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延敬脸色瞬间惨白一片,他紧紧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说不出话来。

  林祁深叹了一声。

  他作为长辈,从小看着这群孩子长大,又看着他们一个个恋爱、结婚…

  心里自然是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健健康康的,快快乐乐的。

  但是,思思却在柳延敬的伤害下,抑郁致死。

  这让他的心里如何不愤恨。

  可如今,再看着柳延敬一脸的伤心难过,他的心里竟也有说不出的滋味。

  “延敬,我不知道为什么,思思的胎明明已经稳了,却突然掉了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抑郁,伤心致死。我只想知道,在这件事里,你参与了多少,你做了什么?”

  林祁拿出一张流产清宫的手术单子,扔到柳延敬面前。

  手术单上清晰地写着,病人因为意外导致出血,孩子保不住,急需清宫。

  更让人心痛的是,思思是全程清醒地承受着刮宫之痛,她一点一点承受着孩子的失去。

  柳延敬死死盯着上面的手术时间,8月9号。

  这个时间……

  柳延敬死死低着的头蓦地抬起,他拿着手术单,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姜楠看到柳延敬的时候,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柳延敬。

  记忆里的他,永远风度翩翩,永远玉树临风。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的。

  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可眼眶却是红红的,好像要吃人。

  “延敬,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姜楠走上前,想给柳延敬整理一下已经凌乱的衣服,却被他一把推开。

  “姜楠,我问你,上个月9号,你见谁了?”

  姜楠双眼一愣,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捂住了嘴,试图掩盖住自己的慌张。

  可她的这点小动作,却怎么都没逃过柳延敬的眼睛。

  “你见的思思,是不是?”

  柳延敬抓住了她的胳膊,那双要吃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找她做什么?你和她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会流产?”

  姜楠使劲挣扎着胳膊:“延敬,你被抓我的胳膊,你抓得我好痛……我怀了你的孩子,现在胎不稳,最容易流产了……”

  可柳延敬却没有放开她:“说,思思流产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姜楠张开口,试图编纂好说法,可柳延敬却没给她任何机会:“你想清楚了,如果你想骗我,姜楠,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

  姜楠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的嘴张了好多次,却还是不敢开口。

  就在这时,沈瑜走了过来:“我来说吧。”

  沈瑜潋滟的桃花眼里,此时盛满了冰雪,看得出来,他很是憎恨眼前这个女人。

  “她告诉思思,你和她睡在一起了,还告诉她,你已经准备好向她求婚。还说,那一天是她的排卵期。同样是一块肉,她怀的,是你们全家人的宝贝,别人怀的,只配丢到垃圾桶里……”

  “她还说,你以前爱错了人,很是后悔自责。现在爱上了她,很是庆幸,庆幸现在已经迷途知返了……”

  这番话听得柳延敬青筋暴起,他死死拽住了姜楠,目光如炬:“你为什么要在思思面前说这些?为什么?你是不是知道,她怀的,是我的孩子?”

  姜楠浑身瑟缩着,她只觉得身下隐隐作痛:“延敬,我当时,是看见街头有人暴打小三,所以,才说的那番话,我不知道,思思怀的孩子是你的。我如果知道的话,怎么也不会在她面前炫耀的。”

  “还有她的孩子,也是一个意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莫名其妙摔倒在地上……”

  “真的,不怪我,你不能把这一切,都怪在我身上……”

  姜楠护住了自己的肚子,低低地恳求他:“延敬,我的肚子很不舒服,你不要再摇晃我了……我怀了你的孩子……”

  说到孩子,柳延敬心里一痛。

  他的手松开了一些,可眼睛里的恨意、痛意仍是赤裸裸的。

  “思思会摔倒,是因为你买通了服务员,故意在她的走路的时候,用洗洁精拖地,所以,思思才是一时脚滑摔倒在地上的。”

  “再加上,你的话狠狠地刺激到了她,所以,她心智凌乱,自然就入了你的道!”

