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器下。

  水滴顺着少年肌理分明的胸膛,缓缓流淌。

  浴室黄色暖灯,为他匀称紧实的身形镀上一层金光,琼林玉树,美轮美奂。

  可是他立于光下,却更似堕入黑暗。

  总有浓厚的悲,由少年体内,一股一股往外蔓延,似能将他吞噬……

  就在刚才,傅凉救活了落水的少女。

  可是昨天,他亲眼看到母亲溺毙在泳池。

  明明,他有救人的能力,却没能救到自己的母亲。

  多么讽刺。

  水流,顺着他硬挺的额间滑落,凝聚在鼻尖,缓缓流泻。

  突然,一记铁拳落在墙面!

  生出裂缝的青砖石上,落下一抹鲜红色的拳印。

  傅凉的手,锤在身侧,四根指节渗着血。

  拧成死结的悔,凝在胸膛,不上不下,堵得他窒息!

  “哥哥,哥哥救我!哥哥!”

  将他拉回现实,是妹妹傅心心求救的声音。

  短短几夕,相继失去父母,傅凉的家人,只剩妹妹了。

  听到她的呼救,他心急火燎!

  扯下浴巾,推门直出。

  “哥哥呜呜,哥哥救我……”

  傅心心圆乎乎的小脸涨得通红,嚎啕大哭。

  一双肉肉小手,有着颜色不对劲的红肿!

  浴室门开,傅心心连滚带爬地扑向傅凉高而林立的双腿。

  小肉指戳向床边的沈优,她扯着嗓子哭嚎道,“她,开水烫心心,心心好痛呜呜……”

  “开水!”

  傅凉心口一跳,瞳孔地震!

  蹲下身,他仔细检查傅心心的伤势。

  一双肉手有大片红肿,还起了水泡。脖颈处,也有一片被烫红的痕迹。

  可怜的女娃娃,张着血盆小口,痛哭流涕。

  “为什么?”

  他沉下脸,眼底拢上阴翳。

  扭头,一记杀意凌厉的目光,瞪向沈优!

  沈优被那样阴鸷的眼神,吓得陡然一颤。

  “我,我不知道那里面是开水。”

  “是她吃了我的甜甜圈,我很生气,才泼她的。但我不知道那里面是开水,所以,也不是我的错呀!”

  沈优又闯祸了。

  可她又抵死不认错。

  本来是要到这里找臭男人,警告他,别勾引她姐姐。

  没想到,看到一个小女娃,把她昨天跟妈妈排队一小时才买到的甜甜圈吃掉了!

  登时,沈优怒火中烧,拿起水壶就泼过去了!

  可她也不知道,保温杯里是滚烫的热水。

  既然她不知道,那也是没错的吧?!

  “哥哥,心心好痛,哥哥呼呼……”

  家庭没败落前,傅心心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

  最是怕疼,最不耐疼。

  泪珠子像断了线似的,一颗接一颗掉落。

  “我去找药,不哭。”

  将泪眼婆娑的妹妹一把抱起,傅凉步履匆匆,走出房间。

  经过沈优身旁,不知是有意,还是刻意,他踹了她一脚。

  不过五岁身姿的沈优,哪经得起他一脚?

  小娃娃扑倒在地,嘴唇下撇,也“哇”地一声,失声痛哭!

  ……

  这边。

  傅凉刚踏出房间,迎面遇上端着茶点而来的沈暖。

  悠长走廊,他们四目相对,凝视有一秒。

  是傅凉先错开视线,长腿迈出,走向沈暖,却又与她擦肩而过。

  他怒形于色,周身笼罩的低气压,慌了沈暖的心。

  “你们怎么了?”

  她转过身,三步两脚跟上。

  听到他怀里的女孩,嗷嗷大哭,一口一声‘好痛’、‘哥哥,起泡泡了’……

  沈暖意识到,他需要什么。

  “哎。”

  她抢快一步,拦到他身前,“往左拐有卫生间。你带妹妹过去,先用冷水冲,我去拿药箱!”

  “……”

  身在她家屋檐,傅凉其实毫无目标。带妹妹出来,也是为了找徐管家。

  所以,来自沈暖的善意安排,他没有深思,直接听从。

  ……

  沈暖从二楼提着药箱下来,步履如飞。

  赶到卫生间。

  见傅凉将傅心心一身衣物脱光,正用淋浴器喷出的猛烈水流,来回冲刷。

  傅心心在急水流的冲击下,哭得更呼天抢地,痛楚不堪。

  这…

  简直胡闹!

