的这声呢喃听不出其中的感情，他的瞳孔是灰暗的，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趁仁松懈的一刻，逃离了他的怀抱，坐到湿冷的床上。
“本宫保证，等你出来，一定让堂堂正正做上皇后。”
西灵抬起头，好似第一次看到他一般，不自然地笑问：“殿下就不怕被天下人嗤笑？”
“不怕！”他的眼里装满了坚定，这一刻，让西灵心底稍稍动了一下。
“殿下该走了。”西灵转过头，“否则会被人怀疑。”
仁没有察觉到西灵的异样，给他一个轻湿的吻后大踏步离去。
西灵叹了一口气，双眉紧锁。
这一世，好像又要在弑王的结局中结束，他和他，除了水中的那一刻纠缠，再没有半点零星的交汇。
——唯一剩下的，也就是他日日在屋檐上，看他和别的女人夜夜欢愉。
他顿时觉得有些疲累，不仅是身体，连心，好像也连带的沉重不堪。
这一世的铮有些奇怪，在水中的时候，他便已经有所察觉。
如果，如果铮还留着上一世的记忆，他应该不会只是个平庸的君王，可是，如果他真的是重新投胎，为什么，他拥有不老的容颜。
莫非，他也是鬼。
……
西灵想到这一刻，额上冒出几滴冷汗。
过去的几世，为了不让铮把他看成怪物，他会随着时间的消逝，慢慢改变容颜。但事实上，鬼并不会老。
鬼在占用别人的身体时，会因为排斥反应丢失一段记忆，一旦适应了，所有的记忆就会回到脑中，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莫非，铮忘记了他。
不，即使铮记得，也未必会想要见到他。
……
牢笼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偷偷摸摸地往牢门这边走来。
他警觉地抬起头，借着微光看到一抹颀长的影子。
影子渐渐放大，到他面前时，出现了僭越的轮廓。
“西灵……”
西灵了解僭越的轻功实力，知道他可以轻易避开守卫，所以言辞中反而比外面的人更带了一份轻松：“怎么，来探望我，也不带东西。”
僭越满脸不情愿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又要我去保护那个混蛋。”
“你赶快去猎场，这几天，严密保护皇上！”
“切。”僭越歪过头，但还是听话地去了，他就像个率性的小孩子，总要在西灵跟前撒娇一阵，然后屁颠屁颠地奔赴战区，为他效命。
僭越飞奔出牢笼，回过头，借着昏暗的光瞥见西灵苍白的脸。
“西灵，你不用这张脸出现在世人面前，会不会更幸福一点。”他似在喃喃自语，又好似在跟黑暗中的某个人对谈。
僭越摇摇头，甩掉心中烦闷，飞跃到屋檐，朝皇上入住的客房飞奔而去。
两天过后。
阴冷的牢笼，昏暗的烛光在黑夜中摇曳。
西灵清瘦的背影落在墙上，烙下一个暗黑的影子。
他的眸子里盛着的不再是初入地牢时的冷静，带了几分仿徨和害怕。
这两天，除了几个为他送吃的侍卫，他再没见过僭越或者仁。
他除了比人类多了一份上一世的记忆，跟普通人类并无差异。
人类经常疑惑于鬼的存在，以为他们神乎其技，可以腾云驾雾，上山入海，甚至可以随意杀人。
事实上，鬼如果没了人类的躯体，他们甚至无法离开自己最后死亡的地方。
鬼是人类死后对人间还有强烈留恋欲望而形成的具象，因此，留在世上的鬼，不是对某个人抱着强烈的恨，就是对某个人抱着深刻的爱。
西灵站起身，双手抓住牢笼的门，轻易破坏了上面的锁。
他飞奔出门，四下竟无守卫出来拦阻，连送饭的那几个侍从也在瞬间隐去，好像一出谢幕了的皮影戏，全部的影子都在黑幕中消失无踪。
他找遍落脚的驿站，上上下下却是空荡一片。
人呢？
白亮的月光倾泻到身上，无边的寂寥。
高耸的白杨树下站了一个人，熟悉的背影，让他不禁止住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捂住噗通噗通乱跳的心脏。
是他吗？
他惶惑地往前几步，伸手轻轻碰触他的背影。
男人转过身，朝他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迅速的，他的脖子上露出一抹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铮~~~”
西灵坐起身，喘着粗气，他环顾四周，才发觉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梦。
“西灵，怎么了？”一只温润的手揽在腰间，西灵抬起头，迎上那双邪魅的眼睛。
“做噩梦了。”他整理好思绪，发觉自己还在地牢里，寂寞久了，很容易在仁温暖的怀抱里沉沦，有时候，连他自己已经理不清楚对仁抱着的到底是怎样的情感。
