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房间内。

  灯光、机位均对准了坐在那的陈瑾。

  拍摄已经开始。

  陈瑾仿佛陷入了一种回忆,爱妻在不久前刚刚因病去世,龙显然还未适应这样一个人的生活。

  虽然,他曾经一个人孤独的行走了很多年。

  到遇到了妻子仿佛有了救赎,这才是他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原因。

  啪嗒嗒!

  陈瑾轻叩着身旁的桌面,指节修长且带有细微伤疤,每个动作都精准的克制;他看上去有些无聊,而且这种看似随意的习惯性动作,实则是常年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透露出对掌控力的极致追求。

  下一秒,他手中又出现了一把匕首,在他手中仿佛玩出了花。

  呼吸随着胸腔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节奏仿佛也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甚至能同步钟摆的摆动频率,这种超越常人的自控力,看着镜头后面的乔纳森都有些微微侧目。

  明明只是个演员,但就像是一个杀手坐在那的既视感,哪怕退隐江湖,在镜头之中,依旧是压迫力十足。

  他还留着一些胡渣,看上去有30岁左右,化的老妆。

  这一段没有台词的表演,剧本上压根没写明怎么演。

  但却是剧本一开始主角的一个出场镜头。

  在场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坐在那的这个男人,极不简单。

  即使独坐在房间的角落,其存在感仍会形成一股无形的气场漩涡。

  这种仅靠形体坐姿、技巧和陈瑾本身酝酿的一个气质,能演出这样一种杀手气场,这是绝对不简单的一件事。

  多少老戏骨浸润多年,才有了这样的一种感觉。

  就像陈道名,陈保国!

  年轻人,其实是很难演出来的。

  这需要阅历和沉淀。

  陈瑾这种老戏骨的水准,确实把在场的很多老外都吓坏了。

  因为他们也是第一次看陈瑾演戏,没想到他第一场,就直接已经在戏中。

  这就是活脱脱一个杀手。

  当然,陈瑾能演出来,实力固然是一方面,其实还有系统体验的功劳。

  他属于讨巧了。

  很多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行为。

  譬如他的坐姿,选择了背靠墙壁的位置,双腿自然分开呈防御姿态,手肘永远是处在一个防备状态——这是常年处于危险环境中形成的本能戒备。

  你让其他演员一瞬间想出这么多的细节,其实是很难做到的。

  更何况还得兼顾表演。

  而陈瑾就不一样了。

  他体验过,所以很多动作其实都是习惯。

  就跟很多演员本色出演一样,他们为什么可以演出学生感、老百姓饰演农民……因为表演的很多东西,他们平时几乎每天都在重复。

  这样的重复,会让导演需要的诸多细节,他很好的完成。

  而专业演员,不可能演的面面俱到。

  除非跟王佳卫一样,一遍遍的磨,一个镜头拍几十遍,拍到演员自然而然的演出来。

  张嫚玉梁超伟就是被他这么磨出来的。

  不是他们的表演实力有多高,而是这个导演变态;当然他们在演的过程中,也能得到经验和提升。

  所以跟王佳卫合作的很多演员,或多或少演技上都能飞升,就是这个道理。

  可现在,陈瑾是靠的自己……和系统。

  不仅郭忛,连带大卫几个,都以为这是陈瑾的表演,这就让他们感到吃惊了。

  这第一场就拍的这么完美,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演员?

  “cut!”

  陈瑾突然主动出声,让所有观看他表演的一众人,都好似从刚刚的场景中回过神来。

  “怎么了?”

  郭忛用中文问着。

  陈瑾却在那用英文道:“大卫,乔纳森,我感觉这一段在家里的剧情,能不能一镜到底?”

  陈瑾没拍过瘾。

  “或者说,多用长镜头少剪辑,这样冲击力更强一些!”

  一个杀手刚刚逝去妻子的居家状态。

  这也是剧本开头的故事。

  为了让观众彻底沉浸到这个故事之中。

  那肯定是冲击感越强越好。

  “你是导演和编剧,你说了算!”

  大卫·雷奇这个甩手掌柜做的好,一旁的乔纳森却皱着眉道:“一镜到底呈现出来的效果肯定好,能让观众更直观的感受到,你失去妻子的一种难过和无所事事!”

  “但是——”

  乔纳森耸了耸肩:“这种拍摄对你来说不难,难的是……摄影师!”

