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术大师 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四篇

小说:国术大师 作者:宇宙心 更新时间:2024-08-20 11:14:13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一只野猫从巷子的围墙上跳了起来,落在一堆垃圾上,然后跑向某处,整个过程轻盈无声。

  苏渐从小巷里走出,看了看四周,然后离开了这个地方。

  就在他离开不久,一双脚轻盈无声地落在了小巷的墙头。

  一双眼睛望向巷中的两人,眼神里有些惊异,有些不解,但是绝对没有同情。

  那双冷漠的眼睛望向远处。

  苏渐的背影渐渐模糊,消失在一片人海里。

  …………

  云京的治安素来良好,毕竟是天子脚下,总有什么污秽事情,也总是在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进行,并不污大人眼球。

  然而今天却很不太平。

  明亮的月光下,捕快们正在仔细地进行现场的勘察。有人报案,他们就来,很是尽忠职守。

  然而,捕快们很快就接到了命令,然后撤走,就连那两具尸体也一并留下,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很快,就有人接替了他们的工作。

  十几个身着劲装的人站在小巷四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他们的长官是一个神色冷峻的中年人,四十岁上下,颔下一缕短须,虎目鹰鼻。此时此刻,他看着正在被检验的尸体的双脚,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个人箕坐在地面,背靠着墙,五官被某种力量打得挤在了一起,看起来很是凄惨。另一个人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手的小臂都被打断,断裂的骨刺出了皮肤,森白刺眼,令人胆寒。

  而这两个人此时此刻已经没有气息。

  一个人飞奔回来,对长官行礼,然后报告:“大人,已经查明,这两个人是这一带的混混,都是普通人。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一个路边行骗的棋摊。”

  中年人姓段名紫鹰,是刑部第一捕头,兼任紫薇阁司察使一职。他刑侦办案多年,经验老到,眼光锐利;就算是再如何神秘的案子,他都能找到其中的线索,因此被人誉为“紫目神鹰”。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一个修行者,一个物化中境的意师。

  世间万物总是相生相克,阴阳相对。既然有修行者,就自然有专司修行者的组织。在大周立国之前的历史岁月里,每朝每代都有这样的机构。比如前朝就专设了“参星殿”,本朝则在太祖年初,就建立了“紫薇阁”,负责对大周修行者的监视和控制,更加为修行者制定了一套详细到近乎严苛的法典。

  而且监控修行者的人,自然也最好是修行者。所以像段紫鹰这样的修行者,在紫薇阁并不少见。

  在云央世界里,修行者的修行流派有很多,大致上却可归为六类。武师,剑师,意师,符师,阴阳师,术士。

  段紫鹰便是一个意师。

  大周并不限制修行者为官为吏,某种程度上,还很是鼓励。每个人都是有*的,只有满足了他们的*,才能和他们谈圣贤大义,才能和他们谈规矩礼法。这也就是古代圣贤所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为了能让修行者安于一隅,朝廷对他们待遇很是宽厚。一个物化境的意师可以很容易地在小门派里坐到供奉的位置,也可以很容易在紫薇阁里享受五品官员的年俸,除此之外,冰敬炭敬之类也并不短少。而坐忘境的修行者,其地位自然更是尊崇。于小门派里则为长老甚至门主,于军中则为上将,于朝里则为供奉。

  因为人人有星脉,但是一千个人里,都未必有一个能够初辨;一万个初辨里未必有一个物化;而坐忘境更是如同辰星般寥落。

  那些超越了人境三层修为的高人们,更是地位超然,受到人们的无限尊崇。

  然而,虽然可以享受到这么多的光荣,段紫鹰仍然喜欢当捕快,或者说捕头。

  因为他很享受这种破解谜题的感觉。

  只不过今晚他觉得很麻烦,因为这次的命案和以前真的不一样。

  今天,他的身份不是一个刑部捕头,而是紫薇阁司察使。

  他代表的,是紫微阁的态度和意见。

  “用的是重手法,在慢慢地折磨了这两个人之后,再以念力直接攻击两人的心脉。”

  手下站了起来,皱眉报告。

  “是修行者,不会有错。”

  段紫鹰皱起眉头。

  是谁?

