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人定,又下起了小雨。

  翁轶被这雨声激起满腹愁肠,坐也坐不住,又走到了庭院。

  刚好撞上了陆行霈。

  她走的急,自然看不到正在回廊拐弯的陆行霈,两人就这样相碰。

  陆行霈只觉得小腹一痛,翁轶却被冲力带到地上。

  头疼,屁股也疼。

  “你走这么快干嘛?!没长眼睛吗?!”

  耳旁尽是陆行霈的挖苦。脑袋也疼了。

  陆行霈见她半天不起身,“怎么,腿也折了吗?”

  这倒真没有。

  翁轶正要自己爬起,就被陆行霈薅着后脖颈子拽了起来。

  翁轶:……真谢谢了。

  “怎么不说话?!”

  陆行霈看着翁轶,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翁轶懂了。

  “雨天路滑,无意冲撞了王爷,草民真是——”

  “翁轶。”

  陆行霈突然打断她。哦,不想听道歉啊。那想听什么?

  翁轶不懂了,双目专注地看着陆行霈,像是要从他眼里读出点什么。

  陆行霈也看着翁轶,她又同以前一样,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雨打檐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雨势变大了……

  陆行霈心里更躁了,“我扶你起来,你都不会道谢的吗?”

  翁轶这时终于读懂陆行霈的眼睛,是藏在暴躁背后的期待。

  洪同山前世养过一只猎犬,特意牵过来同她炫耀。那只大狗脾气不小,洪同山废了好大工夫才驯服它。带它去围猎,不过片刻便给洪同山叼来一只果子狸。它把猎物甩到洪同山身前,仰起头颅看着洪同山。

  它那时的目光,竟然同眼前陆行霈的目光高度重合。

  翁轶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是我愚笨,竟然忘了向王爷道谢。”

  “随手而已,没什么。”

  ……又歉虚起来了。

  陆行霈的腹部已经没感觉了,可翁轶的额头却慢慢泛上了红。应该是挺红的,惹得陆行霈不得不在意。

  “快滚回去休息吧,还在这儿傻站着,是专程烦我的嘛?!”

  翁轶刚从屋子里出来,断没有回去的理。

  “王爷多虑了,草民万不敢碍王爷的脸。只是屋子里憋闷,才出来转悠。”

  翁轶不说因何憋闷,陆行霈却知道。

  “怎么,还在担心你那个叔父。”

  翁轶点头。

  这事儿由不得她不想。

  京中还在下雨,更何况岭南。岭南的雨多下一刻,百姓便多几分苦难,翁择校也就少几分生机……

  翁轶迟迟不回话,陆行霈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就这么担心你那个叔父?”

  翁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不止是我叔父。岭南虽然偏远贫困,可仅一省百姓之数就占了我大都朝十分之一。趟若‘朝廷’真的坐视不理,恐怖会激起民愤。西方敌国虎视眈眈,到那时,大都内忧外患,难道真的要同前世一样,丢了落雁关?!”

  翁轶顿了顿,似乎是要平复自己的心情。

  “落雁关是我大都咽喉,不能丢!你忘了前世惨状吗?!”

  陆行霈当然记得。

  翁轶慨然道:“多少无辜百姓被屠杀,街道上的血下了多少场雨都洗刷不净!”

  陆行霈回道:“知道,我已经派人去了。”

  “事在必得,陆行霈倘若你真的要做国君,那就护好百姓。民心不可失……”

  翁轶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多说多错,她从来不懂陆行霈,也看不出他是暴君还是明君。

  一团乱麻,两个人的心都乱了。

  “这事儿我自会处理。你赶紧回房看看自己的头吧,丑死了。”又红又肿的。

  “知道了。”

  陆行霈对她的话避而不谈,翁轶也没了跟他周旋的心思。

  只回头看了眼院中杏花。雨打风吹,已让这一树娇花落了半数。落在地上,碾在了尘埃里。

  翁轶叹了口气,转身回房。

  陆行霈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卫一。”

  一个人影凭空闪现,而后跪在陆行霈身前。

  “主子,有何吩咐。”

  来人正是陆行霈安排在翁轶身边的‘书童’之一。

  “谭晓德到岭南了吗?”

  “快了,这半月他快马加鞭,距岭南应该也就百里了。”

  “嗯。”

  还是太慢了。

  ——

  岭南。

  今日又是一场暴雨。

  山洪还未泄,今天又是雪上加霜。

  翁择校奔走半月,只借到了三船梁。岭南又降暴雨,翁择校连夜赶会岭南。

  “如何?”

  ……

  堂下无人回应他。

  “诸位大人,我是在问有哪些地方受了山洪?”

  堂下有人起身回应,“暴雨是夜里降下的,今日刚起身我们就被您叫了过来。也没时间——”

  “够了!”

  翁择校打断他。

  “那你们就随我一起去看!我这府前不久就是蜢山。山不高,却足够诸位大人看清这人间惨状。”

  “这……”

  “不妥吧……”

  “对啊,山洪肆虐,还是先救百姓……”

  “张大人说的有理……”

  翁择校冷笑一声,“抢险的兵马我昨夜已经安排好了。今日只有一件事,就是让诸位大人好好看一看自己治下的百姓!请!”

  翁择校伸手指路,门外站着一群人,不像兵也不像灾民。面色肃然,姿态如松,可衣物上沾满泥灰,怪异极了。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还是决定顺着翁择校的意思来。

  翁择校如今形容如枯草,看上去不像是人,活像个恶鬼。

  他们怕他,翁择校看得出。

  翁择校又笑了,像是在自嘲。

  “诸位大人放心,我翁某不向朝廷命官出手!”

  一行人这才出发,跟着翁择校上了蜢山。

  山地湿滑,苦了这几位满肚肥肠的大人。一会儿是张大人摔了,躺在地上哭号不止,一会儿是李大人崴了脚,停在半路,不动了。

  翁择校转身不看他们,看向沉默着跟着他们的那群人。

  “你们扛上这两位大人。”

  可他们虽然有劲,肩上却是骨头,坚硬的骨肉把这两位大人硌的苦叫连连。

  翁择校回过头不再理会他们。

  ——

  “什么地界了?”

  谭晓德浑身湿透,双目被雨水打的睁不开。

  “回大人,前方就是蜢山了。您回马车里吧。”

  “不了,马车上山不便。时间紧急,我们就这样走吧。反正我已经湿透了,不怕什么。”

  “嗯,这雨可真是邪门,又是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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