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之时,天寒地冻,疾风阵阵,雪花狂飞。

  青丘州大山深处的一条大路上,一众人马冒夜迎风,向北艰难前行。待得走近了,才见是一队腰间带刀列兵,手执火把,押着十几个身带镣铐的囚犯。列兵总计六人,分在队前队后,脸上皆有怨气。

  囚犯都作书生打扮,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一个是白发老者,其余皆是年轻男子。白发老者体力不支,摇摇欲坠,拖慢队伍行程,突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又是挣脱了雪地,爬将起来。列兵头领过来打了老者一巴掌,骂道:“老不死的东西,还不快走,嘴巴长得大连累老子跟着受罪,这寒灯腊月,不能和家人团聚,却要押你等人犯远至长留州。真是晦气,你再不行快些,小心我抽你不死。”

  其余年轻男子皆停下脚步准备劝阻。其中一个面善者说道:“官爷,您大人自有大量,请消消怒。我们所获之罪,皆为为民请命,以天下为公,致身陷绝境。望官爷高抬贵手,一路给些周全。”

  列兵头领闻言,沉默半响,道:“我等奉命押送朝廷钦犯,兹事体大,你们快行,休误了我等时辰,回去无法复命。”嘴上说着,身体却放慢了脚步。

  道路旁有座院落,陈旧却整洁,占地亩余,房间四五间,院内古树,亭亭华盖,虽雪寒叶落,树枝却甚是粗壮。院落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十三四岁的孩童,带着斗笠,准备归家。中年男人见到眼前一幕,忍不住唏嘘长叹,驼手回院,小声说道:“天下为公者皆不得福报!”

  小孩心善,背后背了一筐馒头,便拿了许多,递与那些囚犯,囚犯皆手带镣铐,俯下身接了馒头,狼吞虎咽,想是饿极了。脚步却不敢过慢,紧着赶路。不多时,便消失于山野之间。

  小孩不解,紧追回院内,向中年男人问道:“阿爹,他们犯了什么罪?为何要连夜北上?押往何处?将定何罪?”

  中年男人道:“又犯了什么罪?不过是踩到了傲焰大王爷的痛处,揭了大王爷的短处,拿去向朝廷投石问路。这两年已经有几千人被押送长留州,流放到那极寒之地。”他仰天叹息,甚觉心痛,只是自觉心有余力不足,不能扭转乾坤,只能扼腕。

  那小孩道:“就是被诬陷被冤枉吗?真没天理。”

  男人道:“你懂得这些事情没道理,不愧我孙家子弟。从古至今,道理就不在天下苍生这边!”

  那小孩道:“阿爹,我们也是天下苍生吗?太爷爷以前也是朝廷命官。”

  中年男人道:“太爷爷虽身居高位,居庙堂之上,享上天恩泽,却也是朝廷之争的棋子,棋局如人事,时时更新,一不小心,便跌落凡尘。这只是命数。”

  眼见小孩已然冻僵,小脸通红,便拉着小孩的手道:“风大雪紧,回屋里去。若是发烧,头疼脑热,你娘又得好生心疼。”

  他将屋内的炭火拔了一下,瞬间火星上浮,屋内热了一些。窗户不严,风还是从缝隙穿过,撒进屋内,又让暖和起来的屋子,冷了一截。男子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数十个无辜之人,在这冰天雪地的泥泞山路上行走,天寒地冻,又多受一番折磨。不知这十几个人,走到长留州极寒之地,还能剩下几人?”

  男子姓孙名招盈,祖上乃前朝高官,身居要职。怎奈难敌命途多变,家道中落,加之聂耳族夺得天下,异性做主,越加不济。不过由于祖上开枝散叶宗族众多,在当地也是一股乡间势力。孙招盈吩咐那小孩道:“去跟你娘说,咱们赶了一天路,回来也饿了,快把酒窖里藏了三年的高粱酒取出一斤,拿到厨房烫热,再切一斤牛肉,做成牛肉汤,一并端来。”

  过了一炷香时间,女主人奉上热酒热菜。孙招盈和孩子都走了一天之路,当是饿极,端起碗筷,大快朵颐,须臾,一斤牛肉,全落下肚中。

  女主人道:“相公今日何事如此紧急,天不亮就出门?”