  云京所有的修行者都在紫微阁有备案,一旦发生任何和修行者有关的事件,他们都会被严格监控。根据这些尸体的检查,还能筛选出可疑的对象。除此之外,还有种种手段可以查到事情的真相。

  一旦真相被发现,哪个修行者能够逃脱紫微阁的追捕?

  是哪个修行者,这样肆无忌惮地杀人;被杀的,还只是两个小混混。

  …………

  苏渐回到将军府,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厢房。

  他静静地洗手,洗去了十指关节上的血渍,擦了擦,然后不言不语地坐在桌边,翻起书来。

  他所做的一切,都落在了尔岚的眼中;他的全部神情,也落在了尔岚的眼中。尔岚看着今天明显失常的苏渐,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一点很清楚:他刚刚沾了血,而且是别人的血。

  尔岚不想理会太多,她放下手中的笔,走出了房间,留下沉默的苏渐。

  苏渐看着书。他没有理会尔岚,并不是因为故意或者其他什么,而是他真的没有看到尔岚。

  因为他现在有些心不在焉。

  刚刚教训了一下两个人,是因为心情不好;然而,他发挥的力量却超出了他的控制,那不是本意。

  他只是想着要挥出一拳,一念之间,便有元气裹住了他的拳头;那一拳把对方的脸都打歪,让他有些意外。他也没想过要打断另一个人的骨头,只是这两拳的连贯性太强,他的动作太快,自己也收不住手脚。

  他有些害怕,也有些难过。

  倒不是因为自责或者同情。

  难过,是那一局棋让他想起了过往,想起了那些值得怀念的东西,想起了那些炽热的吻和无话不说的夜。

  害怕,却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确实非同常人。

  放下书,他皱起眉来。

  修行者的确很强,一个物化上境的修行者,可以面对一百个士兵的冲杀而分毫不伤。一个坐忘境的武道修行者守住要隘,更是可以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形容。两个混混,纵使高大一些,也不过是普通人。在修行者的面前,哪怕是刚刚初辨的修行者面前,都不过是两个高一些、力气大一些的小孩。

  但是,修行者想要攻击对方,无非是三种途径。

  第一种,如武道修行者,纳天地元气于体内,强健筋骨,拳出有龙象之力,杀敌于举手投足之间。

  第二种,如剑师、符师、术士,以飞剑法器攻击,却都要有所凭依。当然,修炼到了人境之上的修行者自也有所谓“无剑胜有剑”,“聚气为符”之类的本事,但是苏渐自认不在此列。

  第三种,则是意师和阴阳师。这两种修行者比较特别。阴阳师世间罕见,他们善于将天地元气化为阴阳二气,以太极阴阳相生相化之理,催生出神妙手段。世间万象尽能在他们的手中挥洒自如。

  而意师就更是可怕。他们只要以意念,便可杀敌于百步之外。

  可是,这六种修行方式之中,没有一种是用天地元气杀人的。他们若要使法术,必须要经过冥想、培念的步骤,天地元气于他们,并不是武器,而是肥料。

  苏渐本来只想打他们一顿,他原本只想用这双被天地元气和念力滋养过的拳头发泄一番。他以为相对那些坐忘境、物化境修行者而言的自己,只是一个废人。然而他的两拳,就把两个人打得近乎残废。

  这不是他的本愿,虽然他不觉得需要抱歉。

  ……

  这一天,又是术科公孙清扬的课。

  公孙清扬的特点人所共知,就是晚到快走。经过书院的安排,有潜力的学生们被分配到一个教舍里,根据天赋的梯次,安排不同的教授教习。术科的课程时间足足有一个上午,而公孙清扬往往会晚上半个时辰才到,而且一散学就立刻离开,丝毫不做任何停留。

  不过他讲学的方式方法却很是精辟和有效,他的学识也足够渊博;丙舍术科诸生之中的确有一两个自称通读经典的“才子”想要给他难堪,到了最后都只是自取其辱。

  这一天上午,公孙清扬还是晚来。

  这段时间里,有的学生一如既往的埋怨,而有的已经成了习惯,只管自己冥想。尔岚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却也不想和苏渐聊什么,只好自己看书;苏渐想和尔岚说两句,却怕她给自己冷脸看,也只好自己看书。

  至于沈雪朔,她一直是自己看书。

  苏渐看了一会,发觉一处疑问,于是抱着不耻下问的心态,向尔岚问道:“这位同学,请问怎么区分初辨与物化境?”

