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一个月,侯生舰队漂浮在海绵上的冰块中,航行极为缓慢。

  后来,侯生下令将所有的舰船用铁链串联起来。

  集合数十艘船的动力,费劲千辛万苦,才离开了那片噩梦一般的地方。

  此后,他们又在海上航行了月余。

  虽然四周一直都是茫茫无际的大海,但逐渐转暖的天气,还是让船员们安定了不少。

  随侯生出海的船员,都是早年便跟他的那些人,一个个皆是经验丰富的老水手。

  他们习惯了在海上飘荡,可以说是大秦经验最为丰富的海客。

  对于他们调节心态的能力,侯生从来没有怀疑过。

  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些人的承受能力,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想到此处,侯生不由暗叹了口气。

  他将手中那只闪烁着磷光的大虾,轻轻剥掉外壳,直接塞入了口中。

  扭头看向身后,船员们正围在一个足有十丈长的大鱼身边,拿着匕首割肉烧烤。

  离开美洲后,他们便彻底断绝了补给来源。

  如今舰队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侯生走过烧烤堆,摆了摆手,拒绝了船员们邀请他一起用膳的好意,然后快步走进船舱。

  回到了独属于自己的屋子,侯生关好门,确认了外面没人之后,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

  将箱子打开,他从里面捧出一个小小的圆球,赫然是一个精致的地球仪。

  这个地球仪,是侯生跟随扶苏前往美洲之前,赵昆送他的礼物。

  说来好笑,正是这个地球仪,让他放弃了在美洲的巨大利益,毅然决定赵昆让他继续探索未知之地的要求。

  当初在南极巨岛,他之所以没有选择返回美洲。

  就是因为在这个地球仪上,标注着一个地方,一个比几个关中还要大的巨岛。

  在海上航行了一年,侯生的舰队,已经用近千条人命的代价,证明了赵昆之前所说的话,没有一句虚言。

  因此,当初侯生才会力排众议,率领舰队继续东行,随后折向北方。

  按照地球仪上标注的距离,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快到那座巨岛了。

  侯生布满老茧的右手,不断地摩挲着地球仪。

  仿佛这样,便能够给他带来好运一般。

  突然,他感觉到头顶一震。

  紧接着,外面隐隐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哗声。

  侯生脸色一变,连忙站起身来,用最快的速度将地球仪藏好。

  随后,他快步迈出船舱。

  长期在海上航行,人的精神压力极大。

  尽管自己的这些船员,都是老手。

  但是之前那些噩梦一般的经历,让侯生不敢保证,这些船员是否能够压抑得住心中的躁动。

  在海上,船员暴动的话,引起的后果,甚至远超军中哗变。

  军中哗变,即便无法镇压,最多也就死一些人了事。

  但是如果在海上,船员们暴动起来,那么整支舰队,多半有死无生了。

  侯生快步走上甲板,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愣住了。

  甲板上,所有船员们都尽情地欢呼着。

  很多人抬手指向北方,那副狂喜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暴动的模样。

  难道是.......

  侯生心中一阵狂喜。

  他脚下一阵踉跄,但此时的侯生已经顾不得自己身为舰队首领的威严。

  他连滚带爬地来到甲板。

  紧接着,侯生便看到了一副让他终生难忘的景象。

  远处,一条无边无际的海岸线在视线之中若影若线。

  侯生掏出望远镜,朝那边看去。

  入眼处,便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广袤森林。

  侯生甚至能够看到,有几头奇形怪状的野兽,在林间探头探脑。

  他心中一阵狂喜。

  “在南洋以南,有一片广袤的大陆。那个地方,面积堪比诸夏之地,却自顾与世隔绝,毫无人烟。待你找到此地,朕代表大秦,定有厚报......”