  孙招盈道:“今日之事,无非是为了我家族远亲小弟而去,娘子还记得我家族有一个远亲姓孙名招远吗?原来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事关狗贼的大案,竟将我远亲小弟也牵连在内。官府正在寻求线索,待是落实,便要拿人。”

  女主人一惊,道:“招远弟也受了牵连?他自幼聪慧,悟性极高,也被那白家请去讲课,有此一祸,也是命数。”顿了一下,思虑半响:“情况如何?相公可得到消息?”

  孙招盈道:“我有个青丘州府公干朋友,虽在傲焰王陈厚忠麾下,却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委屈求全,探取情报。昨日晚上得此消息,匆匆半夜赶到我家报信,我怕身体无力,天未亮我便带着孩子一路赶去报信,但见人去房空,再无一人,不知何往。回问公干朋友,答曰未被捉拿,想是避祸去了。”

  女主人见未出大事,心下放宽,道:“相公勿惊,不知他出了何处事故,待得明日再托亲朋打听下落。知道事情原委,再做打算不迟。”

  孙招盈道:“招远弟弟想来吉人自有天相,早已逃出升天。只是想着江山如此多娇,却丧于贼手,我心甚痛。想那聂耳族贵帝,发迹于长留州,却苦于此地极寒,一心想夺我大好江山,却苦于乌山州之地,关隘众多,关隘内又多有火炮支援,难以攻克,聂耳族大军虽善于骑马驰骋,却不能深入腹地,侵占土地,否则将腹背受敌,全军被歼。但那狗贼陈厚忠,假借占卜邪术,声称天命所归,投靠聂耳族,将聂耳族贵帝不能攻克之关隘,拱手想让,换取荣华富贵,使得我汉族子孙又惨遭荼毒。我辈心生郁结,无法伸展。偷生其间,实令人悲愤填膺。狗贼到青丘州后,青丘州百姓皆骂其汉奸,民意沸腾,狗贼早就有意整治,借白家学塾一案,将公直之人逮捕完尽,青丘州全境,生生被逼成言论荒地。狗贼之意甚恶。”

  女主人道:“相公所言甚是,因此咱们现在需谨言慎行,留的躯体健在,和狗贼周旋到底,倘若一时被其所伤,逞了血气之勇,反倒于大局无益。”

  孙招盈听完,叹了口气,想着生气无益,便停了停恨意。

  女主人道:“最近案发,街坊传了许多消息,但消息混杂,前后矛盾。未知其详,到底是何起因?”

  孙招盈叹了口气,道:“大富白家花了几十万两银子,资助落魄子弟,办学授道,不想竟然酿此大祸。”

  青丘州处于凤翔湖之滨,地势平坦,土质肥沃。虽偏居一隅,但是也算人杰地灵,前朝共中进士者200人。学风浓厚,自古始有敢言不公之风。青丘州府有一白家镇,虽是一个镇,却富商云集,以茶生意贩运为主。得益于此,利润颇丰。其中最大富室大族姓白,叫庭瑜,乃少年时白手起家,家业越做越大,银两向水一样流入白家。白庭瑜年岁渐长,想要资助落魄子弟,建书院学塾,行善积德,博得声明,便花了大批银两,建立学塾,扩大教学,务求尽美。花了大价钱请了许多饱读诗书之名士,前来教学。凤翔湖之滨向来有高人,受到白家邀约教学者,觉得教导子弟乃是一件美事,大都到白家学塾讲课几月,传经授道,不免更有些对傲焰王不敬之言语。

  学塾日渐势大,学生老师逾千人,每天吃穿用度花费巨资。好在白家有的是钱,加紧修缮房屋以供居住讲学。白庭瑜毕生心血,已见奇效,白庭瑜自是老怀弥慰。

  也是命里乾坤,造化弄人。陈厚忠手下有一员干事,姓吴名致创,官至青丘州府知府,虽是聂耳族官员,却是陈厚忠一手抬举,多年前曾与陈厚忠有缘,陈厚忠认为其才奇佳,在青丘州逐渐得势。最近陈厚忠需要银两招兵买马,吴致创很是挠头,青丘州已经反复加税,加无可加,不能从平头百姓入手,吴致创深思一番,想从富商动手。可富商却不同一般百姓,富商家大业大,宗族错综复杂,有些富商甚至直通天听,动手有风险,不动手所领之命无从得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择一富商,充当大头。正好听说白家声名,料想家业庞大,正好可以复命。