  尔岚冷冷地说:“等公孙教授来了,问他。”

  苏渐被打了脸,好没趣地把伸出去的书本拿了回来。

  可是尔岚没想到,等到公孙清扬来后,苏渐果然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尔岚愈发不解,心想,就算你的念宫和气海都被隐春散破碎了,难道脑子也真的破碎了?你自己也曾修行过,难不成自己不知道?

  公孙清扬除了不守时的特点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认真。当然,这两种特点在他身上并不是一种悖论。苏渐的问题在他人看来是一个笑话或者其他什么的,公孙清扬却很认真地解释了一番。

  “人生于天地间,无非求个始终,而在我看来,所谓修行,却是有始无终。强分境界之高下,其实不必。你若是修行之中遇到阻碍,便是功夫未到;功夫到了,自然百般无碍。修行,第一步必是盘坐修念,定心的功夫到了,星脉与天地元气自有呼应。”

  “何故?天地之间的元气实乃是太古神国崩碎之后,落入人间所化的陨石碎片尘埃。而千万年来,凡人呼吸这星石尘埃,与天地元气早有相融,体内便自然有了星脉穴位,且随血脉繁衍,世世如此,代代不绝。”

  “定心,之后便可以引气,这就是初辨。初辨之义,也就是人生初识修行与俗世之差别。”

  “所以,初辨在我来看,就是一盘凉拌黄瓜,最是简单明了。”

  “然而,既然已经可以吸收天地元气,又如何证‘物化’之境呢?”

  公孙清扬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水。

  “所谓物化,在我看来,就是一盘爆炒鸡丁。为什么呢?因为既然已经能辨明天地元气,自然要加以利用。利用星脉,将元气导入体内,再加以转化成为念力。而此时,念宫中已有念力,比起初辨境,区别在于念力。要区别这两种境界,也就是体内有无念力。”

  苏渐只觉得豁然开朗,高兴地问:“而坐忘境和物化境又如何区别呢?”

  公孙清扬说:“如果说要区分,大致上是两点。第一,是以念力的充沛程度区分。第二,则是内外的区分。物化境仅是能够转化天地元气,而坐忘境却能将念力附着在外物之上,这便是区别。”

  公孙清扬对初辨物化的分析洋洋洒洒,是因为初辨物化为修行者之基础,所以他讲的很是详细;而对坐忘境的解释却是言简意赅,让人一听就懂。这样的老师,不能不说是明师典范。

  “那先生,要如何才能感知他人的境界呢?”

  公孙清扬喝了口茶,微笑,心里却想,这小子今天话还真是多,害的我费了那么多唇舌。

  他微笑着,扫了教舍里的众人一眼,突然看见一个少女,精神一振,慢悠悠地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然而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也想看看学生们的看法。说不定,我也能有所获益。这样吧,沈雪朔同学,你来为苏渐解释一下。”

  教舍里一时议论声纷起,不少男学生都把目光投向那个沈雪朔,言笑里有几分倾慕和好奇。

  坐在最后角落的李君独望向沈雪朔,眸子里的蓝色微亮。

  苏渐也望向沈雪朔,微笑着招了招手。

  沈雪朔望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好奇。但是她继而收敛了神色,淡淡地说:“如何感知,自然是以对方身上的念力波动为判断,以彼此之间星脉感应为手段。以物化境修行者为例。初辨者精气神尚未完足,念宫初盈,元气比一般人较多;物化境修行者身上自然有念力波动,而坐忘境的修行者,则精气内敛,念力雄浑。感知方法则是如同冥想,以自身的神识遥遥感应,如目视,如舌尝,其实境界一到,神通自足,实在不需要多生烦恼。”

