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中，一层层的厚冰，自下游层层堆积。在夜色里，渐渐形成一道玉色的冰堤。
上游的河水，怒啸着对那冰坝冲刷。却是在那冰雪封冻下，一次次地漫散，终究飞溅崩裂，漫向岸旁。
那水流形成的怒龙，渐渐在咆哮中声嘶力竭。夜雪之下，那翻腾的河水，终究化为了一条条白色的冰龙，仰首向天。
……
少年远远地站立，抬手，在少女的额上，画下一道符文。
今夜无星无月。然而在那符文的作用下，那少女纵为凡人，却依旧可将那冰河之景，看得一清二楚。
她沉默，纤细的十指微微握紧，随即，又徐徐放松。
昔年，家中长辈曾说。天寒时，大河总有凌汛。
今日见到，却是比想象之中，更要壮观许多。
……
少女仰首，任由那自天而落的雪花，一片片落在自己的面颊。
那一股隐约的苍凉之感，似乎淡去，又似乎，已然浸入骨髓。
她知晓师尊为何会遣她下山。亦是知晓，大师兄此番带着她，一路看人厮杀的目的。
就如她很早之前便知晓。封神大劫，入劫的不仅是道门两教，更有这世间，许许多多处在凡尘的生灵。
大劫之下，商与周，正在进行一场长达数年的惨烈之战。
此战，将必使天雨白骨，万灵号哭。
而她。纵然身为凡人，且使离家已多年。却依旧有着，某个无法摆脱的身份。
西伯昌的女儿。身份尊贵，却又无法被载入史册的王女，姬安。
在所谓的天道之下。无论是她，还是她的父亲，兄长……大概，都是所谓的傀儡吧。
长宁抬头，听着面前的冰河，发出咔咔的声响。不由，露出了某个自嘲一般的笑容。
却看那少年忽而起身，手中，长枪祭出。
那枪尖的紫芒，随着少年的身形，变幻吞吐。
飞雪之中，他仰首而笑。长枪映着冰河，寒光迸溅。
……
少女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而那少年，亦是不曾开口。
直至那枪尖一抖，势收，风雪沉寂。他才转过身，默默地看向夜空。
他的目光平静，瞳孔之中，似是没有焦距。然而长宁却是从那深墨色的眼瞳中，感受到了夜雪的寒凉。
长宁一声轻叹，上前，踏过地面的积雪。
她走到那少年的身侧，沉默许久。终于，无意识地伸手，接住那自天穹落下的雪花。
一片，一片。落入掌心，便是刺骨的冰凉。少女闭了双目，徐徐地将十指捏紧，感觉那一丝冰冷，在手心之中，化为了水滴。
少年微笑，忽而扭头，看向长宁。那声音，竟平静得与之前，尽皆不同。
他一指那不远处，尚未有过人迹的地面。清朗的声音划破夜风，使人在那一刹那，犹如仰首见到了星空。
“长宁师妹。你……堆过雪人么。”
明明是极其普通的话语。可少女的呼吸，却在这话落地的瞬间，微微一顿。
她回头，双瞳不经意地落入少年的眼中。飘落的雪花，在风里打湿了她的睫毛。
“不曾。”
无论是作为王女，还是道门弟子。她自小生活其中的无数规则，都使得她，远离了这些凡俗皆有的欢乐。
少年勾唇，笑容，渐渐放大。那种肆意到极致的笑，落在长宁的眼中，不知为何，竟有些悲凉。
“我堆过。”他开口，声音清朗如风。然而那双眼睛，却是依旧平静得，如这雪夜的寒空。
“李府的时候，和娘亲。”
有风吹起，带起少年的墨发。少年平静地抬头，那模样，似是说着别人。
“七岁前，每年下雪，娘亲都说这一年的雪，比前一年的更好。”
“她说，若是年年都能如此，那会多好。”
“那些时候，每个冬天，府中所有人，似是都在笑。可每次，那雪人都会化掉。”
“不管我如何去留。也终究，会一点点地消失。直到最终，化为了虚无。”
“那时娘亲总说，万事莫强求。雪人，总要走的。可……我总是不信。”
“七岁那年，娘亲一个人在后院里看雪，我没去陪她。”
“再后来，……娘亲就像那雪人一样，在我面前，一点点消失。不管我如何去做，都没有用。”
“而我那所谓的父亲……等到雪化尽，也没有来过。”
“那雪人渐渐消失的时候，他只觉得那东西丑得碍眼，教人打碎了，扫出去丢掉。”
长宁怔怔地望着少年，似是忽而，失去了声音。她看着那少年笑容里满满的不羁，只觉得心下某个地方，蓦然揪紧。
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少女的唇瓣上。融化，消失。少女微微闭了双目，雪夜冰凉的空气，沁入心肺。
大概，每个堆雪人的人，一生中会遇到无数个雪人。可是对于雪人来说，那个给予他生命的人，便是全部。