  吴致创择一日,乔装寻访白家学塾,装作普通民众,参与集会。但见台上一前朝进士,对着百人讲学授课,结尾说道:“现今朝廷对青丘州有心无力,官员税收,军队土地,皆为陈厚忠把持,大肆圈地养马,所欲何为。无非想再进一阶,却置苍生于不顾。青丘州百姓再度生灵涂炭之时日将近。”

  吴致创听完后大喜过望,傲焰王已经位及人臣,再进一阶,无非黄袍加身,命人将所言皆记录在册。后月余,探子埋于学众,默默记听,将所有不利于傲焰王之言,皆报于吴致创。吴致创拿到证据,便发动捕快,将所有人等全部收监。

  白庭瑜虽是商人,但官场之事极为精通,反覆推考,已思得良策,心想既然言论出自自家学塾,隐瞒是瞒不了的,唯有利用傲焰王与聂耳族现今天子炎帝间隙,互相牵制。傲焰王虽为一地之王,可无随意杀戮之权,所有重大案件,需上报炎帝,虽以傲焰王之意为主,却存在腾挪方寸。

  白庭瑜指使心腹求见青丘州巡抚钟瑜,开诚布公将事情来龙去脉如实告知。钟瑜乃是京官汉臣,科举高居榜眼,深受聂耳族之恩,为青丘州境内唯一由聂耳族任命之官员,也为聂耳族牵制傲焰王布下重要棋子。钟瑜闻言,道:“白家行正义之事,世人皆知,如此人家,岂能坐视灭族。我自会禀报圣上,为白家洗去冤屈。转告白家,此事休慌。”白家心腹赶紧叩谢,留下百两黄金退下。白家心腹旋即快马加鞭,启赴京城,将刑部上上下下,尽心打点。也拜会白家学塾出身京城官员,恳请帮衬。所有关节都一一设卡。

  吴致创已将所有罪名拟定清楚,案情呈请刑部,并附言:“白家一案所涉,为诬陷王爷谋反,按律当斩,念其白家行善积德,请求流放所有相关人员至长留州,家产抄没。”却不想,白家流水一样流进的银子已经向流水一样流至刑部。事关重大,刑部官员层层审覆,认为此事捕风捉影,认定相关人等未在公行刊物中提及诽谤傲焰王之事,所定之罪证据不足。

  刑部将意见提于朝会,白家学塾出身官员扑到在地,几人分别叙述白家如何资助士子教学,痛哭眼泪直流。钟瑜奏折也送至朝堂,曰此事乃关系聂耳国之民心,青丘州士子现皆以聂耳族马首是瞻,以如此荒唐之事捕风捉影惩处白家,将寒天下士子之心,危及朝廷,危及圣上。满朝文武皆曰不可妄自定罪。案件发回青丘州,要求重审。众人稍稍放心。

  吴致创何等精明之人,案件公文到手,便心知八九。唯有重新弄到铁证,才能重揭此案。吴致创命人加重刑罚,誓要拿到铁证。

  可白家及相关人员,皆咬牙坚持,若是此时松口,必为所害。吴致创无奈,只得重新悉心调查,白家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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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小厮王小二者,喜好赌博吃酒,便将其带到内室,说道:“王小二,我知你是个好小子,却没有好命,你赌博五年,将家中房产悉数输光,母亲患了重病却不能尽孝。若是你说出白家诽谤王爷事情,我奏请王爷免你之罪,再附上银两一千,足你此生安逸。”

  王小二思虑一晚,第二天找吴致创回话:“大人若保我下半生平安,我自当知无不言。”

  两人心照不宣。王小二便编造事实,将哪年哪月哪日白家如何诽谤傲焰王造反纳入口供。

  陈厚忠儿子陈续忠亲自来到京城,上了朝会,道:“圣上圣明,现有白家小厮王小二铁证如山,大义灭亲,白家诽谤诬陷我父王造反之事证据确凿,请圣上定夺。傲焰王忠君爱国,望替圣上守土至永久,请圣上不要辜负傲焰王一片忠心,傲焰王力挫安边国数次进犯,功不可没。边关不稳,必危及圣上之治。”

