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苍阳荒原有三块禁足绝凶之地,混沌域神秘不可知,灰石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占地最为广泛的大悟界则毫无疑问是座屠宰场。

  大悟界的外围是成百上千不复当年荣光的城市,衰败腐朽的建筑时刻彰显着这里昔日的辉煌以及如今骨子里的蛮荒,这些城市不像灰石城那样诡异扎眼的娇奢,也不像混沌域那样让人心悸的诡谲,只是如同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破落而普通。生活在里面的人们远远谈不上富足,但也勉强可以自给,这块足有三分之一日暮疆域大小的屠宰场原本应该是片安逸的乐土,但世人的眼睛往往会被表象蒙蔽,很少有人能够穿越过这些城市,来到大悟界的最深处,看到那层常年弥漫,浓到化不开的血雾。

  大悟界不可怕,可怕的是大悟界的霸王台。

  当你千辛万苦翻越城市,当你的口鼻被鲜血封闭,当你感受到脚下沙粒的柔软,那么,你就要看到大悟界的真相了,当然,你也与死亡近在咫尺。

  可是总有些不怕死的人,或者说总有些除了死亡之外一无所有的人:

  裹着麻衣粗袍,满头花白的老人驻足在血雾的边缘,他踩着不知何时起变成黑色的细沙,默默注视着远方浓稠血雾之中传来的巨大声响,这种震耳欲聋的轰鸣每响起一次,黑色的大漠上便腾起一圈尺把高的沙浪,到底是何等可怕的物事在冲击这块苦难的大地,长期以往竟把方圆百里的坚固花岗岩硬生生震成了最细碎的粉粒。

  老人面色木然,木然至最深处有着一缕死寂,这确是决然的死寂,因为他深入其中,他要面对那个人,就必须带着赴死的决心。

  这里是大悟界;

  这里是大悟界的霸王台;

  霸王台上有个按斤卖肉的屠户,他不卖猪肉,只卖人肉。

  他的人肉分成三等:尚贤下境,尚贤中境,以及尚贤上境。

  老人命令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可怕的传闻,他调动体内的每一处穴窍,提炼吸纳着身周污秽不堪的磅礴元气,用来支撑他面对血雾最中心处要将天地碾碎的无量威压,当他步履蹒跚,艰难走到目的地时,他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铺天盖地的血海之中,无数细长的铁桩上挂满了难以计数的残缺不全的尸体,铁桩正中,赤红短发的魁梧男人裸着妖兽般强壮的上半身,他一手提起传承太古蛮荒,轮廓狰狞,仿佛噩梦里才有的斧状武器,另一手按住一具不知死活的身体的脊背,然后猛然砸下。

  难以名状的暴风随着那一记撞击扩散向四面八方,沙漠在剧烈的震颤中升腾起层层叠叠的浪潮,老人终于明白了是什么把这里变成了荒漠,他忽然想起那柄大斧一样的兵器叫做钺,是专门用来斩首的刑具。

  那一瞬间,即便是怀揣着满腔恨意,一心复仇的他,也突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来此地。

  “人至暮年,血肉枯槁,境界居然还能突破,你是个异数,或许你的肉,在我这里能卖个好价钱。”男人注意到老者,他偏头睁着猩红的眼睛,贪婪的扫视着老者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老者深陷于男人眼中赤红的地狱,他从里面看到了太多恐怖的惨象。

  男人是十七年真正厮杀在苍阳战场最中心的怪物,相比于那里的残酷,老人当年自以为无情的战场只能算作孩童们打闹的游乐园。

  老人强忍住险些呕吐的惧意,尽量冷静答道:“我原是轸州边防驻守的羽将军,叫作藤宫。”

  “藤宫将军,我听过你的名号,你布置的防线给我造成过很大的困扰,所以你是来我这里耀武扬威的?我是否该奖励你一颗糖果?”男人的声线里夹杂着血液的粘稠,他将足有一丈长的青铜大钺扛在肩上,微笑着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大人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量。”藤宫艰难的从脸上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

  男人几步之间就来到了藤宫的面前,他将沾有血迹的手在藤宫胸前的麻衣上蹭了蹭,似笑非笑道:“敢来到这里找我,你的胆量已经很大了。”

  毫不掩饰的血腥和杀意肆无忌惮的在沙漠上横行,藤宫觉得自己再不说明些有价值的东西,就立刻会被眼前的男人撕成碎片,霸王台屠户的耐心人尽皆知,实在有限的紧。

  “我是来帮助您对抗日暮的。”藤宫稳住自己的声音,努力显得诚恳且自信。

  “你很直接,也很聪明。”男人说道,“我做梦都想把那片土地上的人全部宰光,我对日暮的仇恨可不是灰石城潮虎那种墙头草可以比拟的,只是你能给我提供怎样的信息,我又要付出怎样的酬劳?”