  临行前,赵昆的话语犹如在耳。

  侯生缓缓闭上了眼睛。

  纵然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此时的他,仍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狂喜之下,忍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

  阳春三月,大秦。

  经历了漫长的冬天之后,整个大秦,逐渐恢复了繁忙。

  关中的农田上到处都是忙碌的农人身影。

  在赵昆提出的第二个五年发展计划之中,扶持农业是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随着科学院加大了对农业的投入,各种省时省力的新型农具,被源源不断生产出来。

  以往需要大量人手的春耕,现在已经轻松了许多。

  以往,大秦的百姓之家,收入来源只能通过农耕。

  全家人齐上阵,忙碌一年,也只能勉强维持个温饱。

  如今的大秦普通百姓人家,收入来源多种多样。

  一户人家之中,一般都是老人在家耕作。

  青壮劳力,则是进工厂上工。

  至于孩子们,都会进入学堂读书。

  这种日子,放在十年前,想都不敢想。

  因此,纵然是干着沉重的农活儿。

  但还是能够时不时的从那些老农们口中,听到爽朗的笑声。

  偶尔还能够听到老农们凑到一起,用关中人独有的大嗓门,高谈阔论的声音。

  他们谈论的,居然不是家长里短,而全部都是国家大事。

  什么西征大军在本都王国连战连捷,什么陛下昨日因为耽误农耕一事惩罚了几个郡守,以及附近的哪个县又开了一家医馆。

  说完,还都要附上一段自己的点评。

  若观点相同,自然是皆大欢喜。

  若观点不同,就会有一段比谁嗓门大的争吵。

  赵昆骑着马,朝咸阳以西的九峻山赶去。

  一路上见到的这些情景,总是能让他会心一笑。

  今日,是大秦学宫新生入学的日子。

  经过了一年的发展,大秦学宫第二次招生,比去年更加的规范,规模也更加宏大。

  今日新生入学,大秦学宫的祭酒孔鲋极力邀请赵昆去为学宫学子们上一堂课。

  这个提议,前所未有引得学宫内的各家学派一致赞同。

  对于这些人心里的小算盘,赵昆自然心知肚明。

  不过,这本来也就在他的计划之内。

  所以,孔鲋一提出这个要求,他便欣然应允。

  九峻山上,大秦学宫中心的大广场上。

  两千余名身着大秦学宫特制的青色长袍的学子,负手而立。

  各个学院的教谕们,都站在各自学院学子队伍的最前方。

  整个广场,寂静无声。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隐隐的激动之色。

  今日是二世陛下时隔一年后,再次位临大秦学宫的日子。

  自从去年赵昆继位,便深居简出。

  虽然皇家在九峻山上有别苑,但每次赵昆来,都守卫森严。

  一般学子,根本难得一见。

  今年入学的新生,也只是在老生们口中,才能够听到一些关于赵昆上次来大秦学宫的日子。

  前两年,学宫初立,百家拜君的盛大景象,至今还被老生们津津乐道。

  不过去年赵昆来的时候,还没有登临帝位。

  而且,他也没有与学子们沟通。

  今日,是赵昆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前往学宫,而且要给学子们讲课。

  光是这一条,就足以让这些年轻的学子们激动不已了。

  虽然赵昆今年也刚刚过弱冠之年,算起来,他比大多数学子都大不了几岁。

  但是,他在大秦,已经成为一个传说。

  关于赵昆的事迹,任何一个秦人都耳熟能详,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如果说以往赵昆皇子时期,给百姓留下的印象是亲民的话。