  满朝文武不敢妄言,静听裁决。炎帝天子年纪虽小,慧根极深,知陈续忠表面恭敬,话里却有威胁之意。天子偷偷咬了下牙,道:“既然已经证据确凿,就按照傲焰王意见办理。让天下知道,诬陷傲焰王,朕不答应。”

  这一来,白家全家,连先生大儒,学塾学生,尽皆流放。以后胆敢公开妄言陈厚忠者,皆以此为例。吴致创此役,着实助傲焰王陈厚忠取得大批产业。

  由是青丘州全境皆是官兵搜查学社,损毁书卷,捣毁讲台,无一处可以办学之地。不少先生学生拼死抵抗,保留读书人体面,却惨遭逮捕。青丘州全境也因此案逮捕了许多人员,陈厚忠之意,便是将反其统治者尽数捉拿,悉数流放,只留顺从者。待到数十年后,青丘州全境将会认其忠义,歌颂其德,由此篡改民意。黑白颠倒,指鹿为马,处心积虑,青丘州笼罩于黑暗之间。

  吴致创获得嘉奖,房产获百亩,良田获百顷,白银十万两,自此更是夜夜笙歌,风流快活。哪管得后世如何评价,只要此生顺遂。

  而陈厚忠更是用白家产业,充实财库,招兵买马,借此时机,铲除异己,重塑声名。

  因此案而家破人亡的,当真难以计数。世道真是,民众乃胜者垫脚石,死不足惜,不足为道,莫因几句谩骂几句诋毁而阻我发财进爵之路。

  人生何其享乐,哪管身后骂名。

  唉也悲也!

  孙招盈将案件详细道来,女主人和小孩听得连连叹惜。

  女主人又想起什么,道:“远亲小弟孙招远打小见过,也听说过他一些奇事,什么逢凶化吉,什么柳暗花明,真真稀奇。”

  孙招盈道:“家弟确与常人经历有异,我也时常称奇。”

  女主人道:“之前,我到招远贤弟家作客,和其母说些家常,却见院内不知何故,突然出现一条大蛇,众人纷纷跑走。只见招远贤弟快步向前,与大蛇对视,不一多时,大蛇如醉般晃动身体,任由招远弟弟摆布。招远玩了会儿道:快回家去。大蛇嗖一下,窜出几米,待众人再看时,已不见踪影。众人皆称奇,当时招远不过十岁光景。”

  孙招盈道:“此事我也知之,招远出生前已有异象,这事不足挂齿。”女主人便问起情由。孙招盈说出这段话来,确是风尘的奇遇。

  孙招远,其父孙守成,从少年起一心致仕,年年不中,祖上所分财产,逐渐散失,已然潦倒。虽时运不济,孙守成却不怨天尤人,尽人事而顺天命。这一天家居岁暮,孙守成屋内独酌,天寒地冻,唯有饮酒热身。孙守成突然兴致高涨,到雪地里踱步,见有个人在雪地中矗立,只穿一件奇怪单衣,却不见寒冷之意。孙守成心下奇怪,便道:“兄台哪里人士,何不到屋内喝一杯热酒如何?“

  那人道:“甚好。”

  两人便进屋,孙守成无妻无子,亦无下人,便自斟了两杯酒,说道:“请!”

  那人举杯便干,赞道:“好酒!”

  孙守成给他继续斟满,那人饮得豪爽。孙守成心下喜欢,说道:“兄台真是豪饮。”

  那人道:“世间之酒,无能醉我者。”

  孙守成暗暗称奇,却又觉不可思议,当即捧出一大坛高粱酒来,笑道:“兄台既是海量,兄弟自当作陪。兄弟与阁下,虽不相识,却甚觉亲近,今日,当东坐庄,定要陪兄台到底。”

  那人瞥了一眼酒坛,道:“不够喝,拿十坛来。”

  孙守成道:“兄台切不可小看兄弟之酒,后劲浓厚,兄弟只能饮三斤,已是海量。”

  那人笑道:“你已是豪量之人。但我说过,世间之酒,无能醉我者。”

  孙守成道:“既如此,我便陪兄台到底。”一来,孙守成是大方之人,二来,孙守成也想看看那人真真海量。便将屋内酒坛悉数取出,正好十坛,每坛约五斤。孙守成道:“在下酒量有限,若兄台不嫌弃,则兄台喝九坛,我喝一坛,这已是在下尽全力而为。”

