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彼刻。

  一个平行的维度世界。

  大邱国。

  武阳山。

  皇家狩猎场。

  武阳山是大邱国的龙脉之山,离国都上京城一百多里。

  自古被称为“直通帝座”的天下第一山。

  有“武阳安泰,四海皆安”之说。

  历代大邱皇帝每有大事,必亲临武阳祭祀。

  然后举行大型狩猎活动。

  彰显武风,以振国势。

  此时,武阳山南麓,以布库河谷为中心,方圆四十里,皆是皇家狩猎区域。

  十万装备精良,骁勇善战的御前羽卫军进驻场内。

  河谷平地上,军帐按军中阵法布列,一座连一座。

  中心护围的是一座高大的中央金帐。

  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一队队巡猎兵将,甲胄鲜亮,长戈刀剑,透出肃杀气势。

  中央金帐内,大邱皇帝邱行海倚靠龙塌半卧。

  这位皇帝年仅60岁,却龙体不康,已近元阳衰竭之境。

  此时面容委顿,肤色苍白,但一双龙威虎目威势依然。

  帐内暄厚的羊毛毯上,跪着五位皇子。

  分别是大皇子邱云松、二皇子邱云空、三皇子邱云涛、四皇子邱云澈、五皇子邱云晓。

  狩猎在即,五人来给父皇请安。

  这时候多表表孝心,多露露脸,没毛病。

  大皇子邱云松身材魁梧,粗眉大眼,很有威武气概。

  “父皇,祭祀已毕。

  为父皇祈福,安泰四境。

  上天必眷顾我大邱黎庶。

  必保父皇龙体安康,代天御行四海。”

  邱云松郎朗而言,神态极其真诚:

  “现我皇家诸多子孙都已整装待发。

  只等父皇一声令下,御驾亲猎。

  以彰显我大邱武威浩荡。”

  邱云松言毕,恭敬稽首再拜。

  “皇兄,近几日祭祀,父皇必身心劳顿。

  如若再行弓马狩猎,恐是怕寒劳再侵龙体。”

  二皇子邱云空偏瘦身材,长得白净,一双眼睛深邃无底,很精神。

  他插空而言,又低头瞥了一眼身旁正磕头的邱云松,

  这家伙总是给人一种正义凛然、正气满满的样子。

  哼。还不是得益于天生的大身板。

  “我等儿臣当为父皇龙体之本着想,应让父皇歇息几日。

  怎能不顾劳顿,催促父皇。

  还让父皇以惫困之躯,御驾亲猎。

  实在是有违孝道。”

  二皇子邱云空一番义正言辞。

  眼角却瞄着龙塌上半卧的皇帝老爹。

  居高临下,邱行海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有些烦躁。

  两个不省心的东西,真当朕老了,要死了吗?

  天天迫不及待的叽叽喳喳,争宠争位。

  朕给了你们十多年的时间,也没见你们出息哪儿去。

  其他三个皇子跪在那里,规规矩矩,面无表情。

  即没说同意大皇子之议,也没回应二皇子所言。

  就像现场听戏一样,不参合表演。

  这哥仨都不傻,这种场合的唇枪舌剑,有多远闪多远。

  这不是他们的强项,徒惹父皇生气。

  他们比大皇子、二皇子年纪小了很多,但觊觎之心可不小。

  正年轻风华正茂,都憋着等在狩猎场上见真章。

  大邱以武兴国,民意尚武。

  狩猎的战绩就代表了民意。

  父皇身体明显不行了,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参加狩猎并封赏。

  还磨什么嘴皮子,跨马提刀猎场上见吧。

  三人心里集体鄙视了老大和老二,真是酸腐之至。

  “皇弟,大邱自古以武兴邦,武之不兴,奈何强国。

  皇家麒麟儿当为天下兴武之表率。

  父皇乃天命之子,统御天下,当然得为我等表率。

  你刚刚所言,莫非是说父皇已上不得马、拉不动弓弦了吗?”

  邱云松这话可有点诛心之意了。

  只是这坑挖得明晃晃的,很失风度。

  连龙塌上的邱行海听了都心中一哂,撇了撇嘴。

  这水平,呵呵,白瞎了你这副仪表堂堂的身板了。

  “皇兄明知我非此意。

  为何在父皇面前,构陷臣弟?”

  邱云空也是个戏精,立马打蛇随棍上。

  “臣弟以孝心论事实,不虞有它。

  不知皇兄刚刚所言是为何意?”