他满怀希冀地看着那个人，对着自己开心地笑，以自己全部的美好，去取悦他。
然而很多时候，那个人却是淡淡地远离，将他遗弃在地面，看他一天天地变得狼狈不堪。最终，在等待中死去。
说不定。那个人会鄙夷地看着他，嗤笑一声，好丑。或者，见着天气渐渐转暖，带了兴致地对他踢一脚。
雪人从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惶恐着，或是渐渐绝望。大概那个堆雪人的人，从来不会知道，那个用雪做成的俑，在消失的最后一刻，还在定定地看着他……
给了希望，却又要抛弃他，令他，陷入绝望之中。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将他留下。
……
少女一声轻叹。睁眼，双瞳微凝。
她沉默。沉默。许久许久，一言未发。
风吹透她的衣衫。少女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看向面前的冰河，微微抿唇。
少年恰在此刻转身。闭了目，一声似是无意的轻笑。他仰首望向天空，不再看向身旁的少女。
“也是……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明日还需护送黄将军出关……回去吧。”
风过长河，带起凛冽的寒。少年抬头，笑得肆意。他踏着那地面的冰雪，一步步向前。冰屑与残雪，发出细微且琐碎的轻响。
少女默默地跟在少年身后，看那少年，迎着飞雪踏歌而行。那张扬得带了狂气的曲调，和着朔风，竟使得她，有种想要流泪的欲望。
然而她只是跟着。随着那少年，行走在冰封的大河旁。看去单薄的身影，在雪地中踽踽前行，却是倔强着，一言不发。
少年回头，风火二轮，不知何时现于身侧。他看向长宁，掐诀，遁光已将那少女笼罩其中。看着那少女一瞬间的错愕，他开口，语气中似有戏谑。
“若不带你，你就真这般跟着走一夜？”
长宁仰首，双瞳之中，此刻已是坦然。她面色平静地看着少年，唇角微勾。
“师兄若想长宁冻死在路上，长宁还可不认命么。”
少年一怔，随即，轻笑出声。那双深墨色的眼眸中，原本的寒凉，似是在少女的话语中，被冲淡了些许。
有些事情，其实不必多说。只要彼此知晓，便已足够。
上游的河水，怒啸着对那冰坝冲刷。却是在那冰雪封冻下，一次次地漫散，终究飞溅崩裂，漫向岸旁。
那水流形成的怒龙，渐渐在咆哮中声嘶力竭。夜雪之下，那翻腾的河水，终究化为了一条条白色的冰龙，仰首向天。
……
少年远远地站立，抬手，在少女的额上，画下一道符文。
今夜无星无月。然而在那符文的作用下，那少女纵为凡人，却依旧可将那冰河之景，看得一清二楚。
她沉默，纤细的十指微微握紧，随即，又徐徐放松。
昔年，家中长辈曾说。天寒时，大河总有凌汛。
今日见到，却是比想象之中，更要壮观许多。
……
少女仰首，任由那自天而落的雪花，一片片落在自己的面颊。
那一股隐约的苍凉之感，似乎淡去，又似乎，已然浸入骨髓。
她知晓师尊为何会遣她下山。亦是知晓，大师兄此番带着她，一路看人厮杀的目的。
就如她很早之前便知晓。封神大劫，入劫的不仅是道门两教，更有这世间，许许多多处在凡尘的生灵。
大劫之下，商与周，正在进行一场长达数年的惨烈之战。
此战，将必使天雨白骨，万灵号哭。
而她。纵然身为凡人，且使离家已多年。却依旧有着，某个无法摆脱的身份。
西伯昌的女儿。身份尊贵，却又无法被载入史册的王女，姬安。
在所谓的天道之下。无论是她，还是她的父亲，兄长……大概，都是所谓的傀儡吧。
长宁抬头，听着面前的冰河，发出咔咔的声响。不由，露出了某个自嘲一般的笑容。
却看那少年忽而起身，手中，长枪祭出。
那枪尖的紫芒，随着少年的身形，变幻吞吐。
飞雪之中，他仰首而笑。长枪映着冰河，寒光迸溅。
……
少女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而那少年，亦是不曾开口。
直至那枪尖一抖，势收，风雪沉寂。他才转过身，默默地看向夜空。
他的目光平静，瞳孔之中，似是没有焦距。然而长宁却是从那深墨色的眼瞳中，感受到了夜雪的寒凉。
长宁一声轻叹，上前，踏过地面的积雪。
她走到那少年的身侧，沉默许久。终于，无意识地伸手，接住那自天穹落下的雪花。
一片，一片。落入掌心，便是刺骨的冰凉。少女闭了双目，徐徐地将十指捏紧，感觉那一丝冰冷，在手心之中，化为了水滴。