  那人道:“使得。”

  当下孙守成将酒烫热,分坛而饮。孙守成喝一大口,那人便喝一坛。那人喝完九坛,孙守成勉强饮完一坛。那高粱酒入口温和,后劲却十分厉害。

  孙守成不知何时已然睡着。梦中至一净白之地,那人半透明半模糊状,不张口,孙守成却觉其声已入脑,道:“也该你转运。”后面说些他不懂的话语,只听得什么有子兴家,其余一概不解其意。次晨转醒,忙去四处寻找那人,哪里还有踪影。孙守成呆了半响,起身洗漱,亦未觉昨日之事,有何特别。

  待得数日后,孙守成到凤翔湖游玩,忽然间狂风暴雨,孙守成正要避雨,却见一游船倾覆,船上有人落水。孙守成虽略通水性,却是个初学之人,那时情景,万分危及,船上之人一沉一浮,将为水没。孙守成哪管许多,跳下水中,奋力向船上之人游去。说也奇怪,孙守成平时体力不佳,那天却好生力大,生生将落水之人拖回岸边。待到岸上,孙守成方才知落水之人为一年轻女子,约莫二八豆蔻,双目禁闭,已然昏去。

  孙守成将其抱至避雨凉亭,那女子幽幽转醒,起身道谢:“小女子姓李名巧儿,不知何故,今日见一金色大龟游弋水边,甚是喜爱,便驾岸边游船追赶,行至此间,突然狂风大作,翻船落水,幸得公子解救。”

  孙守成觉其容貌甚美,言语动听,怔了半响,方道:“姑娘不必如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乃我之幸也。”女子问其住所,雨住后便拜辞回家。

  原来这女子为青丘州府李乡绅之女,回到家后,便禀报父亲今日之事,道:“女儿今日若不是因孙公子,便不能再见父母。望父许我自身做主,嫁与那孙公子,以报其恩。”李乡绅见其言诚恳,应允所求。

  第二天,乡绅亲自登门求谢,将女儿之意转达于孙守成。孙守成自是欢喜,向亲戚借了聘礼,将李巧儿明媒正娶。婚后,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孙守成突然又梦见一块陨石从天而降,飞入李巧儿怀中。月余,李巧儿有喜,十月怀胎后,产下一子。此子生的温润如玉,皮肤白皙,刚生下不多时,已睁开双眼。三、四个月,就开口说话。孙守成为其取名招远,望其飞高走远。孙招远不负所望,对于四书五经,触类旁通,四、五岁光景,可写得一手好字好文章。乡间邻里,无不称奇。

  一日忽有一名大汉,领随从四名,来到孙守成家中。

  孙守成不知所来何事,忙问道来人,那大汉执礼甚恭,说道:“奉永安州王巡抚之命,有薄礼奉赠。”

  原来是永安州官员的随从,只是来到陈厚忠地盘,不好做军官打扮。

  孙守成道:“我和贵巡抚从未交际,只怕其间有误,弄错地方。”那汉子拿出包裹,取出礼盒,礼盒上写“敬拜孙家”,下面写的是“王有铭敬赠”。孙守成心想:“我连名字也没听见过,为何送礼于我?”不敢收礼。

  那汉子道:“巡抚吩咐,请孙先生亲收礼物,最近事务繁忙,待到有闲暇,便亲自上门拜访。”说着单膝跪地,将礼盒托在头顶。孙守成只得接了。

  待人走了,孙守成打开礼盒,赫然是金灿灿的元宝,重约十两。孙守成更是惊恐,追出去找那汉子问询清楚,为何赠此厚礼,哪里还看的到人,早已去得远了。

  孙守成惴惴不安,寻思:“我与此人素未谋面,是何原因要赠如此厚礼,莫不是丈人亲戚?”当下找来李巧儿问询,李巧儿也是一头雾水,未听过此人名字。夫妻二人将礼盒用蜡密封,藏于酒坛。

  过了数月,突然门口一阵马蹄之声,甚是嘈杂。有十几名身穿华贵的汉子到来。领头汉子约四十余岁,精神饱满,气宇轩昂,其余人皆为二十岁出头年纪,似是护卫。领头汉子下马,便上前拱手,口称:“孙贤弟,兄王有铭前来拜见。”

  孙守成忙拱手,道:“贤弟之称,愧不敢当,敢问兄台,怎识得我?”