“你受苦了。”仁低下头，俯身给了他一个吻，西灵从未看过如此温和的仁，沉默了片刻，终于想起自己梦中的场景，不禁着急地问：“殿下，外面的情况如何？”
“没想到那个昏君……”仁的脸色骤变，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西灵忍着疼痛，没叫出声，他安静地等着仁后面的话，“本宫得对他刮目相看了。”他低下头，认真地保重，“我一定会救你出去，还要为上元报仇。”
“为上元报仇？”西灵诧异，他这才察觉眼前的男人已经没了前几日的自在，上元死的时候，他的脸上明明没有多少悲伤，为什么现在？？？难道，上元不是他杀的~~~~~
“是黄埔铮杀了上元，不仅可以引诱我上钩，还可以借这个名目杀了你。”仁好像看出了西灵的心思，为他解释。
“！！”——他想错了，他全都想错了吗？最后，是龙椅上那个男人胜了吗？还是说，仁现在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西灵的脑子有些昏，他扶着仁起身，看着眼前不再自信满满的仁，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我们还没输。”如果输了，这一世，他又要被那个男人杀了，所以，他不能输。
西灵的眼睛里盛满了悲伤，他转过脸，不让仁看穿。
仁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的神情复又变成两天前的自信，郑重地向他保证：“西灵，还没到论输赢的时候。”
确实，仁从头至尾都没有谈到输赢的问题，是他太在意了，在意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我该走了。”仁站起身，他待在这里的时间太长，容易引起黄埔铮的不满。
西灵无言。
仁有些失望，他以为这种时候，西灵至少会说些鼓励的话。
不过，他刚才那担虑的眼神，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他该重新拾起前两天的霸气，否则，会被西灵看不起。
皇埔铮掉入水中时，轻松地往水面上浮上去，虽然他是当今皇上，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习武游水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他的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一直将他往水底下一直拉下去。
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皮肤白皙，头发漆黑修长的人拽着他的脚踝，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炯炯地盯着他的脸。
“你是谁？”虽然是在水下，他却如履平地，竟然可以自如地张嘴说话。
“我在找替死鬼。”
“替死鬼？”黄埔铮拼命挣脱水鬼的束缚，却被缠的越来越紧，他知道要跟一个还阳心切的水鬼纠缠无疑是在送自己的性命，索性玩起来可怜的把戏，“我就要死了，心里还不甘心。”
“你有什么愿望，我会帮你实现！”
水鬼一抬头，黄埔铮惊得说不出话，最后，他终于开口赞叹：“你长的好漂亮，怎么就死了？有什么冤情，朕可以替你申冤。”
水鬼嘴角抽搐了两下，但很快又恢复先前冷冷淡淡的样子，盯着黄埔铮。
半晌，他终于开口道：“你走吧。”
“你？愿意放了我！”
“我改变主意了。”他摇摇头，大大的眼睛一直盯着黄埔铮，“我下不了狠心害人，或许应该去投胎。”
黄埔铮被他盯的心猿意马，心底竟然产生了一种应该代替水鬼去死的念头，可他的身体慢慢地往上漂浮，渐渐的，看不清楚水鬼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朝水底下的影子大喊，头顶钻出了水面，茫然地看着头顶白灼的光芒。
“水西灵。”
水西灵——好美的名字，好漂亮的人。
可那个水鬼——应该是个男人。
他怎么会对一个男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情愫，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一个胡乱抓人代替的水鬼，下辈子也不知道会投胎成什么，即使投胎了，十八年之后，他黄埔铮还会记得这个人吗？
“皇上……”龙船之上，再度爆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之声，他盯着眼前鬼哭狼嚎的几个人，终于醒过神来。