  公孙清扬心道:不愧是今年榜首,果然有见识。短短几句话就能触及话题核心,比我强的太多。

  他心里对沈雪朔有了几分钦佩,说:“不错,请坐吧。”

  等到沈雪朔坐下,公孙清扬又说:“苏渐同学,你也听到了吧?其实呢,感知这种事情,只要你用心去做,便能做到。而如何判断,就好像吃东西如何知道生熟一样,时日一久,自然而然就能明白。”

  苏渐听了个大致明白,迷迷糊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再换一个说法,境界一到,神通自足。就好像雏鸟长大,自然就会飞翔。你若到了境界,你就自然而然能够感知对方境界。如果你感知到不到,自然是对方境界高于你。明白了吗?”

  说话间,已经到了散学的时间,外面的钟声响起,在书院的上方回响不止。

  公孙清扬难得的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像一个老学究一般对满室的学生们说:“其实世间万事,皆应该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人境三层,初辨初境、中境、上境;物化初境,中境,上境;坐忘初境,中境,上境。只要诸生勤勉,在白鹿书院好生学习,就算坐忘不成,修炼到物化上境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了,术科的成绩好坏与否,能够修成坐忘与否,其实又有什么关系?书院学问博大精深,天文地理,诗词歌赋,百工之学,无不包藏。你们只要学到一分书院的本事,便足以为天下万民谋福祉。清扬不才,愿与诸生共勉!”

  “而且,刚刚已经说过,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若想学得真本事,单凭师父怎么够?我还是建议你们平日里挤出时间,去书院坐忘楼多看几本书吧。”

  …………

  今天的这一课,让苏渐很受启发。

  公孙清扬的一番话,让苏渐一直以来的迷惘有了解答。

  就算目前自己对这个世界毫无了解又怎样?就算自己现在境界不稳又怎样?就算自己不知道怎样怎样修行又怎样?

  只要一步步坚持,只要一点点努力,那就会得到结果。

  苏渐如是想着,停在了一座楼宇前。

  高楼,楼上一块匾,书着三个大字。

  坐忘楼。

  千年以来,这个世界都被人们称之为云央。

  云央广阔无边,千年以来,没有人能够寻到它的终点,没有人知道它的边界。

  千年以来,这个世界也孕育出了无数的国家和文明,有的衰弱,乃至消亡,有的渐渐兴盛,延绵至今。据最博学的学究们考证,在文字尚未创造之前的历史,便有了近万年的时间,直到今天,究竟有多少国家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谁也说不清。

  所以才会有文字。

  有了文字之后,便会有书。

  有了书,就会有教育,然后就会有书院。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随道而行。

  大周有很多书院,包括太学在内,至少有四个书院可以在云央诸多学院里排上前十。

  而这四个书院里,白鹿书院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也是天下第一。

  普天之下,白鹿最大。

  说白鹿书院最大,不单指书院的面积,也不单指教习数量,更不单指书院的地位,尤为世人所知的,是它的藏书数量。

  白鹿书院堪称自古以来历史最为悠久的书院,藏书自然堪称浩瀚二字。在书院的一隅,有这么一座楼,里面不知有多少前贤著作,不知有多少先人笔墨,而其中,也不知有多少典籍道藏,不知有多少修行法门。

  这座楼,就是坐忘楼。

  坐忘楼很“胖”,是因为它只有六层楼。

  所以它的每一层,都有很多书。

  站在门前,苏渐很难看清对面墙边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因为距离太远,仿佛彼处的那人与自己相隔几条街。

  在楼外,苏渐还没有这样的感受——到了楼内,他突然觉得,这座楼要比自己看到的更加广大。而且,楼层看起来比外面看着还要高。

  “别有洞天。”

  一排排书架鳞次栉比,一本本书册如山林海涛,仿佛高悬头顶。经史子集,任哪一部都有数不清的学问,读不完的经典,但是苏渐最感兴趣的,还是史书。

  想要了解一个国家,很显然就要从它的历史开始研究,想要了解一个世界,更是如此。

  苏渐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从几本最为粗浅的史册中,对这个世界有了些了解。虽说是管中窥豹,却也胜过之前的迷茫无知。

  他将这几本书放回书架,这时才发现,来坐忘楼读书的,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寥寥几人在书架前徘徊,似乎不知道该读什么,或者甚至是在闲逛?