  沈瑜丝毫不受姜楠的影响,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后说:“思思摔倒晕在地上后,你没有想着第一时间把她送到医院,反而故意拖延时间,非说手机没电了不能打电话。后来,还是店铺的老板怕事情闹大,打的电话。”

  “走到路上,你怕思思告状,又哭着表演了一出苦情戏。你知道思思心肠软,所以,哄骗着她,让她告诉别人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可怜的思思怎么知道,这些都是你一手精心安排的……”

  沈瑜每说一句,柳延敬眼底的黑气就多了一分,姜楠的脸色就白了一分。

  说到最后,沈瑜的眼睛里已经通红一片。

  姜楠看着柳延敬身上的戾气,心底的恐惧像黑夜里的浓雾,“延敬……我只是……”

  她双唇颤抖着,想要解释,却又说不出正当理由。

  柳延敬恨恨地盯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姜楠似乎觉得他会在下一刻,猛地扑过来,直接杀了她。

  可他没有,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盛满了痛苦。

  良久,柳延敬终于开口:“姜楠,我们到此为止吧。”

  姜楠瞬间泪流不止。

  她的心好像被人生生剜着一样。

  她宁可柳延敬打她,骂她,也不愿就这样和柳延敬分手:“不,延敬,不可以,你知道的,我把一切都给了你……”

  “你知道的,我爱你……你不是说过,你爱的人,是我吗?”

  姜楠紧紧地拽着柳延敬的衣服:“如果你恨我,你可以打我骂我,我没关系的,但是,你不要这样对我……”

  “你知道的,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柳延敬像是嫌弃一样,猛然抽出了自己的手,眼底一片黯然,语气冷冰冰的:“姜楠,分手吧。分手前,我会亲自把你带到医院,把这个孩子处理掉……”

  姜楠一下子呆坐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腹中的孩子感受到父母的态度,它在姜楠的肚子里翻滚着,拧成了一团血水,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柳延敬静静地看着那滩血水,眼底说不出是恨,还是解脱。

  “延敬,救救我,救救孩子……”

  “它是无辜的……”

  可柳延敬却并未挪动半分,只是冷冷地瞧着地上的血水越来越多:“姜楠,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也是我该受着的……”

  姜楠看着血水越来越多,她的嘴角升起无边的酸楚。

  她知道,她完了。

  从今天开始,她又要重新回到原来的那个阶层里。

  任人欺辱,任人摆布……

  想到这,她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柳延敬,你说得对,这一切都是你该受着的……”

  “你既然招惹了顾思思,又为什么爱上了我姜楠……”

  “你害得我和顾思思流了孩子,还害得她枉死了性命……可怜她到死都是在挂念你的……”

  “你还不知道吧,在她流产后的第一时间里,曾经给你打过一个电话,想听听你的声音……”

  “可你那时候在做什么呢?在药店里,买套……”

  “你没看到顾思思当时的脸色,多么难堪,多么悲痛……可她见了我,却还是在笑,说什么祝嫂嫂和哥哥幸福……”

  “你说,她怎么这么傻白甜?你说她下辈子,还会不会再爱你?”

  姜楠状似疯魔,她像发疯了一样,不停地抖落着不堪的往事。

  柳延敬蓦然想到当时在药店的场景,他去买一盒创可贴,却被销售员推销着最新款的计生用品,等到他推脱完,却发现思思的电话早已经挂掉了。

  那时的他还不以为意,总以为是思思会在打过来。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那竟然是她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

  柳延敬只觉得身体里传来一种被人撕裂的痛苦,他猛地朝着地面喷了一口血。

  鲜红的血,和姜楠的血融合在一起,刺眼淋漓。

  他的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猛烈地晃动了起来,随后,最终体力不支,瘫倒在地上……

  柳延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

  他的身边,站着的,是他的父亲——柳泽。

  “爸,我错了。”