  那王有铭道:“贤弟家爷可是前朝孙尚书。”

  孙守成道:“正是。”因是前朝官员,现已很少有人提及,孙守成也很少自夸。

  王有铭道:“当年兄弟在吏部之时,多承蒙孙尚书相助,想当年,我只是前朝进士,出身比不上状元榜眼,不能入翰林院,只得入了吏部,是孙尚书识得人才,在前朝天子面前,推举我入翰林院,从此平步青云。后来改朝换代,本不想继续为官,怎奈当今朝廷求才若渴,朝中重臣,全力推荐,便上任永安州巡抚,镇守一方。”

  守成道:“原来是家爷旧识,失敬失敬。”又道:“却不知兄台是如何知道我是孙尚书之孙?”说着将王有铭带入屋内,其余人等,皆立于屋外。

  王有铭道:“我有一幕僚,来青丘州公干,正好借宿于此地,听乡里传言有一神童,文字精湛,笔墨超凡,便求得笔墨真迹,潜心研读,确实非凡。幕僚便打听其实,邻里说原是前朝孙尚书之后,所以有此天赋。”幕僚回报于我,我派人查实,确是孙尚书后人。孙尚书之恩,没齿难忘,虽尚书已逝,但恩情不忘,所以今日拜会贤弟,以慰我心。”

  孙守成心想,原是家爷旧部,那也不必生嫌。当下拿出好酒,尽心招待,当晚,主宾皆畅饮,气氛融洽。第二天王有铭便启程回永安州。永安州自巡抚以下的文武百官,见巡抚大人对孙守成如此看重,皆将孙守成看做升迁之机。原来那巡抚平素对人十分倨傲,少有言笑,一切事物,皆公事公办。唯一所想,便是尽忠圣上。但却对这个落地秀才毕恭毕敬,若是落地秀才在巡抚面前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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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句,何愁不加官进爵。

  自此,永安州内来青丘州公干之官员,皆来拜会。一来是巴结巡抚,二来是想会会神童,寻些笔墨。每次来,皆随厚礼,或银两,或玉镯,或明珠,不过一年光景,孙守成便收礼万两之巨,奇珍异宝,也不在少数。孙守成心想,自己身无要职,未以权谋私,既然别人硬送,也不想拂了脸面,一一笑纳。换了大宅,招了下人,夫妻之间,彼此恩爱,没有动纳妾之念。

  这便是孙招远家世。

  女主人道:“这身世也算奇缘奇遇了,不知是哪路神仙下凡。此子以后必不同凡响。”

  孙招盈道:“这只为奇事之一,这种故事,还有许多。”

  女主人道:“还有什么故事比这还奇。”

  孙招盈顿了顿道:“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外传。”

  那孙招远声名大燥,许多儒生前去请教,孙招远虽是儿童,却立意新颖,不落俗套。镇上出一奇景,一孩童坐于庭上,下面几十人垂手恭听,不乏知名学生。

  这日,孙招远出门游玩,他虽是极端聪慧,过目不往,却毕竟是个孩子,见有人在放丈余宽的风筝,便定住观看。放风筝之人说道:“小子,是想玩么?”

  孙招远道:“想是想,有何条件?”那人笑笑:“我知你是那个神童,我家老爷最近有些事务理不出头绪,想邀至府中,切磋切磋。”

  孙招远想了想,道:“远是不远?”那人道:“二里地。”孙招远道:“那长辈带路。”两人一前一后,不多远,走到一座宅子前。孙招远道:“等一等。”便回头到附近相识药铺,对掌柜道:“吴叔叔给我笔墨,我有点要事要告知我父亲。”

  掌柜拿出笔墨,孙招远走到角落,写下父亲大人,我在某某处某某院落玩耍,天黑前回家。写完叠好,滴蜡封上给掌柜,道:“请吴叔叔叫店里伙计送至我父亲。”掌柜答应。这才放心跟着那人进了宅子。