“传朕谕旨，在江边祭神三日，超度河中亡灵。”
“是，皇上！”
他站起身，眺望幽深的水面，希翼从漆黑的水底看到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孔，可惜，直到月上柳梢头，对着他的，依然是荡漾着细小波纹的水面。
水西灵——你叫朕，如何忘得了你。
第二天早上，游船依然还在长长的江中慢慢悠悠地行进。
“皇上！”一声惶恐的惊扰，他坐起身，盯着跪在门外的太监，呵斥道，“混账，什么事情如此大惊小怪。”
“启禀皇上，皇后要生了。”
“快，传御医。”
怀胎才八个月，孩子就迫不及待地出来，适逢水鬼投胎之日，黄埔铮心底不由得生起一股寒意。
当李公公把刚出生的小孩抱到黄埔铮跟前时，小孩白皙的面庞，晶亮的眼睛不由得让他想起水下纠缠的影子，他走上前，将孩子抱进怀里，小孩直接抱着他的胳膊，咯咯地笑了起来。
“水西灵！”他不由地叫出这个名字。
李公公忙不迭地转过身，朝外面的人宣布：“皇上命新生皇儿为水西灵！……”
黄埔铮蹙起眉头，但九五之尊一开金口，难以回收，只得默认了这个名字。
“父皇！”房间里忽然回荡起小孩清脆的声响，黄埔铮惊恐地退后几步，一把将小孩摔到地上，幸而李公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水西灵的胳膊腿。
“皇上……怎么了？”
“你们没听到吗？”黄埔铮指着小孩子，“他会说话，他叫我父皇！”
“恕老奴耳背!”李公公惶恐地跪到地上，只当皇上还未从落水的惊恐之中回过神，小心翼翼地安抚他，可是，皇上却像是中了什么邪，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甲板上。
他再次回头，看见裹在襁褓之中的小孩露出了一个抚媚的笑容。
他不禁往后退几步，被几个小太监扶住身子。
“抱走，抱走，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十年之后。
冷宫里。
樱花树下，坐着一位素白着装的美妇。
一个阴沉的男孩跪在樱花瓣上，低头数着地上的蚂蚁，偶尔抬起他那双招人的丹凤眼觑一眼樱花树下的女人。
“西灵，起来吧！”
“是，娘。”水西灵才十岁，却已长得龙章凤姿，已经彰显出美男子的雏形，因为从小受皇后教训，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贵族风范，虽然母子两人被贬入冷宫，却享受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只是没有皇上宠幸的女人早就失却了灼热的心，已经变成了个空有一副躯壳的行尸走肉。
水西灵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得罪过皇上，他从小便跟母后住在这冷宫深处，因为母亲的影响，性格阴冷，小小年纪，却鲜少在他脸上看到笑容。
云凤看到他这幅德性，不自觉地转过头，眼角的目光透露出一丝恨意，恨这个连累自己落入深宫的小孩，恨皇上的无情，恨这天下太过太平……
“明天，又是一年一度樱花祭，是你父皇最喜欢的节日。”
“我们要去吗？”
云凤转头盯着他，阴沉地说：“你说呢？”
“娘，你恨我？”水西灵第一次从口中问出这句话，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这样的话未免太成熟。
“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会恨自己的孩子。”云凤心情复杂地别过头，又将视线停留在美丽的樱花之上。
“那就去。”水西灵笃定地说，十年来，他们被禁足进入正宫，云凤只当那是小孩说的疯话，嗤笑两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夜晚时分，李公公却行色匆匆地跑进冷宫后院，向云凤禀报，明天参加皇上的樱花祭，让她和水西灵准备准备。
李公公走后，云凤欢天喜地地从地上跳起来，仿如一夜之间回归少女时期，苍白的双颊之上透出一丝红晕。
宫廷之中，箫竹笙乐，美人环绕。
黄埔铮坐在尊位上，一手美人，一手美酒，快意不已。
他和十年之前无甚变化，深邃的眸子，俊帅的容颜，当政十年，他算不上什么好皇帝，但他也不是个暴戾可怕的执政者，最多只算个只懂风月无所成就的平庸皇帝。
他望着底下互相敬酒的臣子们，再扫一眼大厅之中翩然飞舞的女子，顿时觉得空寂无聊。
“啪”一声巨响，惊扰了所有机械进行中的过程。
黄埔铮转过头，看见底下站着一个小孩，摔碎了一个紫玉花瓶。
他不认得底下的孩子是谁，自从皇后被贬入冷宫，他陆续生了几个皇子，这恐怕是他其中一个皇子也不一定。