  柳延敬挣扎起身,跪倒在地上。

  柳泽黑着脸看他了许久,终究没再开口。

  可他眼底的失望,浮现在脸上,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地扎在柳延敬的心口。

  和柳延敬一起被送到医院的是,姜楠。

  她流了孩子,但是没有流干净,所以,医生给她安排了没有麻醉的清宫手术。

  可惜不巧的是,在手术过程中,发生了意外。

  她大出血,最后死在了手术台上。

  柳延敬知道这个消息后,什么话都没说。

  只是照旧采了一束鲜艳的茉莉花,放在了思思的墓前。

  从那天起,他终日佛珠不离身,日日吃斋诵经。

  他要为自己的孩子祈祷,更要为思思的祈福。

  他祈祷她,下辈子,不要再遇见像他这样的男人……

  他三十岁的时候,顾伯母抑郁而终。

  临终前,她拉住了柳延敬的手:“延敬,别难过了,思思昨晚来接我了,她说,她和孩子都已经原谅你了……”

  “还说,她爱你一场,并不后悔……”

  柳延敬的泪,当场落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顾伯母在安慰他。

  否则,为何一别多年,思思从来都不肯踏进他的梦乡?

  但他还在跪在顾伯母面前,低低地应了。

  这些年,他把自己当成了思思,一直都在顾伯父顾伯母面前尽着孝道。

  他知道,他要为思思尽自己的一份的一份责任。

  所以,这些年,顾伯父伯母两个人从来没说过一句怪罪他的话,可也从来不肯在他面前提思思。

  这一次,他们主动提起,就是想告诉柳延敬,他们都已经原谅了他……

  顾伯母走后,顾伯父也在当天晚上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们一生恩爱,所以,即便是死亡,也要世世相随。

  葬礼上,长辈们哭得不能自已。

  向晚更是哭得眼睛通红,几欲昏厥。

  庆幸沈逾白一直贴心照顾。

  林祁也在一边时时安慰。

  柳泽心里对顾家有愧,所以,让柳延敬给他们扶柩,还让他穿上了孝衣。

  柳延敬35岁的时候,父亲柳泽也去世了。

  去世时,他拉住了柳延敬的手,又牵住了沈逾白,眼里含着热泪:“延敬,你照顾好柳家、顾家,有不懂的地方,记得问问沈伯伯。我要走了,去见你的妈妈。到了地下,见了思思,我会带着你妈妈向她赔罪……”

  柳延敬瞬间泣不成声……

  沈逾白眼里更是流露出点点泪光。

  他看着陪伴了他一生的老朋友,心里有无限的悲痛:“柳泽,你放心地去吧,我会照顾好柳延敬的,把他当成我的亲儿子看待……”

  柳泽点了点头,眼里含着笑,离世了。

  柳泽走后,沈逾白和向晚的的确确把柳延敬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会在周末安安回娘家的时候,打电话给柳延敬和沈瑜,让他们回来聚餐。

  还会经常提点柳延敬经商之道。

  可等到向晚和沈逾白百年离世后,柳延敬却突然出了家,做了僧人。

  临走时,他把所有的家产都给了沈瑜。

  他知道,这些年,沈瑜一直爱着思思。

  而他,却亲手杀了思思……

  所以,他要去寺庙里烧香,祈福……

  许愿思思能够在下一辈子,爱上沈瑜这样的男人……

  沈瑜在又一年给思思上香的时候,发现在她的坟墓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堆。

  那土堆看着简陋极了。

  可每每有了风雨,却总能利用地理位置的优越,非常巧妙地保护着思思的坟墓。

  沈瑜仔细看了看,上面没有任何的墓碑和墓志铭,像一个无名氏。

  可他却在下山的路上,遇见了同样终身未娶的林叔叔——林祁。

  和他不同的是,他是去给自己的母亲扫墓上香。

  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在林叔叔的篮子里,看见了两小束茉莉花。

  还有柳延敬生前最爱吃的点心。

  他忽然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直到这一刻,他才在心底再一次叫出了柳延敬哥哥这个称呼……

  可那又怎样,冬去春来,逝去的人,错过的人,终究不再了……

  当天晚上,沈瑜睡着的时候,好似梦到了自己的下一世。

  他竟然在十几岁的年纪里,遇见了和一个的天真善良的姑娘。

  她站在茉莉花丛里,笑得天真烂漫。

  路过他时,她的身上带着一串茉莉花的幽香。

  就在两个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姑娘轻轻地叫他:“沈瑜哥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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