  藤宫知道男人此言一出,今日自己这条性命已经保住大半,于是不敢怠慢,趁热打铁道:“我在轸州负责边防事务,苦心经营十余年,对各地的布防情况了若指掌,就算日暮兵部因为我的离去更改布防方案,短时间内也不能做到完美,换汤不换药罢了。大人收留了我,我有把握在这千里边关的任何一处地方,为大人撕开一条口子。”

  “听起来确实很有吸引力。”男人说着将那柄骇人的大钺垫在了藤宫肩上,满是血锈的锋刃距离藤宫的脖子只有几寸不到,“问你个私人问题,不方便的话你也可以不作回答,你帮我是为了什么?”

  男人话讲的很客气,可藤宫不回答的下场已经在他的举动里得到了答案。

  藤宫深吸一口气,年近古稀的老人浑浊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他不再畏惧肩上的恐怖杀器,而是挺直了胸膛,带着要把牙齿咬碎的恨意,一字一句道:“他们杀了我的独子,我要大人给我一个血刃仇人的机会。”

  “你的仇人?”男人感知着因为老人气势改变而产生的灼热元气潮汐,这些特殊的元气似乎对血液有着敏锐的感知,使得层层弥漫的血雾温度急剧的升高,就要沸腾一般。

  “南方将军墨麟,我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尚贤上境,哪怕是动用牺牲寿命的秘法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哈!”男人爆发出野兽样的狂笑,他完全舒展开肌肉虬结的身体,满布青筋的大手一把掐住老人的后颈,像是雄狮衔起豺狗那样把老人提起,咆哮道:“墨麟那条老狗,帮你杀他当然不难,但要看你自己有几分造化!”

  身型本来还算魁梧的老人在男人面前显得瘦弱不堪,他被塞进粘黏满厚厚一层碎肉烂肠的砧板下方,与无数已经辨别不清的血肉尸骸挤在一起。藤宫绝望的盯着头顶漆黑一片的砧板,好像能透过砧板看到男人手里血迹斑斑的屠刀。

  “我还要干活,就委屈你先在下面待段时间,一个月以后如果你还活着,就应该如愿到达尚贤上境了,到那时我们再谈论你的计划。”男人的声音响起,在藤宫听来宛如夺命的丧钟。

  “大人!大人!”藤宫抓挠着质地坚硬的砧板,竭力嘶吼,回答藤宫的是毁天灭地的一声轰鸣,骇人的音爆以砧板为中心辐射开去,藤宫的粗布麻衣瞬间撕裂成粉尘混杂在黑色的沙浪之中,他双目无神,眼耳口鼻皆有鲜血流出,浑身的筋骨在屠夫隔着砧板的一击下震碎了大半。

  “天苍苍,野茫茫。满地荒,难觅粮。”

  奄奄一息的藤宫听到男人萧瑟悲亢的长调,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阴风盘旋呜咽,风中血雾没有被驱散,反而越发粘稠。

  “稚子葬,宰娇娘。和骨烂,不羡羊。”

  男人的眼睛红的要渗出血来,他望着案几上混成一团的模糊人形,喉头滚动,再次扬起手中的青铜大钺,狠狠砸下。

  和骨烂,说的是小孩子肉嫩,下锅的时候连肉带骨可以一起煮的烂熟。

  不羡羊,说的是女人肉肥美,吃上一口就忘记了羊肉的味道。

  藤宫听着天地间回荡的短歌,颓然把头倚在肮脏的案台壁上,白发凌乱,任由眼泪混杂着血污淌下,他想起这个号称血衣屠户的男人在最艰难的时期为给自己的手下充饥作战,提起屠刀亲手烹杀了自己的妻儿,或许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人”了。

  何苦来哉,藤宫纵横沙场十余年,到头来却要试图与一个疯子为伍,亡妻之伤,丧子之痛,在这个男人眼里,与死了一条狗一头猪又有什么区别。常言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至少还有人与众生平等的意味,而屠夫的不仁,却是用手中的钺斧,把万物都当作了待宰的羔羊。

  一下又一下催命的撞击在荒原上响彻,肝胆俱裂的藤宫痛苦的抱着脑袋在骸骨中辗转翻滚,他的皮肤崩开无数血口,他的肺腑再无一处完好,滔天的恨意在他体内来回鼓蹿,要将他的身体撑裂开来。这样的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藤宫停止了挣扎,他捧起身旁的一团血肉,张口囫囵吞下腹中。

  漆黑的壁台里,那双无比明亮的眸子,就要燃烧起来,将看到的一切焚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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