少年微笑，忽而扭头，看向长宁。那声音，竟平静得与之前，尽皆不同。
他一指那不远处，尚未有过人迹的地面。清朗的声音划破夜风，使人在那一刹那，犹如仰首见到了星空。
“长宁师妹。你……堆过雪人么。”
明明是极其普通的话语。可少女的呼吸，却在这话落地的瞬间，微微一顿。
她回头，双瞳不经意地落入少年的眼中。飘落的雪花，在风里打湿了她的睫毛。
“不曾。”
无论是作为王女，还是道门弟子。她自小生活其中的无数规则，都使得她，远离了这些凡俗皆有的欢乐。
少年勾唇，笑容，渐渐放大。那种肆意到极致的笑，落在长宁的眼中，不知为何，竟有些悲凉。
“我堆过。”他开口，声音清朗如风。然而那双眼睛，却是依旧平静得，如这雪夜的寒空。
“李府的时候，和娘亲。”
有风吹起，带起少年的墨发。少年平静地抬头，那模样，似是说着别人。
“七岁前，每年下雪，娘亲都说这一年的雪，比前一年的更好。”
“她说，若是年年都能如此，那会多好。”
“那些时候，每个冬天，府中所有人，似是都在笑。可每次，那雪人都会化掉。”
“不管我如何去留。也终究，会一点点地消失。直到最终，化为了虚无。”
“那时娘亲总说，万事莫强求。雪人，总要走的。可……我总是不信。”
“七岁那年，娘亲一个人在后院里看雪，我没去陪她。”
“再后来，……娘亲就像那雪人一样，在我面前，一点点消失。不管我如何去做，都没有用。”
“而我那所谓的父亲……等到雪化尽，也没有来过。”
“那雪人渐渐消失的时候，他只觉得那东西丑得碍眼，教人打碎了，扫出去丢掉。”
长宁怔怔地望着少年，似是忽而，失去了声音。她看着那少年笑容里满满的不羁，只觉得心下某个地方，蓦然揪紧。
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少女的唇瓣上。融化，消失。少女微微闭了双目，雪夜冰凉的空气，沁入心肺。
大概，每个堆雪人的人，一生中会遇到无数个雪人。可是对于雪人来说，那个给予他生命的人，便是全部。
他满怀希冀地看着那个人，对着自己开心地笑，以自己全部的美好，去取悦他。
然而很多时候，那个人却是淡淡地远离，将他遗弃在地面，看他一天天地变得狼狈不堪。最终，在等待中死去。
说不定。那个人会鄙夷地看着他，嗤笑一声，好丑。或者，见着天气渐渐转暖，带了兴致地对他踢一脚。
雪人从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惶恐着，或是渐渐绝望。大概那个堆雪人的人，从来不会知道，那个用雪做成的俑，在消失的最后一刻，还在定定地看着他……
给了希望，却又要抛弃他，令他，陷入绝望之中。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将他留下。
……
少女一声轻叹。睁眼，双瞳微凝。
她沉默。沉默。许久许久，一言未发。
风吹透她的衣衫。少女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看向面前的冰河，微微抿唇。
少年恰在此刻转身。闭了目，一声似是无意的轻笑。他仰首望向天空，不再看向身旁的少女。
“也是……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明日还需护送黄将军出关……回去吧。”
风过长河，带起凛冽的寒。少年抬头，笑得肆意。他踏着那地面的冰雪，一步步向前。冰屑与残雪，发出细微且琐碎的轻响。
少女默默地跟在少年身后，看那少年，迎着飞雪踏歌而行。那张扬得带了狂气的曲调，和着朔风，竟使得她，有种想要流泪的欲望。
然而她只是跟着。随着那少年，行走在冰封的大河旁。看去单薄的身影，在雪地中踽踽前行，却是倔强着，一言不发。
少年回头，风火二轮，不知何时现于身侧。他看向长宁，掐诀，遁光已将那少女笼罩其中。看着那少女一瞬间的错愕，他开口，语气中似有戏谑。
“若不带你，你就真这般跟着走一夜？”
长宁仰首，双瞳之中，此刻已是坦然。她面色平静地看着少年，唇角微勾。
“师兄若想长宁冻死在路上，长宁还可不认命么。”
少年一怔，随即，轻笑出声。那双深墨色的眼眸中，原本的寒凉，似是在少女的话语中，被冲淡了些许。
有些事情，其实不必多说。只要彼此知晓，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