  院子里皆是鹅卵石,只留小路衍至屋内。屋里极是整洁,却无甚家具。屋主人出来见客,是个三十岁左右极为端正之人,长相英俊,衣裳华丽。

  屋主人道:“请坐。”说完自己坐于椅上。屋内有一矮椅,孙招远知是为自己准备,径直坐下。想着此人倒有何事不解,屋主人却只是问些诗词歌赋,民俗道德之类的小事。孙招远细细聆听,用心作答。

  双方你来我往,高谈半个时辰,突然下人过来,在屋主人耳边说了几句,屋主人笑道:“小先生,我还有事,风筝奉上,你且先玩,我府上正好有些小子,可以一起玩耍。”说完,便离开屋内。下人带孙招远至后院,果然几个孩童在后院玩耍。孙招远虽是神童,却还是童心未泯,且在家中,无孩童一起玩耍,此时有伴,不多时,便和那些孩子耍在一起。天将黑时,方才告辞回家。

  过了数日,孙招远出门游玩,正好又遇见之前下人。下人道:“我家主人有请小先生过去指教,府上几个小主子也等着小先生一起玩耍。”孙招远欣然前往。和上次相仿,屋主人和孙招远高谈历史名人,珍奇轶事,半个时辰后,屋主人便离开屋内,孙招远又和几个孩童耍在一起。如此情况持续月余。

  这一日,两人又在屋内对坐谈论。屋主人道:“叨扰小先生多日,心内感激,今日之后,我将南去安边国暂住数年。“

  孙招远道:“早知叔叔不是青丘州人士。叔叔来此间,若不住上一年半载,岂不辜负美景。”孙招远难以放下刚结交的伙伴。

  屋主人道:“你也不好奇我是哪里人士?”

  孙招远道:“我略知一二。”

  屋主人好奇道:“愿闻其详。”

  孙招远道:“叔叔外在虽黑,可是某天我恰好看见叔叔手膀,却分外之白,此乃说明叔叔不是青丘州本地人士,来南方后皮肤晒黑,内里却还是白的。”

  屋主人道:“不错,不错。”

  孙招远继续道:“叔叔举手投足,讲究礼仪,下人奉茶,需奉两碗,第一碗做漱口之用。一般乡绅人家,绝不会如此在意细小。叔叔出身讲究,乃大富大贵之后。”

  屋主人道:“甚是。”

  孙招远道:“叔叔家有巨财,却无甚家具,决意是不肯久住,而下人说,此宅已买数十年之久,此乃说明叔叔担心有重大变故,随时离开,必定是有甚要紧干系。”

  屋主人默默无言。

  孙招远道:“后院有一地道,众皆不知,我玩耍时无意撞见。现今世道,无胆敢公开抢劫繁华城镇者,此地道只可是避开官兵。若猜的不错,叔叔是达官贵人之后,却为现今朝廷所通缉。不知对否?”

  屋主人沉思一刻,道:“知我是朝廷犯人,何不报官寻赏。”

  孙招远道:“我看叔叔不是坏人,定是受了什么冤枉。我不报官。”

  屋主人道:“既如此,我便如实告知,还请小先生解我之惑。”

  屋主人道:“你可知我姓什么?”

  孙昭远道:“这可不知。”

  屋主人道:“我乃姓公孙。”

  孙昭远玩味片刻,道:“难道…”

  屋主人道:“正是,我乃前朝天子仁帝之后,公孙武。”

  孙招远呆住片刻,随即起身,跪倒在前:“现虽是聂耳族治下,孙家却受前朝重恩,请受孙招远一拜。”孙招远三跪九叩行了大礼。

  公孙武道:“小先生免礼。现已改朝换代,不必如此,且为人看去,不暴露了我真实身份?”孙招远领悟,又回到椅子上正坐。

  公孙武道:“我知你孙家家族有义气,我小时你太爷爷还教过我书法文章。这次冒险找你,也是素闻你之名声,想有孙尚书之智。与你谈论古今地理,人文风情,见解独到,不落俗套,举一反三,无师自通,天赋之高,甚至超过你太爷爷。我却担心暴露身份,今日我知你是个衷心之后,特向小先生请教。”

  孙招远道:“莫不是为了光复前朝之事。”

  公孙武道:“正是。”孙招远又是一呆,寻思:“为前朝出谋造反那可是灭族的重罪,我虽是前朝之后,可也是我宗族之子弟,这等事情,还是需要谨慎,切不可将自家宗族安危带入,又不可得罪前朝皇子,否则一不高兴,我也是难逃一死。最怕他想召集旧部,将孙家卷入,那就无力回天,一定要断了他这个念想,让其另辟蹊径,不要让自家宗族卷入才好。”