  难道你们不是想要来这里想疯了吗?难道你们不是日思夜想着来坐忘楼看书的吗?怎么真的可以让你们看了,你们反而不来了呢?想着当日那些在坐忘楼前激动难抑的学生们,苏渐心里忍不住嘲笑。

  很久很久以前,这座书楼叫“瀚海阁”。

  数百年里,在楼内发生了无数奇迹。

  不知多少普通寻常的学生进入楼内,便能修行;在门槛外久久徘徊的物化境修行者进入楼内,再出来便是坐忘。岁月流逝,数百年过去,这座书楼更不知走出多少坐忘境的修行者。

  所以在某一天,瀚海阁不见,世间只有坐忘楼。

  因为入此楼,必入道。

  入道,则可在此楼坐忘。

  苏渐却没有着急看修行的书籍,而是看史书。

  苏渐把那些书看了个大概,将书归位,然后走出了书楼。都说书中不知岁月,也有些道理。当他走出坐忘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心知不好,想到车夫还在门外等待,心里有些抱歉,于是加快了脚步。

  …………

  那车夫先把尔岚送了回去,再赶回来,此时此刻早是饥肠辘辘。然而苏渐一刻没有出现,他就没法离开。

  眼看着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如果不是因为身份问题,他甚至想进去找找看。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这是苏家的车吗?”

  车夫把脸扭过去,撞上一道清冷的目光。那道视线平静而温和,将他的一肚子急躁埋怨在瞬间消解。他虽然是车夫,却也是将军府的车夫,自然有些眼光。对方虽然穿着便服,腰间却悬着一枚玉鱼,那玉鱼的造型寻常,玉质却是极佳,一眼看去,车夫便知道是上品中的极品。而对方不冷不暖的语调里,并没有表现出对苏家的敬意,他马上知道对方的身份绝非寻常,连忙躬身道:“是的。敢问您是??”

  对方没有理会他,温润如水的目光转向书院,穿过门槛,投入远处的夜色。

  车夫又问了一句。

  他负在身后的右手在袖中一动,拈了一个印式。

  那车夫怔了怔,只觉得无法抗拒的睡意如山崩海啸般袭来。他没有来得及抵抗,也没有来得及思考,噗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苏渐正往书院的大门跑着,突然之间,感受到大门边传来特殊的波动。

  四周无风,却有阵阵寒潮。

  那些寒潮打在他的身上,然后变成了无数绳索,想将他的手缚住,脚绊住。他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用力后拽,一根无形绳索被他扯断,马上有更多的绳索缠了上来。

  苏渐蹙眉,往后跳去。

  这是他本能判断,也是他连日来读书之后的成果。

  随着修行者念力的增强,境界的上升,杀伤范围也就越来越广。然而相对的,越是远离修行者,就越是安全。因为他们的念力再强,法术或者法器的威力,也会随着距离的拉长而变弱。和他们战斗,保持一定的距离,使用例如弓弩之类的武器,是最好的选择。

  在滞空的刹那,他能感受到无数的绳索在他的胸前脚下晃动,想要束缚他。

  苏渐单脚落地,接着落地的瞬间,膝盖一弯,又往后退了半步。那些无形的念力绳索在空气里嗖嗖作响,仿佛仍然能延伸得更远。

  “谁?”

  书院门边有一人站在自家马车边,负手而立,身若青松。

  苏渐眯起眼睛,看着那人,确定不是李君独,不知怎的,心里轻松了不少。

  那个人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右脚,把车夫挑起,踢到一边。

  苏渐知道对方的意思,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往前跨了一步。

  既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那么就不能让无辜的人受连累。想要和我打?那么就来吧!

