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祝宵再一次准时准点出现在酒吧。不过他没有喝酒,只是坐着。

  见到好友赵子睿,祝宵第一句话依然是:“我还是觉得邬咎没死。”

  赵子睿:“……”

  赵子睿困惑道:“你昨天不是还说他可能真的死了?”

  这些天跟祝宵见面,聊天主题要么是“邬咎死了”,要么是“邬咎没死”。赵子睿暗自腹诽,难不成邬咎是在棺材里仰卧起坐吗。

  祝宵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自从那次挖邬咎坟未遂,之后几天,祝宵都已经相信邬咎死了。

  直到今天早上,祝宵醒来时,瞥见了裹在自己身上的毯子。

  严格来说,这不是拿来盖的毯子,只是次卧里用来装饰的床罩。

  而且这毯子裹得相当严实,是一种类似绑架的手法——盖被子的人还利用侧边的流苏打了好几个结,祝宵甚至需要挣扎一下才能将自己解放出来。

  祝宵一瞬间就确定了,这不是他自己盖的。

  宿醉过后头还有点疼,祝宵放空了一会儿,试图回想昨天发生了什么。很可惜,他的记忆刚好就停留在敲钟,后面具体的也想不起来了。

  没由来的,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邬咎的脸。

  一个猜测浮上心头:他在昨晚见过邬咎。

  他再次努力地回想了一遍,试图想出更多细节印证他的猜想。

  遗憾的是,他依然什么也没想起来。

  难道是梦?

  祝宵掀开毯子,莫名其妙地拎起来嗅了嗅。又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理,他像做研究一样把客厅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除了门口不知从哪飘来的两缕猫毛还算可疑,他什么也没检查出来。

  祝宵却感觉是邬咎来过。

  这个想法其实是相当离谱的,他没有任何客观证据可以证明邬咎来过。不止是离谱,甚至还有点诡异——假如邬咎真的死了,他的猜想就得往灵异那边靠了。

  祝宵简单洗漱后换了身衣服,走出家门,按响了隔壁的门铃。

  他住的公寓是学校分配的,一梯两户,邬咎就住在他的隔壁。

  按了三次,门铃响了停停了响,依然没有回应。

  祝宵后退一步,发现邬咎门口,也有着同样可疑的两缕猫毛。

  这只是一个相当微小的细节,且明显跟邬咎没有半毛钱联系。

  然而,作为一个相信科学相信证据的人,祝宵难得地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直觉这跟邬咎有关。

  想到这里,祝宵突然开口:“我再试试。”

  赵子睿一头雾水:“试什么?”

  祝宵用行动回答了他。

  他站起身,再一次敲响了桌子上的钟。

  这一次,祝宵滴酒未沾,无比清醒。

  -

  祝宵又去了墓园。

  他再一次见到了白裕管家。

  管家像是专门在那里等着他似的,一见他来,赶紧迎了上来。

  管家殷勤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本沉甸甸的书。

  祝宵低头一看,只见书籍的封面花花绿绿的,还画了个龇着大牙傻乐的小孩哥。

  书名也很诙谐:《笑料百出:最全笑话合集》。

  祝宵的表情有点嫌弃:“?”

  “看您上次太伤心,我特意买了这本书送您,”管家说,“闲着没事翻翻,可以调理一下心情。”

  其实是邬咎上次回去之后,叮嘱管家买的——据说是他去了趟阳间发现祝宵伤心欲绝,哭得满脸是泪,他看着心烦。

  管家虽然对邬咎的说辞持怀疑态度,但他还是照做了。

  没办法,钱难挣屎难吃。

  “谢谢,但是不用。”祝宵还回去,淡淡地道,“我不伤心。”

  凭他和邬咎的关系,伤心不至于,他顶多是心情有点微妙。更何况,他还是觉得邬咎没死。

  管家回忆了一下邬咎和自己说的话,奇怪地问:“您不是还难过得哭了?”

  祝宵比他更疑惑:“什么时候?”

  “就是,呃,”管家不好说太细,模棱两可地说,“您给邬先生上坟那两天。”

  祝宵当即否决:“没这回事。”

  他意识到什么,眯了眯眼睛:“邬咎问的?”

  “是——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的。”差点着了这活阎王的道,管家再一次提起他的小心脏,生怕下一秒祝宵又要掘坟。

  “您、您别吓我,”管家干笑道,“邬先生已经死了。”

  “好吧。”祝宵这回倒是很好说话,没有深究下去。

  祝宵环顾一周,发现墓碑前又放了新的纸笔。

  ——也是邬咎嘱咐管家放的,不过据邬咎说,他就是“随口一提”,因为他没有在等祝宵给他烧信。

  祝宵拿起纸笔,稍作思索后,提笔写了几个字。

  他避开管家抻长的视线,将信纸放进信封里封好口。

  管家偷窥失败,转而帮忙抱来焚烧桶,“祝先生,我帮您点火。”

  “不用麻烦了。”祝宵说,“我没打算烧。”

  “不烧的话,”管家疑惑地提醒他,“邬先生就看不到了。”

  按照规矩,阳间的东西是不能直接带到阴间来的,只能是通过焚烧或上供的方式,才可以把东西转移到阴间来。

  祝宵把自己的信放在墓碑前,却依然没有烧的打算,反而是帮着把火熄灭了。

  “看不到就算了。”

  管家觉着邬咎那不好交差,斗胆问道:“您……写的是什么?”

