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椅很柔软，陈再新却坐得不怎么舒服。
今年街道里的补缺名额就一个，前不久一位老朋友事先向陈再新打过招呼，要让他的儿子进来。不过有鉴于那朋友的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小败家子，陈再新于是又不得不想出个开卷考试的法子。在笔试成绩差不多的情况下，排名作假变得轻而易举，接下来的面试也就成了过场。可以说，陈再新早已将这个缺额送人了。
但是现在凭空多出个刘驽马，情况就有些许的不同了。
对于刘驽马这个年轻小伙子，陈再新打心底里是欣赏的。
敢出手，不贪功。
这是陈再新对刘驽马的第一印象。虽说刘驽马多少还有点冒失和急躁的毛病，可是哪个年轻人又不是呢？
这不是缺点。而且即便是缺点，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陈再新也相信刘驽马能改掉这个明显的毛病。
这下子，陈再新的内心里不免感觉矛盾了。
如果刘驽马真的能用一晚上将32页的材料都背下来，那么陈再新就势必要在人才和人情中做出选择，对于一个在地方上大小不小的官来说，这个选择题，非常困难。因为它没有正确答案。
陈再新坐得不安稳，就站了起来。
他掀开窗帘往楼下望去，刚好见到刘驽马和保安打着招呼往外走，心里不禁暗叹一声：“年轻人，太沉不住气，难不成明年你来考试，我还会赖了你不成……”
……
刘驽马坐着公交车回到家时，父亲已经下班回来。
刘驽马的父亲刘建国，十年前因为工作失误被单位开除，因为没有特别的手艺，所以就一直打着一些散工。十年来换了七八份工作，工资越来越低，但工时也越来越短，按照这个势头下去，刘驽马估摸着老爹三年内必定彻底失业。而那时，距离父亲领退休工资还有差不多5年时间。也就是说，刘驽马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一份收入尚可的工作，他们家就绝对需要靠救济金过活了。然则刘驽马更加清楚，所谓的政府救济金，根本连猫都喂不饱。
刘建国以为刘驽马这是刚刚面试回来，刘驽马一进门，他便问道：“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刘驽马张了张嘴，想要把今天的事情和父亲说一遍，可转念一想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明天有个笔试，今天去拿了材料回来，考了才知道。”
刘建国点点头，还当刘驽马这是要参加医院的考试，于是说道：“那就好好考，晚上能早点睡就早点睡吧，不要勉强自己。”
“知道。”
刘驽马不是蠢蛋，如果没有把握，倒不如不给父亲希望。
他进了自己房间带上房门，看一眼床头的闹钟，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自己的时间，即便通宵不睡，也就不过只剩下18小时。再除去吃喝拉撒和赶去赶场的时间，满打满算，刘驽马大概只有16个钟头。也就是说，刘驽马至少要保证自己每半小时能背下一张至少有着1000字内容的材料，然后以这种效率连续工作到考试前一刻。
“爷跟你拼了……”
刘驽马牙缝里憋出五字真言，不敢再耽误半秒钟，拆开信封拿出材料就开工。
出乎刘驽马的意料，考试材料并不是什么艰深的政治理论。从第一页的内容来看，绝大多数都是各个科目的常识性知识，和国考的题目有些相像，难度却又低了不少。材料简单，而内容繁杂，说明只要肯花时间且参考者不是个白痴就能考出高分。重点还是在面试上。
刘驽马略作思量，就猜出这场考试猫腻不小，自己这白身更是凶多吉少。
但刘驽马人在悬崖边，好歹死马当作活马医，指不定救回来一匹的卢，驾着自己从此就飞黄腾达了也说不定。
“天下乌鸦……”
刘驽马说到一半都懒得接后半句，赶紧一目十行地在材料上扫视起来。
刘驽马不是天才，自然不可能看一遍就记住所有的内容。不过作为医学生，背一段文字也着实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刘驽马已经能大概地将第一页的材料都记住，再看时间，已经过了28分钟。
时间这东西，你越是在乎它，它必然就过得越快。