  是的,一镜到底考验的固然是演员的一个表演,务必做到几分钟的镜头内表演没有任何差错,但事实上,对摄影师的考验更大。

  陈瑾的这个意见看着很寻常,因为当初《人生大事》,田状状用了好几个一镜到底。

  但那时候的摄影师,是候咏。

  这可是四届金鸡奖最佳摄影的得主,拍摄的影片多次入围欧洲三大,所以田状状觉得没什么问题。

  事实上,一镜到底的拍摄也远不是拿个摄影机固定在那,任由演员发挥。

  摄影师,也是要动的。

  不仅身体动,摄影机也得动,还得调各种镜头。

  摄影师得扛着摄影机,操控机组,对演员表演进行捕捉;灯光等等,也得伴随着一起动,演员的表演不能拍花,聚焦的镜头不能晃动、细节不能缺少……反正难度非常高。

  是电影拍摄最难的一种。

  张一谋后世《满江红》一直想一镜到底拍,最后没成功,就是因为难度太高。

  乔纳森摄影技术很好,但跟候咏,其实还是没法比的。

  他就一个商业片摄影,候咏是艺术片领域国内少有的高手,层次上相差一大截。

  用业内的话来说,就是降维打击。

  拍艺术的摄影师拍商业片,其实手拿把掐;但反过来,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镜头要拍出美感,不是什么摄影师都能做到的,这里面有技术的绝对天堑在!

  就像拍私房的摄影师,是摄影里面鄙视链最底端的一样。

  艺术片>商业片>纪录>电视>广告>婚纱>写真……一层一层往下,阶级分明。

  乔纳森就属于第二链还未出师的。

  未来他也就是商业片的顶尖。

  “瑟拉,其实可以试试!”

  大卫·雷奇在一旁突然建议道:“多人运动的一镜到底很难,但chan个人的这几场,其实还好,主要大多还是静态的表演!”

  坐着就是静态,便于镜头对焦。

  “对,瑟拉,其实很多摄影师拍不好一镜到底,是因为演员发挥不稳定!”

  陈瑾显然在这一点上,让人安慰不少。

  刚刚的那一段,给予了郭忛、大卫几个一镜到底的野心。

  演员失误,一镜到底失败;摄影师不行,还是失败。

  所以多方面的瑕疵,会让一镜到底的难度无限提升;而现在演员的环节没问题,那就只剩下摄影师了。

  考验摄影师极限能力的时候到了。

  “我想想!”

  乔纳森·瑟拉显然有些被说动了。

  哪个摄影师不想玩炫技?

  尤其是乔纳森这种急需要证明自己摄影能力的摄影师,那就更加需要豁出去。

  不然,他怎么在行业内出头?

  他的作品之中,摄影的部分要被人看到,肯定得有真本事。

  不然以后别人凭啥跟你合作?!

  电影固然是一种消费品,面向广大群众,很多观众只看剧情和演员;可电影也面对专业人士和同行,他们才是发掘幕后班底的那批人。

  片尾的一大串演职员表,就是给行业人士看的。

  同行和涉业者能看到普通人所观察不到的诸多细节,例如摄影师的水准、剪辑师的水平、配音配乐等等。

  电影就是一群人一起创作的作品,每个人能看到各个职位在电影里的分工。

  “那就试一试!”

  “chan,要是拍的不好,你得多配合下!”

  现在不是演员要ng的问题,而是……乔纳森。

  他晃动镜头虚化这些,就会影响一镜到底的拍摄,只能重来;所以陈瑾这边得一遍遍配合他,最好不要出差错。

  所以任何一镜到底的镜头,其实是演员和摄影师都牛逼才行。

  《人生大事》田状状是看到了陈瑾的能力,所以才会那般提议;现在陈瑾提出来,那肯定是看好乔纳森,至于他自己……陈瑾从不担心自己的演技。

  这是系统体验给予的绝对自信。

  “第一场第二次,action!”

  打板员快速的打下板,场记已经开始记录下镜头信息及拍摄顺序。

  这是好莱坞的拍摄流程。

  国内是场记包揽所有事情,而国外打板、纪录和协调,有三个岗位,分别是打板员、场记、第二摄影助理。

  龚格而现在就跟第二摄影助理,在修改通告单。

  这尼玛陈瑾想一出是一出,难的是他这个制片,通告又得修改;但他也不能说啥,陈瑾是为了影片的质量,又是资方导演,他只能负责调整。

  一镜到底的拍摄,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坐在那思念妻子的龙,突然听到了门铃声;他起身走出去后,便收到了亡妻生前,给自己死后准备的一个快递。

  快递当然是寄给丈夫龙的。

  是一封信和一只狗。

  陈瑾缓缓的抽出信封,瞥了眼箱子里装着的一只可爱小狗,脸上又流露出了对妻子的思念。

  这短短几分钟的拍摄,可把乔纳森忙坏了。

  他已经有些满头大汗,这已经是拍摄的第六遍,他一直跟在陈瑾身旁;幸好陈瑾的表演,一如既往的稳定,就跟机器人一般,而且越拍越有感觉。

  颤抖着,陈瑾嘴唇有些微动,慢慢的把信展开。

  上面熟悉的字体,一下子让他红了眼眶。

  这里电影里会跳出朱颜曼兹的一段录音,陈瑾看信的表演却是无声的,朱颜曼兹会客串陈瑾的亡妻,只有3-4个镜头,快的话一天就能拍完。

  乔纳森扛着摄像机,先是对情绪酝酿眼眶泛红的陈瑾来了个特写,而后又对信封上的字,开始缓慢横移。

  “……”