  沈暖眉心颦蹙,声音拢上焦急,“你怎么这样处理呢!这样不对的。让开,我来。”

  因为心急,她直接推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傅凉。

  可怜的傅心心落入沈暖的怀中时,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被抱到盥洗台。

  沈暖用水龙头下,相对温和的水流,为她冲洗肉肉的双手。

  孩子的手背、脖颈处,原来有几个水泡。

  被傅凉用粗糙的处理方式戳破,剩一层软软的皮贴在肌肤上。

  水冲过来,是很痛的。

  “呜呜好痛……”

  傅心心乌溜溜的黑瞳,盈满水光,泪珠一颗颗地掉。

  “乖,不哭。勇敢点,姐姐等下给你吃蛋糕好不好?”

  沈暖细细软软地哄着。

  声线,像涓涓溪流,柔和动听。

  傅心心嗅到她身上清甜好闻的气息,看着她温淑婉顺的漂亮脸蛋。

  哭声,渐渐缓了。

  一旁。

  傅凉剑眉绞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错综复杂。

  “老……你!”

  险些要脱口而出的‘老公’,被强行吞下,改成别的字眼。

  沈暖故作镇定,瞟过他肌理分明的身材,“你去穿件衣服。顺便,再拿件妹妹的衣服过来。”

  他大概是刚洗完澡,下身只裹一条浴巾,上身雄姿一目了然。

  她倒不是不好意思,毕竟前世,与他是多年夫妻。

  只是怕他着凉。

  “……”

  傅凉脸上漫染一抹绯色,被她点出,难为情极了。

  急急转身,大步离开。

  ……

  待傅凉换好衣服,走入客厅时。

  沈暖已经在给傅心心上药了。

  欧式皇庭沙发上,她让傅心心坐在她腿上,细白双臂搂住女孩软软的肩。

  一手持药膏,一手持棉签,将烫伤膏抹在傅心心被烫伤的位置。

  听到孩子有哭声,她就立刻呼呼。

  微微凉爽的风,拂过患处。

  像炎炎夏日,刮过一阵沁凉的风,舒爽畅快。

  傅心心睁大黑曜石般的眼眸,紧紧盯着她。

  灼灼大眼仿佛在说:这是哪儿的神仙姐姐?

  好香,好美,好喜欢…

  “还痛吗?”

  沈暖缱绻如春风的声音问。

  “还有一点点……”

  傅心心的声音已经哭哑了。

  圆圆小脸挂满泪痕,楚楚可怜。

  “有一点痛呢,是正常的。要是很痛很痛的话,你跟姐姐说,姐姐带你看医生。”

  “心心不想看医生。”

  “好。那你很痛的话,跟姐姐说。姐姐给你处理,好吗?”

  “好。”

  “心心真乖。”

  沈暖浅浅一笑,笑靥如花,貌若天仙。

  傅凉与傅心心,在她温若春风的笑容间,骤然失神。

  “把心心衣服给我。”

  傅凉想说,他妹妹由他照顾,可鬼使神差间,就听从了她的话。

  沈暖接过衣物,亲手为小孩穿衣,小心翼翼,尽量不擦碰伤口。

  待到处理结束。

  女娃娃窝在她怀里的姿势越发自在,脑袋枕在她肩窝,软的像一滩水。

  已经,不愿意离开了。

  傅凉静静凝睇,身侧手掌抓紧泛白的牛仔裤。

  憋很久,憋到耳根发红,才挤出一句:“谢谢。”

  “不用客气,是你先救我性命。”

  沈暖携恩示好,温婉一笑,“徐管家告诉我,你叫傅凉?”

  “……嗯。”

  一番犹豫后,他承认名字。

  傅凉,是傅深的儿子,是全社会的罪人。

  她若不问,他绝不会自报姓名。

  沈暖抬颚,示向中式茶几上的茶盘,“桌上姜汤给你,小蛋糕是给心心的。谢谢你救我,欢迎你来到我家。”

  到这。

  才算是面对面的正式招呼。

  沈暖以待客之礼,欢迎他们兄妹。

  傅凉听徐管家说她人美心善,却不知,她如此平易近人。

  至柔至缓,像山间溪流,谷中清风。

  看到她,浮躁的心能归于平静。

  “姐姐!!”

  这时。

  一直躲在角落,偷偷看沈暖收拾残局的沈优,忍不住跳脚了。

  “姐姐,你不要给这小孩吃蛋糕!”

  前一刻,沈优知道自己有错,躲着不敢露面。

  但下一刻,甜甜圈被吃的不平心气,又蹿升起来。

  “昨天,我跟妈妈在唐记,排了一个小时队买的甜甜圈,本来是给我吃的!都被这臭丫头吃掉了!”

  沈优扬起一根手指,戳向傅心心。

  用力皱成一团的五官,充满恶意。

  “吃了,又怎么样?”

  沈暖微凉的目光斜向她,“难道,就因为吃你一个甜甜圈,你就用开水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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