28分钟并不是刘驽马所满意的效率，秒针走动时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是那么地刺耳，犹如催命的脚步一般，让刘驽马禁不住地觉得烦躁。
他干脆直接将闹钟里的电池取走，这才接着翻看起来。
到饭点的时候刘驽马的母亲张玲玲从回来，刘驽马才翻完三页，堪堪粗略地记下了最多不超过十分之一的内容。
而张玲玲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儿子的困境，依旧同往常一样进入刘驽马的房间开始下班后对他的常规性唠叨。
“小马，你今天去面试了吗？有没有私人医院招人啊？我有个同事的儿子，也是今年毕业，听说都进了法院了！还有啊，你猜我刚才在楼下撞见什么事情了？说起来真是气死人啊，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也就是一个居委会里工作的，脖子竟然伸得跟长颈鹿似的，趾高气昂地对着我指手画脚啊，妈也不过就往地上吐了口痰，那老女人居然跑上来就是一通狠骂啊，还好你妈我脾气好，要换成别人早就和她打起来了！小马，你说妈说得对不对？”
刘驽马抬起头，用无比幽怨的眼神看老妈一眼，然后无奈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将材料整理好，心中暗想：“算了，还是晚上再看好了。但愿……今晚接着失眠吧……”
刘驽马不答话，张玲玲却不放过儿子。她依然喋喋不休、絮絮叨叨，怀着满腔的愤怒对那居委会的老女人进行道义上的谴责。
“居委会是什么东西，又不是官儿！那么嚣张给谁看都不知道！要我说那老女人就是没见过市面，你看那些居委会主任，哪一个不是和和气气的，也就她拿自己当个什么东西。小马，我听说现在好多大学的毕业生找不到工作都去社区居委会上班，妈可不准你去那里干活！就算私人医院不要你，妈宁愿你去楼下社区药房里卖药！”
刘驽马不住地点头不敢多嘴，生怕让老妈又生出新的思路。
张玲玲嘴里出了气，一看时间不早，终于做饭去了。
刘驽马有些恍惚地躺倒自己的床上，眼睛一眯，一天的劳累似乎在一瞬间奔腾而来。不知不觉间，居然睡了过去。
又不过一些时间，刘驽马被刘建国推醒。
“小马，小马！醒醒，先起来吃饭！”
刘驽马揉揉眼睛，见外面天仍亮着，不由问道：“爸，几点了？”
“什么几点啊？你妈不是才刚回来？”
“妈才刚回来？”刘驽马重复了一句父亲的话，心里奇怪地想道：“奇了怪了，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睡了很久一样呢……”
他懒散地从床上坐起，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又想起自己背材料的时候已经拆下了电池。
刘驽马摇摇头，也不想太多，晃晃悠悠地穿上拖鞋往卫生间走去打算先洗把脸清醒一下，又顺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一眼手机桌面，仍有些没回过神来地嘟囔一声：“咦，才睡了15分钟啊……”
走进卫生间，放水，洗脸。
刘驽马正拿着毛巾在脸上搓，脑子里却蓦然间闪过一个念头。
“我这几天晚上都只用睡20分钟左右，可是睡醒之后，身体却有一种已经睡够的感觉，是不是就意味着这几天20分钟左右的睡眠，就相当于我平时8小时的睡眠？所以我每天三更半夜起来，都有一种已经天亮的错觉。但其实那不是错觉，而是来自身体和精神同步记忆的惯性，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用不了多久，只要我依然每天只需要睡眠20分钟，那么我就会慢慢习惯三更半夜醒来。
这么多天都只睡那么短的时间却不感觉疲劳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我根本就只需要睡20分钟，所以刚才明明只睡了15分钟，我却感觉像是睡了好久好久一样，按照比例算了算，那15分钟，大概相当于平时的6小时吧！？”
刘驽马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镜子面前，呆呆地望着那张平凡的脸。一时间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上天的补偿，还是上天的恩赐。
要说补偿，这额度也太高了。