  邱云空脸上迅速显出悲戚之色。

  “行了,别吵了。”

  邱行海断喝一声。

  这俩逆子,在朕面前演戏还上瘾了。

  还都一个个演技拙劣,看了闹心。

  病恹恹的扫了另外三个儿子一眼,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三个小儿子眼睛从进来开始,就盯着地上的羊毛毯,都快盯出花来了。

  跪在那蔫坏蔫坏的装可怜。

  邱行海感到一阵胸闷气短。

  这五个儿子人前人后什么德行,干了什么勾当,他心里雪亮。

  生在皇家,就为了争皇位,兄弟成仇,骨肉相残。

  自己就是从众多的皇子中杀出来的。

  只是自己45岁时才成为太子。

  45岁啊,他当时都觉得没希望了,皇帝老爹太能活了。

  他是四皇子,上边还有三个皇兄。

  他当时都恨不得发动兵变,逼父皇禅位了。

  天可怜见,他正惶惑时,一场大病要了他父皇半条命。

  他迅速用雷霆手段击败三位皇兄和后面的几位皇弟,荣膺东宫之位。

  半年后老皇帝驾崩,他才如愿以偿的坐上了皇位。

  眼下这摊子家事,跟15年前何其相似。

  老大老二都40多岁了。

  野心难抑,火气旺盛,看起来有点等不及了。

  这是不是前段时间秋言老祖所说的“事出因果所致”?

  难不成这几个小子也动了心思要兵变上位?

  邱行海想到这儿,一股凉气窜上脑门。

  立时虎目圆睁。

  多年所积的皇威霸气,突然爆出,如山一般向前压去。

  五位皇子骤然身体一滞,立时冷汗涔涔。

  心里的小算盘随即收起。

  齐齐做出惶恐不安状。

  老虎虽老,虎威犹在。

  王还是王!

  五位皇子像五只掉了毛的鹌鹑在寒风中颤抖。

  五个人都明白,这时候就是飙戏的时刻。

  父皇雷霆一怒,那雷火砸谁身上,谁就可以洗洗睡了。

  邱行海虎目带电转了两圈,收回了身上的威势。

  “弘武狩猎一事,朕自有主张。

  不日朕的皇弟齐亲王将至。

  待朕与他商议一些事情后再定。

  退下。”

  邱行海说完一拂袖,闭上了眼睛。

  叩安退出金帐的五位皇子,神色凝重。

  齐亲王?

  父皇不提的话,他们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位皇叔。

  在这节骨眼上,连朝中众臣都猜到皇帝要立太子了。

  这齐亲王蹦出来凑什么热闹。

  莫非有什么变数?

  五子一时都未能参透他们老爹的帝王之术,便各自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赶走了几个不谙帝术,看着就生气的儿子,邱行海随手招来老太监高小竹。

  “齐亲王所至何处了?”

  “回皇上,齐亲王今晚就能到此。

  亲王的齐地实在太远了,骑马都要十日。

  这次亲王奉诏带世子前来,是坐车来的。

  世子6岁,骑不得马。

  已经赶了近一个月的路了。

  一路上羽骑一直盯着。”

  高小竹低眉顺眼的答道。

  “嗯,朕的这个小弟弟呵。”

  邱行海很少有的感慨了一句。

  高小竹无声无息的退居到帐角的阴暗处。

  他知道皇家的事儿,少听一耳就少一事,多了就危险。

  这位齐亲王是邱行海老爹晚年老来得的子,最小的一个儿子。

  邱行海比他大三十多岁。

  老皇帝看出邱行海是心肠极硬、擅使霹雳手段之人。

  只怕那些儿子们都会不得善终。

  天家无亲情,自古如是。

  原本大邱国早已不再立王封藩。

  但他在册立邱行海太子之位后,特意册封了年仅8岁的小儿子邱行山为齐亲王。

  受封齐郡,下辖3县。

  虽说是郡,但却是大邱国最远最穷的地方。

  老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以委婉的方式告诉邱行海,别惦记你这个最小的弟弟了。

  居于偏远之地,又无争龙之力。

  便许他一世平平凡凡过一生吧。

  “齐、亲、王、朕、的、皇、弟。”

  邱行海靠在软垫上,一个字一个字的低声念叨着。

  虎目中的眸光忽明忽暗。

  “15年不见,朕很想看看你长成什么样子了。”

  “大邱江山千古,朕不过是一个看护人。

  在朕下的这盘棋局里,你该做点什么呢?”