他还没张口说话，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个素白着装的女人，硬压着小孩跪下。
“请皇上恕罪。”
黄埔铮坐正身子，面上毫无表情。
虽然他不认得那小孩，他却认识云凤。
那小孩的身份，他已经能猜出一二。
“小李子！”黄埔铮怒目瞪视李公公，拍了一下扶手，“谁让他们进来的？”
“皇上恕罪，奴才该死。”
“父皇，您不要怪任何人。”
黄埔铮的视线移到大厅中央，盯着跪着的小孩。
水西灵已经挣脱了母亲的压制，抬着头，桀骜不驯地盯着他。
看见那双晶亮的眸子，黄埔铮再一次叫出掩埋在心底的名字：“水西灵。”
“儿臣在。”
黄埔铮忽然龙颜大怒，甩掉桌子上的酒杯，指着跪着的两个人呵斥：“滚，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太监侍从、大臣宫女，纷纷下跪，大呼“龙颜息怒。”
水西灵倔强地跪着，手臂已经被母亲抓出了一圈黑紫的印记，他想知道为什么父皇会讨厌自己，他既然进来了，就不会轻易走出去。
他甩掉侍从，冲上前几步，大声地问：“父皇，你为什么如此讨厌儿臣，儿臣想知道理由。”
“滚，不许上来，还不把他拖出去。”黄埔铮被惶恐压迫的喘不过气，他承认，在水下的时候有被水西灵的美貌所迷惑，可是，水西灵是个男人，如今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倔强的小儿，他无法心平气和地看到这个人，“滚、滚、……”
水西灵和云凤被几个侍从拖出大厅，一直拖到冷宫大门口。
服侍他们的老太监慌忙从里面跑出来，扶他们回到庭院，又匆匆忙忙地去准备一些药膏。
一树的樱花，开的愈加繁盛，遍体鳞伤的两个人，却无心欣赏。
水西灵刚抬起头，脸上就中了母亲一个重重的耳光。
“你这个小混蛋，到底要想做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他一次，你却把我所有梦都打碎了。”
“娘，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会讨厌我！”
“我恨你，我恨你这个小崽子。”云凤伸出两只手，慢慢地掐上了他的脖子，“你应该去死，你去死，你给我去死。”
水西灵喘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脑海里忽然浮过一个画面，碧波荡漾的水中，是他长大后的模样。
——他惊惶的睁着眼睛，听到长大后的自己，期期艾艾地抱着那个男人，说：“铮，我喜欢你。”
他忽然撩开母亲的手，冷冷地盯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女人，就好像她跟他是个无关的人。
他天生神力，前世的记忆隐隐约约记得，虽然小小年纪，却全然懂得大人之间的事。
他知道，他并非重新投胎，而是藉由另外一个小孩的身体重生了，但记忆模模糊糊，唯独记得，龙椅上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自己追逐的对象。
水西灵的前世死的冤枉，他是个男人，却天生貌美，不仅女人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连男人也为他争风吃醋。
他大概记得自己的前世应该是为情而死，至于是为了谁而死，他无从知晓。
“你……”
他回过神，才发觉云凤站在他不远的地方，弯腰喘着粗气。
“母后。”他上前几步，扶住这个可怜的女人，毕竟她是因为自己，才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她会恨他也无可厚非。
云凤走过去抱住他，咽咽哭泣。
毕竟是母子，血肉相连，恨亦无法恨的彻底。
自从樱花祭一夜，水西灵开始频繁地进出皇上的寝宫。
他利用前世的绝学，在皇宫里飞檐走壁，却从未落入谁的手中，皇上平庸，他手下的禁卫军自然不够出色，如果有个人举兵谋反，定然能够轻易打到京城脚下。
水西灵想到此，心里不禁砰然。
如果当皇帝的人是他，那么……
他坐在横梁上，扫一眼龙床之上抱着女人纠缠的黄埔铮。
这个男人的容貌丝毫没有变化，母后即使美丽，在这十年之间被寂寞折磨的憔悴，早已不复当年的娇媚脱俗，可是，他却没有变，估计七八年甚至二十年之后，这个不把政事放在心上的男人亦不会变。
黄埔铮玩累了，抱着爱妃酣然而眠。
水西灵跳下横梁，走到他身边。
他稚嫩的脸庞配上凝重的表情，十分不符他现在的形象。他忽然跳上床，挤掉黄埔铮怀里的女人，抱着他而眠。