莫名其妙，就比一般人每天多出了8小时。
今年街道里的补缺名额就一个，前不久一位老朋友事先向陈再新打过招呼，要让他的儿子进来。不过有鉴于那朋友的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小败家子，陈再新于是又不得不想出个开卷考试的法子。在笔试成绩差不多的情况下，排名作假变得轻而易举，接下来的面试也就成了过场。可以说，陈再新早已将这个缺额送人了。
但是现在凭空多出个刘驽马，情况就有些许的不同了。
对于刘驽马这个年轻小伙子，陈再新打心底里是欣赏的。
敢出手，不贪功。
这是陈再新对刘驽马的第一印象。虽说刘驽马多少还有点冒失和急躁的毛病，可是哪个年轻人又不是呢？
这不是缺点。而且即便是缺点，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陈再新也相信刘驽马能改掉这个明显的毛病。
这下子，陈再新的内心里不免感觉矛盾了。
如果刘驽马真的能用一晚上将32页的材料都背下来，那么陈再新就势必要在人才和人情中做出选择，对于一个在地方上大小不小的官来说，这个选择题，非常困难。因为它没有正确答案。
陈再新坐得不安稳，就站了起来。
他掀开窗帘往楼下望去，刚好见到刘驽马和保安打着招呼往外走，心里不禁暗叹一声：“年轻人，太沉不住气，难不成明年你来考试，我还会赖了你不成……”
……
刘驽马坐着公交车回到家时，父亲已经下班回来。
刘驽马的父亲刘建国，十年前因为工作失误被单位开除，因为没有特别的手艺，所以就一直打着一些散工。十年来换了七八份工作，工资越来越低，但工时也越来越短，按照这个势头下去，刘驽马估摸着老爹三年内必定彻底失业。而那时，距离父亲领退休工资还有差不多5年时间。也就是说，刘驽马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一份收入尚可的工作，他们家就绝对需要靠救济金过活了。然则刘驽马更加清楚，所谓的政府救济金，根本连猫都喂不饱。
刘建国以为刘驽马这是刚刚面试回来，刘驽马一进门，他便问道：“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刘驽马张了张嘴，想要把今天的事情和父亲说一遍，可转念一想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明天有个笔试，今天去拿了材料回来，考了才知道。”
刘建国点点头，还当刘驽马这是要参加医院的考试，于是说道：“那就好好考，晚上能早点睡就早点睡吧，不要勉强自己。”
“知道。”
刘驽马不是蠢蛋，如果没有把握，倒不如不给父亲希望。
他进了自己房间带上房门，看一眼床头的闹钟，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自己的时间，即便通宵不睡，也就不过只剩下18小时。再除去吃喝拉撒和赶去赶场的时间，满打满算，刘驽马大概只有16个钟头。也就是说，刘驽马至少要保证自己每半小时能背下一张至少有着1000字内容的材料，然后以这种效率连续工作到考试前一刻。
“爷跟你拼了……”
刘驽马牙缝里憋出五字真言，不敢再耽误半秒钟，拆开信封拿出材料就开工。
出乎刘驽马的意料，考试材料并不是什么艰深的政治理论。从第一页的内容来看，绝大多数都是各个科目的常识性知识，和国考的题目有些相像，难度却又低了不少。材料简单，而内容繁杂，说明只要肯花时间且参考者不是个白痴就能考出高分。重点还是在面试上。
刘驽马略作思量，就猜出这场考试猫腻不小，自己这白身更是凶多吉少。
但刘驽马人在悬崖边，好歹死马当作活马医，指不定救回来一匹的卢，驾着自己从此就飞黄腾达了也说不定。
“天下乌鸦……”
刘驽马说到一半都懒得接后半句，赶紧一目十行地在材料上扫视起来。
刘驽马不是天才，自然不可能看一遍就记住所有的内容。不过作为医学生，背一段文字也着实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刘驽马已经能大概地将第一页的材料都记住，再看时间，已经过了28分钟。
时间这东西，你越是在乎它，它必然就过得越快。
28分钟并不是刘驽马所满意的效率，秒针走动时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是那么地刺耳，犹如催命的脚步一般，让刘驽马禁不住地觉得烦躁。