  陈瑾手握拳抵着嘴,眼泪已开始顺着他眼眶滑落。

  他捏着信函的手指发白,微微颤动,情绪的波动无比强烈。

  他逐字逐句的看完信上的字,眼睛不断的眨着,心情在看完最后一个字时,瞬间决堤!

  这时镜头给了那只小狗,而陈瑾已经双手掩面,在那抽泣。

  他亲吻着信函,还是不愿相信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了。

  之前所有沉默的铺垫,这一刻仿若得到了一种情感上的宣泄……就像现实中,亲人去世后,可能火化时都不会哭,但回到家看到某样东西、某个地方,突然崩溃一样。

  陈瑾的哭和痛苦是无声的,他不断的亲着那封信,就像亲着自己的妻子。

  最终,情绪平静下来后,他才看向了那只小狗。

  亡妻留给他的一条可爱小狗。

  妻子是希望这条狗,能让还活着的丈夫,不至于那么孤单。

  用手指擦着泪,陈瑾把小狗从箱子里捧出……眼泪这时再次滑落。

  睹物思人,看着狗好像又想起了妻子。

  ***

  1分钟后,陈瑾终于自己喊出了那个单词。

  “ok!”

  他把小狗放到了地上,而后长呼出一口气。

  拍完了。

  一口气把这一段剧情拍完,前后拍了9遍,用时将近1个小时。

  但一镜到底乔纳森做到了,他跟陈瑾坐在一起,看着刚刚拍摄的这一段;大卫·雷奇、郭忛几个也都凑了过来。

  对于这一段,他们显然都是很好奇的。

  阴郁、暗沉的镜头色调,配合陈瑾无声的表演,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悲伤扑面而来。

  陈瑾静坐时的气质,本质上是其职业特质的空间投射,通过肢体语言的克制、环境互动的隐喻,以及细节符号的堆砌,将“致命性”,转化为可感知的气场压迫!

  这比寻常演员演杀手流于表面的凶狠演绎,不知道要高明了多少倍。

  有点像教父和混混的差别。

  一看陈瑾就是一个超屌的杀手。

  还有其背后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生存哲学造就的行为模式等深层逻辑,更是在这一段中凸显的淋漓尽致。

  “文艺片世界级影帝的表演!”

  查德忍不住又开始拍起了马屁,但这绝对不是吹牛。

  他是真的看完有感而发。

  太牛逼太带感了。

  这一段开头的气氛和感觉简直无敌,把一个厉害杀手思念亡妻的细节,全部演在了剧情之中。

  如果《杀手:龙》不是商业枪战打斗电影,而是《教父》这样的文艺片,那陈瑾仅靠这一段,就足够入围奥斯卡的影帝行列。

  “哥啊,你一部商业片,使这么大劲干什么?”

  郭忛看完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还有空开玩笑。

  陈瑾也很满意自己刚刚的那一段,简直是逼格满满:“好久没进组了,可能憋坏了,所以开的有点大!”

  “哈哈哈!”

  大卫几个听完孙诺的翻译,全都大笑了起来。

  看向陈瑾又多了些许的钦佩。

  这个演员兼老板,真是越发出乎他们的意料。

  有才华的金子是真的怎么都掩盖不住的,浑身都在散发着炽烈的光芒。

  从枪械武术到现在的表演,搞不好飙车也很擅长。

  因为剧本是他写的,应该是为他自己,量身打造的这部作品。

  在这之前大卫几个可能对电影好不好没什么判断,但现在几个人可以肯定,就冲陈瑾这表演,哪怕是烂片,估计也有很多人进电影院买票支持。

  要是真拍出水平来,这电影绝对是会卖座的。

  因为《杀手:龙》的魂就在主角龙身上,他把龙演活了,那电影也就火了。

  “想不到,我也能拍出这么有质感的一镜……”

  乔纳森已经翻来覆去的把刚刚5分钟的片段,看了好几遍,越看越爱不释手。

  对于一个摄影师来说,拍出一段超越他自己能力巅峰的影像,应该是足以载入职业生涯的大事;因为说不定,他的一生就会被这一段镜头所改变!

  “好了,继续继续!”

  陈瑾在那吆喝着,趁着他越发有感觉,把这个片场的戏,尽快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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