十年之后复七年，水西灵渐渐出落成俊美的男子，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果然如他预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可他的母亲，却已经发鬓微白，添上了苍老的印记。
边疆突厥来袭，朝廷老臣策划谋反，江山岌岌可危，水西灵看得一清二楚，黄埔铮却依然抱着他的美人美酒，昏昏噩噩地渡着日子。
阳春三月。
帷帐之中伸出一条修长白皙的腿，然后一张绝美的容颜从帐中探出。
“西灵，再睡一会！”一个慵懒的男生从帷帐里面透出来，伸手将他捋进怀里。
“今天父皇要去狩猎，我想一起去。”
男子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顺着他的衬衣往下而去，调侃地说：“就知道你有事求我，放心，我会带你去。”
“谢谢皇弟。”
“不是叫我仁吗？”黄埔仁皱起眉头，一把将他甩到床上，掀开下摆直接进入他的身体，他不失迷恋地盯着这具暂时属于自己的身体，眼里泄出流光，“水西灵啊水西灵，难怪父皇把你囚禁在这里，你根本就是个祸害人的妖精。”
水西灵抱着怀里的男人，就好像抱着另外一个人，他深邃的眸子，他高挺的鼻子，他永不褪色和变老的容颜。
他坐在黄埔仁身上，失声地叫：“黄埔，黄埔……”
迷醉的名字，跌宕的声响，他快要沉醉于自己臆造的美妙世界之中。
“叫我仁，叫我仁。”黄埔仁猛力一冲，将全身的力量注入他深邃的无尽的美好。
水西灵的身子歪在一边，头发湿答答地贴在他脸上，肤色苍白而又腻，他的漂亮绝对可以盖过宫里所有的女人，可是，那个男人看不上他，即使看到他，也从来不会用正眼扫他一眼。
黄埔仁抬手抚摸他瘦削的脸颊，轻轻地吻了一下。
门口忽然传来惊慌的敲门声，水西灵疲惫地睁开眼睛，看见黄埔仁披衣下床，走出门口。
“殿下，皇上即将出发去林兰围场。”
“退下吧，我马上就去。”
水西灵睁开的眼睛又慢慢闭上，不多时，就听见黄埔仁伏在他耳边说：“西灵，走吧。”
浩浩荡荡地马车出发前往林兰围场。
每一年春天，皇上都会例行性地去围场狩猎。
水西灵掀开马车的窗帘，眺望前面的马车，他的视线一转，移到了一个随扈的士兵脸上，顿时让对方闹了个大红脸。
“要是我当了皇帝，一定把拖出去斩了。”
“谁？”水西灵回头，平静地看着他。
黄埔仁指着刚才脸红的士兵，冷冰冰地说：“他。”
“他不过就看了我一眼。”
“一眼都不能，你是属于我的。”黄埔仁抓住水西灵的腰，将他紧紧地搂进怀里。
水西灵无奈，不，他一直都很无奈，无奈地待在冷宫，无奈地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无奈地去追随前方马车里那个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
“离围场还有一个时辰。”
“我们得找点事情做。”黄埔仁露出一个坏笑，将他按在身下。
黄埔仁总是如此，随性而至，水西灵知道，他对自己的宠爱不过是基于这幅身体，等有一天玩腻了，黄埔仁会比任何人都要决绝地离开自己。
他的嘴角轻轻一扯，拉出一个笑容，转身扑进了黄埔仁的怀里。
黄埔仁摸着这张脸，忽然开口承诺：“西灵，我要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但，在这之前，我要你做出一点牺牲……”
碧蓝草原，蓝色天空下拉出一条巨大的迷人画面。
他们住进了休憩的驿站，水西灵很快就被人带到一个房间，以避免见到皇上。
众所周知，皇上讨厌这个由前任皇后所生的儿子，以讹传讹之后，各种理由频频而起，即使是底下的一些太监和宫女都不把水西灵放在眼里。
但水西灵自有自己的手段，他没有赏钱，却可以从各个皇子手中拿到值钱的东西，所以，只要是跟他有过接触的，都知道他赏的大方，宫女和士兵大多会被他的美貌所折，虽然对他不甚恭敬，但也绝对不会去欺负他，因此，云凤靠着这个儿子，过了十几年舒服的日子。
水西灵是个聪明的人，他的聪明绝对不亚于他现在陪伴的男人黄埔仁。
所以，黄埔仁的那点心思，他又怎会一点都不知道。
西灵凭窗坐着，望着院中的白色大花。
身后传来细微动静，他的眼神一转，表情骤然凶狠，甩手朝声音的方向甩出几枚细针。
“哎哟！西灵，你要我命啊！”
“这世上，我也就敢对你动手。”
“哟，这话说的，你手上沾的血，还不多么？”
西灵站起身，斜眼盯着门口的俊朗少年。
少年冲到他跟前，好似相熟很久的朋友般，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僭越，你又杀了一个人。”
“你也是。”