  如今的赵昆,对于百姓来说,就是高深莫测,天颜难得一见。

  不仅对于普通百姓,即便是在这些大秦学宫的学子们眼中,同样是如此。

  学宫中,属于科学院的队伍之中,依旧是大猫小猫三两只。

  去年学宫第一次招生,科学院对此根本不怎么重视。

  到最后,不过是公开招收了两名弟子。

  一人是在大秦本便有偌大名头的盛公,至于另外一人,则是元梨。

  当然,倒不能因此说科学院的生源就少了。

  毕竟,虽然科学院如今在大秦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机构。

  但是,科学院之人的思维,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转变过来的。

  这些人都是匠人出身,对传承之事,看得极为重要。

  如今学宫之中科学院的学子,基本上都是他们的亲族后代。

  今年科学院倒是招收了三十余名学子,但相对于其他学派动辄.上百人的招收规模,根本不够看的。

  去年年末,迦太基人联合本都王国在大秦搞事,掳走科学院人才百余名。

  事后大秦上下都大为愤怒。

  作为当事人一方,科学院更是怒火冲天。

  因此,大军西征之时,科学院主动请命,派出数百人随军出征。

  因为牺牲之人之中,有乌罗这样的科学院在读学子。

  上一届老生,为了给乌罗报仇,踊跃报名参加西征,几乎被抽调一空。

  这样,科学院的队伍人数就更加少了。

  盛公与元梨两人,作为科学院老生代表,站在队伍最前面。

  虽然已经在科学院待了一年,但元梨那跳脱的性子,依旧没有怎么改变。

  午饭后,他被拉到这里来当人样子,心里本便不痛快。

  再加上让自己和一向看不顺眼的盛公并肩而立,让他全身无比难受。

  “喂,你说他们是不是过分了?”

  元梨目不斜视,嘴巴微动,小声说道。

  话说出口,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他忍不住扭头看向盛公,发现对方微微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啧,你说你活得累不累?不论何时何地都端着架子,有什么用?”

  元梨再次出口,面带嘲讽道。

  这次,盛公终于扭过头来。

  他看向元梨,叹息一声,然后摇了摇头。

  “今日陛下亲至学宫授课,你就不能安分点?”

  “那又如何?”

  元梨冷笑:“我还想当面问问陛下,为何其余同窗都能够随军出征,吾却不行!”

  去年,元梨同样报名,要求参加西征军,为同窗报仇。

  但他的申请,却被打了回来。

  他本来就是一个坐不住的性子,在科学院学习一年有余,也自认为学到了不少本事。

  元梨虽然已经年近十八,但依旧是少年心性。

  因为加入科学院,这一年,他与父亲元鼎其书信来往颇为频繁。

  倒不是因为父子情深。

  两人通过书信交流,完全是在隔空骂战。

  元鼎认为科学院的学问是奇技淫巧,本便不愿意让自己儿子入科学院。

  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元梨偏偏就入了科学院。

  不仅如此,他还隔三差五的写信给老父亲炫耀。

  元鼎其可是出了名的要脸不要命的狠人,哪能容得自己儿子在自己面前如此得瑟。

  父子俩都是有一点火星就着的暴脾气。

  一来二去的,两人干脆就在书信之中辩论起来。

  元梨入科学院学习之后,逐渐喜欢上了科学描述的那个奇妙的世界。

  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他对父亲贬低自己的学问,极为愤怒。

  在父亲口中,一门学问到底好还是不好,终究是看用处的。

  元鼎其接触过的科学院造物,基本上都是生活物品居多。

  这种能够让人‘意志消沉’之物,在他看来就是歪门邪道。

  所以,元梨心中憋着一口气,一门心思要向父亲证明,科学到底有没有用。

  随军出征,就是证明的最好办法。

  所以,自己的申请被打落,让元梨极其不爽。

  虽然大军出征已经有五个多月,他的这口气儿还是没有消下去。

  更让他愤怒难当的是,与他们同届的学子,凡是十六岁以上的,基本上都出去了。

  只有他和盛公二人,被留了下来。

  这就是赤裸裸的区别对待。

  元梨曾经找过科学院副院长乌成,申请出战。

  在他想来,自己是为了给乌罗报仇,而乌成又是乌罗之父。

  有了这层关系,平日里待学子极为严苛的乌成,总不至于太过刁难自己。

  没想到,乌成非但没有答应他的要求,反而把他怒骂一顿,将他打了出来。

  盛公面无表情,直接道:“副院长如此安排,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岂容你随意置喙?”

  “呵!”

  元梨呵了一声,冷笑道:“这种博得战功的机会,他们自然是紧着自己人,我问你,你自己服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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