他干脆直接将闹钟里的电池取走，这才接着翻看起来。
到饭点的时候刘驽马的母亲张玲玲从回来，刘驽马才翻完三页，堪堪粗略地记下了最多不超过十分之一的内容。
而张玲玲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儿子的困境，依旧同往常一样进入刘驽马的房间开始下班后对他的常规性唠叨。
“小马，你今天去面试了吗？有没有私人医院招人啊？我有个同事的儿子，也是今年毕业，听说都进了法院了！还有啊，你猜我刚才在楼下撞见什么事情了？说起来真是气死人啊，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也就是一个居委会里工作的，脖子竟然伸得跟长颈鹿似的，趾高气昂地对着我指手画脚啊，妈也不过就往地上吐了口痰，那老女人居然跑上来就是一通狠骂啊，还好你妈我脾气好，要换成别人早就和她打起来了！小马，你说妈说得对不对？”
刘驽马抬起头，用无比幽怨的眼神看老妈一眼，然后无奈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将材料整理好，心中暗想：“算了，还是晚上再看好了。但愿……今晚接着失眠吧……”
刘驽马不答话，张玲玲却不放过儿子。她依然喋喋不休、絮絮叨叨，怀着满腔的愤怒对那居委会的老女人进行道义上的谴责。
“居委会是什么东西，又不是官儿！那么嚣张给谁看都不知道！要我说那老女人就是没见过市面，你看那些居委会主任，哪一个不是和和气气的，也就她拿自己当个什么东西。小马，我听说现在好多大学的毕业生找不到工作都去社区居委会上班，妈可不准你去那里干活！就算私人医院不要你，妈宁愿你去楼下社区药房里卖药！”
刘驽马不住地点头不敢多嘴，生怕让老妈又生出新的思路。
张玲玲嘴里出了气，一看时间不早，终于做饭去了。
刘驽马有些恍惚地躺倒自己的床上，眼睛一眯，一天的劳累似乎在一瞬间奔腾而来。不知不觉间，居然睡了过去。
又不过一些时间，刘驽马被刘建国推醒。
“小马，小马！醒醒，先起来吃饭！”
刘驽马揉揉眼睛，见外面天仍亮着，不由问道：“爸，几点了？”
“什么几点啊？你妈不是才刚回来？”
“妈才刚回来？”刘驽马重复了一句父亲的话，心里奇怪地想道：“奇了怪了，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睡了很久一样呢……”
他懒散地从床上坐起，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又想起自己背材料的时候已经拆下了电池。
刘驽马摇摇头，也不想太多，晃晃悠悠地穿上拖鞋往卫生间走去打算先洗把脸清醒一下，又顺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一眼手机桌面，仍有些没回过神来地嘟囔一声：“咦，才睡了15分钟啊……”
走进卫生间，放水，洗脸。
刘驽马正拿着毛巾在脸上搓，脑子里却蓦然间闪过一个念头。
“我这几天晚上都只用睡20分钟左右，可是睡醒之后，身体却有一种已经睡够的感觉，是不是就意味着这几天20分钟左右的睡眠，就相当于我平时8小时的睡眠？所以我每天三更半夜起来，都有一种已经天亮的错觉。但其实那不是错觉，而是来自身体和精神同步记忆的惯性，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用不了多久，只要我依然每天只需要睡眠20分钟，那么我就会慢慢习惯三更半夜醒来。
这么多天都只睡那么短的时间却不感觉疲劳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我根本就只需要睡20分钟，所以刚才明明只睡了15分钟，我却感觉像是睡了好久好久一样，按照比例算了算，那15分钟，大概相当于平时的6小时吧！？”
刘驽马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镜子面前，呆呆地望着那张平凡的脸。一时间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上天的补偿，还是上天的恩赐。
要说补偿，这额度也太高了。
莫名其妙，就比一般人每天多出了8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