  然而,立刻有一道无形绳索困住了他的脚踝。那无形的绳索渐渐勒紧,将苏渐的脚踝勒得生疼。

  苏渐一咬牙,脚下发力,像一头猛兽一样奔跑起来,迅速地接近那人。那些绳索也在瞬息间扑了上来,勒住他的四肢,勒住他的脖颈,勒住他的胸腹,将他勒得动弹不得,几乎窒息。他终于有些理解所谓“作茧自缚”是什么意思,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主动投入丝茧的蚕虫。

  苏渐现在离那人,还有几十步距离。

  他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这个人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腰畔悬一玉鱼,细软的发丝乌黑,在晚风里飘逸飞舞。他的双手负在身后,双眼平静,唇角的微笑似是白雪般干净却寒冷。

  苏渐没有时间欣赏对方的脸。

  他咬牙,然后奋力一扯,立刻挣脱了那些无形绳索的桎梏;只是瞬间,他就突破了那几十步的距离,将彼此间的距离缩短到自己的攻击范围内。

  然后,他狠狠打出一拳。

  ……

  这一拳排开了它前方的空气,带着一声短促的呼啸,打了出去。

  然后,它安静地在那人的鼻子前停了下来。

  苏渐的拳仿佛打进了一团米面里,越是往前,阻力就越是巨大,直到这一拳无声地停下。

  那人神色微异。不是害怕,不是紧张,只是好像有些事情一时半会想不通。

  苏渐的拳头在空气里缓缓前进。

  那人避开苏渐的拳头,就好像避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花枝,带着一抹笑意。

  苏渐突然停止了挣扎和进攻,垂下头,闭上眼睛。

  那些无形绳索更加用力,而且变细,仿佛变成了一道道鱼线,想要把苏渐割裂。

  他的脖子上渐渐有了勒痕,仿佛真的被什么丝线勒住,渐渐沁出了血珠。

  他的衣服也出现道道裂痕,然后裂开一道道线口。

  他的拳头,更是出现了数十道血线。

  这一切,都只是短短瞬间。

  就在一瞬之间,对方眼里的淡然和好奇突然变为了一丝警惕。紧接着,他身形暴退!

  苏渐的拳追了上去。

  那一切的束缚,他的念力,都无法阻止苏渐的拳头。苏渐伤口渗出的血珠在夜风里飞舞,洒落满地。他的拳却极为坚定,依循最简短的路线,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呼啸,往那个人打了过去。

  这一拳,凝聚着很多天地元气。

  苏渐的身上也有很多天地元气。

  这些元气将一切念力的束缚隔离,所以那些念力的绳索无法触及他的身体;这些元气聚集在他的手上,所以他的这一拳所向无敌!

  轰得一声,这一拳打在一棵树上。足足有海碗般粗细的树干没有任何犹豫地断裂,倒在地上。

  在它倒下的过程里,苏渐已经打出第二拳!

  那个白衣人继续后退。

  苏渐很恼火,很愤怒,很莫名其妙,然后发出了一声狂吼!

  但是,愤怒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苏渐的判断就出现了失误。他一味地追击,却忘了观察对方。当然,这也和他并没有什么厮杀或者战斗的经验有关系,但是,他的确忽略了一件事情。

  对方仍然负着双手,虽然退得很快,但是很从容。他的步法很有韵律,他的步法也很有规则。

  无论苏渐怎样加速,怎样出拳,对方的身体始终在苏渐的一拳之外。

  而对方却在一直观察苏渐,渐渐的,似乎看懂了什么。他温润的双眼里终于有一丝赞叹和欣赏,掺着一点杀机。

  苏渐的第三拳再次挥出!

  对方蹙眉,终于伸出了左手。

  他的左手和他的面容一样完美,如玉,却并不显得柔弱,洁白,又有着阳刚之气。他淡淡笑,从容地出手,仿佛捧着什么,然后从掌心里,数十缕念力带着光辉,在苏渐的拳头前,织就了一张大网。这张大网瞬间凝结成形,怒张,如一道墙般往苏渐的拳头撞了过去。

  苏渐想要躲避,却是完全不可能。

  他注意到地面。

  那张光幕大网的边缘犁过地面,像是犁耙一样,带出数道浅线,扬起片片尘烟。

  光幕大网前行之时,空气里响过尖锐的呼啸。

  这哪里是什么大网?