  计策已定,孙招远道:“聂耳族势大,已过了明面对抗之时机。想前朝祖帝当年建国之事,将京城定都京州,抵御外族。他老人家高瞻远瞩,以京师全力镇守国土。却不想,前朝后期越发孱弱,前朝京城离敌太近,天险乌山州丢掉后,不过十几天光景,前朝京城便被攻克。大好江山,落于聂耳族之手。事已至此,无法以正取胜,但以乱取胜。”

  公孙武道:“乱?何乱之有?”

  孙招远道:“现今虽天下安定,聂耳族势大,却不是高枕无忧之时。当今天子不过是个十几岁孩童,机要大臣个个实力雄厚。聂耳族先帝命四个机要大臣辅佐,原意为互相牵制,彼此掣肘,若是权势失衡,难免有人会生反心。陈厚忠、伍经道、佘必贵三王叛变前朝换取荣华,镇守边关,位尊势大,内里却惶惶不安,聂耳族政权稳固,一定会借机打压,若是思虑不周,全家皆危。前朝旧臣李永强虽死,其子李永定经营海中大岛悬岛,牵制聂耳族,也是手握重兵,若是挑拨四个机要大臣互相讨伐,聂耳族则根基不稳。此时教唆陈厚忠、伍经道、佘必贵三王称帝,则鹿死谁手,不得而知。两败俱伤之时,皇叔亲驾悬岛,以悬岛前朝旧部,直取随州,图富庶之地,仿前朝祖帝建朝之智,以取天下。”

  公孙武道:“好!好!好!我不能想明之事,小先生几言便切中要害,真是当世之奇才。有此良策,我复国有望!”

  孙招远道:“在天下未四分五裂之时,皇叔切不可轻举妄动,逆天而行,反受其害。”

  公孙武道:“正是!明天启程回安边国,仔细谋划,将聂耳族四分五裂。”

  孙招盈将这件事源源本本说了出来,道:“此事事关重大,关乎前朝皇子安全。切不可对外人提及一字。”

  女主人道:“相公放心,今日之事,绝不吐露半字,若有其他人知道,不得好死。”

  今日所谈,乃当世绝密之事,其时三人在内屋,孙招盈又说得小声,全不担心为人所听去。怕只有地上蚂蚁可知其一二。

  不料二人这一句话刚说完,忽听得屋顶里一阵冷笑。三人吃惊,齐抬头道:“什么人在房顶?”

  等待半响却无半点声息。三人面面相觑,道:“难不成是鸟叫?”

  孙招盈想,不能就此不管,他一凝神间,掏出腰间一把小刀,含在嘴里,爬上房顶。突然房顶窜出一个人影,一脚将孙招盈踢打在地。孙招盈一惊,见那人虎背熊腰,腰间挂把大刀,满脸横肉。孙招盈道:“来者是谁?要财拿去就是。”

  那人冷笑道:“不玩费我跟踪招盈兄多时,这一天大秘密,足以让我飞黄腾达,加官进爵。跟我到京城走一趟吧。”

  孙招盈深自悔恨:“我行事鲁莽,做事不密,该有此祸,死不足惜,这一下可坏了大事,如何是好。”

  孙招盈道:“阁下胃口多大,我家财万贯,足以让阁下衣食无忧。若是强行告发,我死不认账,到时再找官员从中斡旋,你死我亡,未可知也。”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我乃朝廷密探,专门监视各州有名人等,以防叛乱。今日诸位所说,皆是我之职责。刚才那位女子说但凡有其他人知道,不得好死,可真是一语中的。”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只鸽子,将地点写于纸上,绑在鸽腿放飞,想是寻找帮手。

  那人笑道:“孙先生,是我绑你,还是你自便?”

  忽然有人躲在暗处一笑,说道:“你怎么知道就你一人偷听了去。”

  一个身影窜出,一把飞刀飞出,还未做出动作,那密探便喉咙中刀,栽倒在地。

  孙招盈看来者替自己解了围,不住道谢,问起姓名。

  那人笑道:“也是渊源。在下正是刚才提到的公孙武皇子部将,吕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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