经过那么长的时间，西灵渐渐恢复记忆，明白了自己是为什么而存活着，他世世为鬼，每转一世，便杀一人，占用被杀者的身体，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透出他原本的形貌，他为谁而杀人，他又为何会在江中放过黄埔铮一马，就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追逐的对象。
是的，他爱黄埔铮，爱了千年。
黄埔铮每转世一次，便忘他一次，而他却乐此不疲于占用别人的身体，追逐他，让他爱上自己，然后一起慢慢变老，到第二世，便又重复一次这样的人生。
“这一世，我一定会跟他白头偕老。”
“每一次转世，你都这么说，但从没一次实现过。”僭越在他跟前挤眉弄眼，被西灵狠狠地瞪了一眼。
“乌鸦嘴。”
“切，”僭越不屑地撅嘴，“你就那么一点出息，也不想想，那个男人，是永远不会爱上男人的。”僭越掰着手指数，“第一世，他直接将你杀了；第二世和第三世，你连见他的机会都没有，第四世，他直接把你送给了敌国皇帝……”
“闭嘴……”
“还记得他有一世跟你说的话么？”
西灵沉默。
这些话，他当然记得，他怎能不记得。
“西灵，你为何不愿投胎做人，却要世世为鬼，我转世一次，你便杀一人，你酿造如此多的恶果，终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
“铮，如果转世了，我还能记得你，我又何必出此下策。每过百年，你便忘记我一次，如果连我也忘了你，我们哪里还有重逢的机会。”而且为了他，他又何止只杀一人，他的手上已经沾满各种人的鲜血，再也洗刷不去。
爱，本就是种罪孽，更何况，爱的人是他。
“人鬼殊途，只有我跟你，才是最相配的。”僭越嘟着嘴巴凑到西灵跟前，结果却被甩了一个嘴巴子，“喂！！！”僭越刚想狂飙，却见西灵眼神示意。
“有人来了。”
顷刻间，屋外果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僭越飞上屋檐，盯着底下美人的墨黑头发。
“西灵？”
“三皇子~~”
三皇子黄埔上元拘谨地站在外面，他的脸上带着一抹羞涩，为他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样子添了几分可爱。
“进来吧。”
“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这里。”
“三皇子想必听错了，西灵是个贱奴，又怎么会有人来我这里。”
“你才不是，你是我~~”上元看了一眼西灵，很快又羞涩地躲开了。
西灵嘴角牵出一抹浅笑，几步走到桌子边上，挽起水袖为他倒了一杯茶。
“三皇子，请坐。”
“谢谢！”上元脸上挂满纯真的笑容，西灵看的有些痴，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到对面之人脸颊上浮出两抹红晕，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做了冒昧的事。
“对不起，我失礼了。”看见如此纯真的眼镜，不知不觉就想起千年前的自己，爱着一个人，就只是单纯地爱，没有参杂任何阴谋和诡计。
可惜，单纯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他一拳打死在悬崖边上。
时间流转，又是一世，飞鸿原野，物是人非。
“哪里，……”上元抿了一口茶，心底暗自雀跃，“能被西灵你盯着看，是我的荣幸。”他刚想放下杯子，忽然觉得手中之物异常沉重，眼前景致渐渐模糊，——“你……”在茶里下了毒，——他想说，却未说，即便如此，他的脸上却带着甜甜的笑容，犹如春天刚绽放的花朵一般。
——在他而言，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里，也是一种臻于极致的完美。
——杯子如同放慢节奏的落叶，慢慢地滑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响声。
恰巧有一太监经过房间，看见房中的情景，朝外声嘶力竭地大喊：“不好了，三皇子被贱奴杀死了，来人啊，抓住他~~~”
西灵盯着地上的人，半晌未动。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仓惶而逃的太监，可是他却不想动。
他缓缓蹲下身，抓住刚才还留有余温的手，抬头盯向屋檐。
“西灵，不是我。”僭越无辜地摆摆手，跳到他身边。
水西灵定定地蹲在远处，仿佛一尊雕塑。
门外再次传来一阵响动，这一次是兵士齐整的脚步声。
他站起身，随手将僭越扔到了窗外。