  金帐外不知何时,已乌云密布。

  一场雷雨,蓄势待发。

  ……

  “驾——”。

  车辚辚,马萧萧。

  伴着天空雷鸣音,武阳山一条山间小道上,一行队伍在林间尽头渐显身影。

  一辆颇为寒酸的马车行在中间。

  左右前后总共六骑护卫。

  看护卫的装束,应该是家臣部曲。

  任谁都不会认为这驾寒酸的马车主人是有台面的人。

  可偏偏车上坐的就是大邱国唯一的一位被封亲王、并被封地的邱行山。

  他身边是世子,他六岁的儿子邱云兵。

  近一个月的马车颠簸,世子早就躺在车里软塌塌的被子里睡着了。

  为尽快赶到狩猎场觐见皇帝大哥,邱行山舍弃官道而走小路。

  一路仆仆风尘。

  马车的一帘窗口,不时传来空中的闷雷声。

  小路两旁的树叶簌簌作响。

  起风了。

  风起而后必雨至。

  “加快点速度,天黑前务必赶到狩猎场。

  各位辛苦一下。”

  邱行山在窗口对六位护卫发出了一路不多的主人命令。

  “是,王爷。”

  六位护卫也知道快到目的地了,遂打起万分精神。

  邱行山看着窗外一倏而过,被林风吹动的郁郁林叶,心中真是愁肠百结。

  “皇兄一个多月前突然宣我携子觐见,到底所为何事?

  是福?是祸?”

  15年前,他被父皇赐为齐亲王。

  第二天就被一大群奴婢宫女太监簇拥着赶往齐地,像逃亡一样。

  他连父皇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这些年他过得很清苦。

  虽说顶着一个亲王的帽子,可封地实在太坑人。

  三县人口不到30万,土地贫瘠,粮食年年不够口。

  封地多山多岭,据说矿藏丰富。

  但因偏远,交通极不便利,朝廷的恩泽雨露自然没有洒过来。

  按照古时惯例,一个亲王,都得是岁禄万石,府置官属。

  护卫甲士少则三千,多则近万。

  可他邱行山没有这般好命。

  十岁那年,皇帝来了圣旨,朝廷不再给他岁禄。

  让他收缴三县的税收,以补其岁禄。

  这三个穷县,种地的自己都吃不饱,哪有余粮交税。

  此外工商不振,哪有多少税收。

  逼迫他遣散了大部奴仆家役。

  连王府护卫都缩减到20人。

  为防皇帝大哥怀疑他,杀他,他不光装穷(是真穷),还得装疯卖傻,佯风诈冒。

  他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皇兄会忘了这个没出息的小弟弟。

  谁成想这位大哥竟然下圣旨宣他携子千里迢迢去觐见。

  为什么?

  我都躲出去那么远了,吃上顿没下顿的,惦记我干嘛?

  邱行山郁闷的想着心事。

  全然没注意天色暗了下来。

  雨滴飞落,一阵阵雨点敲击林叶的簌簌声。

  前路,雨幕茫茫。

  忽然,一阵弓弦响动。

  立时一息萧杀之气破风破雨汹涌袭来。

  邱行山浑身一激,本能的向儿子扑去。

  马车外传来护卫们临袭发出的叫喊声。

  接着是身体坠马的声音。

  而这辆寒酸至极的马车车篷,在一阵弓弦声后,被射成了刺猬蓬。

  邱行山后背中了一箭。

  这一箭力道巨猛。

  透体而出,并再次穿透了他身下护着的世子邱云兵。

  瘦小的世子在睡梦里气绝身亡。

  一箭两命,好厉害的功夫。

  “大哥终于还是对我下手了。”

  邱行山意识模糊了。

  “为什么到这里才动手?”

  最后一点意识也渐渐褪去。

  至死也没有弄明白他皇兄为什么杀他。

  林中十几条身影飞掠而至,查看伏击战果。

  一个蒙面的汉子在邱行山的鼻翼下探了探,又摸了摸脉门,然后一挥手。

  一群黑衣蒙面人如风一般掠去。

  此时,风疾雨急。

  忽然,黑幕一般的上空,突现一道旷古罕见的诡异的金色蛇形雷电。

  粗如水缸,迤逦扭曲。

  金光一闪,劈落下来。

  劈落在刺猬一般支离破碎的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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