  祝宵瞥了管家一眼,吐出四个字:“肺腑之言。”

  “那,您为什么不烧呢?”

  祝宵垂下眼帘,找了块石头压在信封上。

  “这些话说给死人听也没什么意思。”

  “反正人都死了,逝者已矣。”祝宵冷不防地问,“您说是吗?”

  管家心里那根弦还紧绷着,不敢随意接话,只能打马虎眼:“哈哈,也是哈。”

  -

  不出两天时间,远在下面的邬咎就得知了祝宵又去逍遥快活了的消息。

  不仅如此,他还得知,祝宵把那天晚上的事忘得干干净净,还矢口否认自己哭过。

  听完管家的转述,邬咎音调提高了八度,“他又忘了?”

  管家轻咳两声,如实说道:“祝先生确实说‘没这回事’。”

  “我就知道,”邬咎悔恨交加,咬牙切齿地道,“早知道我就录下来……”

  祝宵这副翻脸不认人的赖账德行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早该想到的。

  邬咎想起一些往事,不禁站了起来,又想找祝宵算账。

  “少爷,您这段时间真的不能再去阳间了。上次一去,您差点就回不来了!”眼见着邬咎又想去阳间,管家苦口婆心地劝他,“无论如何,也要再等多几个月才行。”

  邬咎刚站起来又坐了回去,像个被人强行摁回去的弹簧:“……我知道。”

  “不过,祝先生留了一封信,说是肺腑之言……”管家说,“但他放在您的坟前,没有烧。”

  “肺腑之言?”邬咎的表情松动下来,旋即又吊起眉梢,不屑地说,“他能有什么肺腑之言,无非就是那句。”

  具体是哪句他没说出来,不过总之上回的仇他还记着。

  邬咎又等了三秒,对管家说:“你去把它烧了给我。”

  “这不好吧?”管家犹豫道,“我偷偷烧了,祝先生会发现的。”

  邬咎也知道这绝对是祝宵的陷阱,但他想了想,又说:“就不能是风刮跑的?”

  管家:“……”

  驰骋职场多年,管家已经深谙指鹿为马的生存手段:“当然,它就是被风刮跑的。”

  于是管家兢兢业业地来到阳间,像做贼一样捡起祝宵的信,在邬咎坟前将那封信烧了。

  片刻后,邬咎手上多了一封信。

  拆开来看,祝宵的“肺腑之言”一如既往地简练。

  字虽然少,但意思传达得很到位。

  纸上只有三个大字,专门写给邬咎看的。

  ——滚出来。

  邬咎看着信纸上熟悉的字迹,几乎能想象出祝宵说这话时的冷脸。

  很显然,祝宵早就料到他会拿到这封信了。

  邬咎下意识地转头左右看了看,确定祝宵确实不在这里,才说:“什么狗脾气?服了,我才是阎王好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喇叭一样的呐喊:“领导!领导!”

  “好消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研发主任光速飘到邬咎办公室门口,满面红光地敲响了他的门,“咱们阴阳通上线了!”

  邬咎将信纸按照原来的折痕叠好,塞回信封里,又拉开右手边的抽屉,将它跟上次那封信放在一起。

  做完这些,他才抬头看向研发主任,顺带重新端出了他堂堂阎王的架子,沉稳地“嗯”了一声,“给我看看。”

  研发主任应要求走近了些,狗腿地向邬咎全方位展示了他们的成果:“我们导入了生死簿的数据,无论是人是鬼在这里都有记录……”

  邬咎听完,稍微顿了顿,故作不经意地问:“这个APP,可以给阳间的人发消息?”

  “当然可以。就是阴阳相隔,信号会有点差。”

  研发主任专门摘下眼珠子,擦亮了再戴回去,用他清澈而闪亮的眼睛看着邬咎,真诚地问:“您在阳间有牵挂之人吗?”

  邬咎立马说:“没有。”

  祝宵可不算什么牵挂之人,顶多是个嘴硬赖账又惹人烦的爱哭鬼。

  研发主任澄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失落:“好吧,本来如果您有的话,我可以在对方手机里下载一个阴阳通,这样您就能跟对方联系上了。”

  “这个功能还没有具体试验过呢,既然您没有的话,我再问问其他人吧。”

  “……”

  邬咎想起那天祝宵通红的眼眶和掉在他手心里的眼泪,又改了口:“有一个。”

  研发主任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不是你说的那什么。”邬咎义正辞严地强调道,“……我只是找他有事。”

  “好的好的,”研发主任倒没想那么多,是阳间活人就行,“劳烦您把他的阳间电话号码写给我吧。”

  邬咎拿了张纸,轻车熟路地写下一串数字。

  不是因为什么牵挂,也不是因为那封威胁信。

  他只是不想看祝宵掉眼泪而已,邬咎想,祝宵掉眼泪的样子实在是太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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