来了，终于来了，这是他预料中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对方竟然以纯真的上元为这次计划打开了序幕。
不可原谅。
绝对不可原谅！
他苍白的手上冒出两根青筋，睁大的眼睛吓坏了破门而入的兵士。
兵士身后，跟着讪笑的黄埔仁。
“走吧！”
黄埔仁几步走到他跟前，悄悄在他腰间扭了一把，在他耳边低语：“你不会有事。”
他确实不会有事，千年来，他总被人拿来做要挟的棋子，这种把戏，他已经经历过一次，黄埔仁不过是想借他的手除掉黄埔铮最宠爱的黄埔上元，可是，为什么是黄埔上元，他终于明白龙椅上的男人为何会如此诊视躺在地上的人，因为，上元的神情里，没有任何世俗的肮脏。
莫非，那个男人看不上自己，就是因为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人最本质的东西。
水西灵被蒙上眼睛，他的身体毫无感觉地被几个男人押着，一直不停地往下走。
他的身体碰到一个冰冷的东西，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在这里待几天，很快就可以出来，到时候……”有一双手伸到他的胸口，肆无忌惮地抚摸他身体最敏感的部分，“西灵，你很快就是我的了。”
“你要对他做什么？”
“他，谁？”黄埔仁摘下他的黑布，带着厚重的气息贴到他耳边，声音骤然变得凶狠，“你在想谁？”
“……。”西灵沉默片刻，腰间的手忽然加大了力道，疼痛中加剧了满足的感觉，果然，他已经成了受虐的体质，他在心里冷笑，脸上却毫无情绪的变化。
“你的心里，如果敢装了其他人……”黄埔仁的声音里听不出嫉妒和愤恨，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直到将怀里的人捏出疼痛的呻吟。
仁喜欢看西灵抿着唇隐忍的模样，西灵年纪不大，脸上却有着不是他这种年纪该有的沉稳，在仁以为，这是一种故作姿态的沉稳，年轻人故作深沉，年老的人却又怀恋着过往的时光，故意装出青春的模样——比如，龙椅上的那个男人。
仁低下头，攫住西灵的唇，他察觉到他一丝的抵抗，但很快，便又温顺地瘫倒在他怀里。
“西灵，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所属物。”
“嗯！”西灵的这声呢喃听不出其中的感情，他的瞳孔是灰暗的，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趁仁松懈的一刻，逃离了他的怀抱，坐到湿冷的床上。
“本宫保证，等你出来，一定让堂堂正正做上皇后。”
西灵抬起头，好似第一次看到他一般，不自然地笑问：“殿下就不怕被天下人嗤笑？”
“不怕！”他的眼里装满了坚定，这一刻，让西灵心底稍稍动了一下。
“殿下该走了。”西灵转过头，“否则会被人怀疑。”
仁没有察觉到西灵的异样，给他一个轻湿的吻后大踏步离去。
西灵叹了一口气，双眉紧锁。
这一世，好像又要在弑王的结局中结束，他和他，除了水中的那一刻纠缠，再没有半点零星的交汇。
——唯一剩下的，也就是他日日在屋檐上，看他和别的女人夜夜欢愉。
他顿时觉得有些疲累，不仅是身体，连心，好像也连带的沉重不堪。
这一世的铮有些奇怪，在水中的时候，他便已经有所察觉。
如果，如果铮还留着上一世的记忆，他应该不会只是个平庸的君王，可是，如果他真的是重新投胎，为什么，他拥有不老的容颜。
莫非，他也是鬼。
……
西灵想到这一刻，额上冒出几滴冷汗。
过去的几世，为了不让铮把他看成怪物，他会随着时间的消逝，慢慢改变容颜。但事实上，鬼并不会老。
鬼在占用别人的身体时，会因为排斥反应丢失一段记忆，一旦适应了，所有的记忆就会回到脑中，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莫非，铮忘记了他。
不，即使铮记得，也未必会想要见到他。
……
牢笼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偷偷摸摸地往牢门这边走来。
他警觉地抬起头，借着微光看到一抹颀长的影子。
影子渐渐放大，到他面前时，出现了僭越的轮廓。
“西灵……”
西灵了解僭越的轻功实力，知道他可以轻易避开守卫，所以言辞中反而比外面的人更带了一份轻松：“怎么，来探望我，也不带东西。”
僭越满脸不情愿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又要我去保护那个混蛋。”
“你赶快去猎场，这几天，严密保护皇上！”
“切。”僭越歪过头，但还是听话地去了，他就像个率性的小孩子，总要在西灵跟前撒娇一阵，然后屁颠屁颠地奔赴战区，为他效命。