  这是大刀!

  数十把迅速到无法躲避的大刀!

  一道高高的刃墙!

  ……

  苏渐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伸出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收回护住面部,一切就结束了。

  他的身后,那棵被他打断的树木,还有它落在地面的枝叶,都在无声无息间碎成了一地的断木残叶。

  他的面前,那念力的刃墙凝立不动,想要靠近,却终究不能。仿佛它的前方有什么东西在阻挡它,比钢铁更坚硬,比弓弦更柔韧。

  ……

  刃墙无声地消失,由念力又转为了天地元气,化为点点星辉般的光点,最后消失不见。

  白衣胜雪的年轻男子平静地站在马车边,神色如常,就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苏渐愕然地看着一切,感受到面前那道保护了自己的无形屏障慢慢散去,顺着那念力的走向,望向一处黑暗。

  黑暗里,一抹湖蓝色长裙飘飘。

  夜色里,一缕梅香扑鼻来。

  ……

  年轻男子望着夜色,紧蹙的眉骤然展开,微笑说:“原来是你?”

  站在黑暗里的那个女子淡淡道:“你以为是谁?”

  年轻男子依然笑:“君独,或者雪朔。但是,没想到是你,抱歉。”

  “在白鹿书院的门前私斗,姑且当作你是狂妄。不过我向来以为,安白阳并不愚蠢,至少不会愚蠢到染指君独的猎物。”

  “安白阳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定义。因为……我就是我。”

  白衣男子微笑着,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这种感觉和君独不一样,君独给人的危险,是直观而敬畏的。而这个白衣男子,却如同毒蛇一般,散发着令人不安的诡异。

  他明明很温和的笑,却透着一股子冷血。

  他叫安白阳。

  京城三大家族的安家嫡长子,安白阳。

  应天书院,安白阳。

  ……

  大周的京城叫云京,云京里有四个有权势的男人。他们的名字分别叫做姬如夜,沈彬,苏焕,和安士儒。

  姬如夜,是大周的天子,站在这个国家凡俗世界的巅峰。

  沈彬,是大周的丞相。他深得天子的信任,朝中重臣多半是他提拔,手握重柄,权倾朝野。

  安士儒,是大周的御使中丞,言官大都为其所用,是以对朝中官员的弹劾褒贬,都取决于他。

  而苏焕则常年镇守边关,然而所幸军部诸将都对他极为敬重,所以即便他常年不在京城,其势力也足以影响朝堂,和沈彬、安士儒成犄角之势。

  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安、沈、苏三家,不知明争暗斗了多少年。

  直到近些年来,局势更是逐渐复杂。

  ……

  和一出现在云京就打出一片名气的李君独不一样,安白阳是一个相对来说极为低调的人。

  他的真实境界一直不为人所知,他的实力也一直是个谜;身为三大家族之一安家的唯一继承人,他的低调和其父的嚣张跋扈形成了鲜明对比,所以他的口碑也一直很好。

  温文儒雅,博闻强识,只要一提到安白阳,人们都有这样的评价。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修行境界也很强。

  他只是用一只手,便几乎轻描淡写地将苏渐逼入了绝境。如果不是突然有人出手相助,他会不会杀了苏渐,谁也说不清楚。然而即便苏渐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坐忘境的高手,但是经过连日来的冥想培念,他体内的力量确实在渐渐苏醒。虽然体内的念力因为无处可存的原因在不断的流失,但是他已经很成功地把自己的境界稳固在物化境里。

  然而,却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苏渐突然之间有些沮丧和惶恐。

  不过他知道这三家的关系。既然彼此互为掣肘,便是彼此的宿敌。那么,都自然希望另外两家的人去死。

  但是,就算安家想对苏家动手,也不会愚蠢到让自家长子亲自动手。

  所以他沉默地看着对方,警惕地看着对方,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对方的动机。

  安白阳也看着他,从他的眼睛里,安白阳看不到自己曾经看到过的那些从容淡定,看不到自己曾经嫉妒过的放任豁达,看不到整个京城都赞不绝口的洒脱潇洒。

  他有些失望,然后把手再次负在了身后。

  就在这时,站在一边的那名女子突然说:“你还不走吗?”