僭越飞奔出牢笼，回过头，借着昏暗的光瞥见西灵苍白的脸。
“西灵，你不用这张脸出现在世人面前，会不会更幸福一点。”他似在喃喃自语，又好似在跟黑暗中的某个人对谈。
僭越摇摇头，甩掉心中烦闷，飞跃到屋檐，朝皇上入住的客房飞奔而去。
两天过后。
阴冷的牢笼，昏暗的烛光在黑夜中摇曳。
西灵清瘦的背影落在墙上，烙下一个暗黑的影子。
他的眸子里盛着的不再是初入地牢时的冷静，带了几分仿徨和害怕。
这两天，除了几个为他送吃的侍卫，他再没见过僭越或者仁。
他除了比人类多了一份上一世的记忆，跟普通人类并无差异。
人类经常疑惑于鬼的存在，以为他们神乎其技，可以腾云驾雾，上山入海，甚至可以随意杀人。
事实上，鬼如果没了人类的躯体，他们甚至无法离开自己最后死亡的地方。
鬼是人类死后对人间还有强烈留恋欲望而形成的具象，因此，留在世上的鬼，不是对某个人抱着强烈的恨，就是对某个人抱着深刻的爱。
西灵站起身，双手抓住牢笼的门，轻易破坏了上面的锁。
他飞奔出门，四下竟无守卫出来拦阻，连送饭的那几个侍从也在瞬间隐去，好像一出谢幕了的皮影戏，全部的影子都在黑幕中消失无踪。
他找遍落脚的驿站，上上下下却是空荡一片。
人呢？
白亮的月光倾泻到身上，无边的寂寥。
高耸的白杨树下站了一个人，熟悉的背影，让他不禁止住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捂住噗通噗通乱跳的心脏。
是他吗？
他惶惑地往前几步，伸手轻轻碰触他的背影。
男人转过身，朝他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迅速的，他的脖子上露出一抹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铮~~~”
西灵坐起身，喘着粗气，他环顾四周，才发觉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梦。
“西灵，怎么了？”一只温润的手揽在腰间，西灵抬起头，迎上那双邪魅的眼睛。
“做噩梦了。”他整理好思绪，发觉自己还在地牢里，寂寞久了，很容易在仁温暖的怀抱里沉沦，有时候，连他自己已经理不清楚对仁抱着的到底是怎样的情感。
“你受苦了。”仁低下头，俯身给了他一个吻，西灵从未看过如此温和的仁，沉默了片刻，终于想起自己梦中的场景，不禁着急地问：“殿下，外面的情况如何？”
“没想到那个昏君……”仁的脸色骤变，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西灵忍着疼痛，没叫出声，他安静地等着仁后面的话，“本宫得对他刮目相看了。”他低下头，认真地保重，“我一定会救你出去，还要为上元报仇。”
“为上元报仇？”西灵诧异，他这才察觉眼前的男人已经没了前几日的自在，上元死的时候，他的脸上明明没有多少悲伤，为什么现在？？？难道，上元不是他杀的~~~~~
“是黄埔铮杀了上元，不仅可以引诱我上钩，还可以借这个名目杀了你。”仁好像看出了西灵的心思，为他解释。
“！！”——他想错了，他全都想错了吗？最后，是龙椅上那个男人胜了吗？还是说，仁现在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西灵的脑子有些昏，他扶着仁起身，看着眼前不再自信满满的仁，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我们还没输。”如果输了，这一世，他又要被那个男人杀了，所以，他不能输。
西灵的眼睛里盛满了悲伤，他转过脸，不让仁看穿。
仁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的神情复又变成两天前的自信，郑重地向他保证：“西灵，还没到论输赢的时候。”
确实，仁从头至尾都没有谈到输赢的问题，是他太在意了，在意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我该走了。”仁站起身，他待在这里的时间太长，容易引起黄埔铮的不满。
西灵无言。
仁有些失望，他以为这种时候，西灵至少会说些鼓励的话。
不过，他刚才那担虑的眼神，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他该重新拾起前两天的霸气，否则，会被西灵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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