  安白阳知道她是对自己说的,想了想,说:“其实,我来,是有几句话想说。”

  苏渐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看似无恙的车夫,再次把目光锁死在对方的全身。他知道对方有话想跟自己说,语气凛然道:“你说。”

  “我来,是想跟你先交手试试,看看你的境界是不是真的像传说里的那样……当然,现在我看到了。”

  “第二点,即便你娶了尔岚小姐,也并不意味着你胜过我,你只会激发我对你的憎恨。”

  “半年之后的摘星大会,如果,你还是像现在这样孱弱,我只能表示同情。因为那就意味着,我将会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你配不上尊贵的尔岚小姐。我会在摘星大会上把你揍成半死,打成废人,让你再也不能寻花问柳,让你的下半辈子都只能在床上渡过。”

  “当然了,这一切都只是假设。”

  安白阳的英俊脸庞上,浮现出淡淡的带有残忍意味的笑容。

  “前提是,不久之后将会踏入坐忘境的君独,对你发出挑战之后,你还能活下来的话。”

  春风,陡然冰寒。

  苏渐不知道什么是摘星大会,也不关心这些。

  他只觉得很恼火。

  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觉得很恼火。

  这些事情并不是他想要的。只是因为穿越到一个错误的人身上,便要接受这个人所有的命运?就是因为宿主的身份和以往,就必须走上宿主将要走的那条路?

  娶尔岚,不是他的本愿;接受李君独的挑战,而强迫自己修行,也不是他的本源;而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更不是他的本愿。

  他不惧强敌,却不愿。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选择。

  不能选择自己命运的人生,多么无趣?

  …………

  看着对方似冷酷似温和的眸子,苏渐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冷酷而不再温和。

  “你在威胁我?”

  安白阳有些意外于对方眼神的变化,并不惧怕这样的眼神,因为他知道这种憎恶和愤怒的背后并没有力量;没有力量的支持,一切的感情都只是虚无的存在,只需要借一阵春风,便可轻松化去。

  他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走向苏渐,从容得仿佛闲庭信步。

  苏渐看着他一点点接近,却没有半点的动摇,也极是从容。

  安白阳从苏渐的身边擦过,视线始终看着前方,没有看他,仿佛他的世界里没有苏渐这个人的存在。

  苏渐在他的耳边问道:“尔岚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安白阳的脚步微微一滞,他看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依然在走。

  只是他的速度,却慢了几分,似乎对苏渐接下来的话很感兴趣,是想离开之前,听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如果你是在介意这个,那我很抱歉。不过,她已经成为了我的结发妻子,那么,你的情绪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你再如何愤怒和嫉妒,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不会同情。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我觉得就连情敌都算不上。”

  安白阳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他望着前方,袖中的手微握。

  春风撩起他的发,让他显得茕茕孑立。

  月光晒出他的影,让他显得孤单寂寞。

  “就算你杀了我,或者李君独杀了我,那又怎样?她已经是我的女人,就算我死了,她依然是我的女人。如果我死了,她休想改嫁,在苏家渡过她孤苦的下半生。”

  苏渐看着对方停下的脚步,眉尖微挑。

  “我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想用这种言辞来激怒你。因为我觉得那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而且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关女人什么事?你提到了尔岚,是想说我不配尔岚?或者你想说,她不爱我,爱的是你?”

  “你真的很幼稚啊。”

  “想要我死,是因为我配不上尔岚?想要我死,是因为尔岚不喜欢我?想要我死,是因为你喜欢尔岚?”

  “幼稚,无聊,白痴。”

  苏渐冷冷一笑,好似已经逝去的冬夜里的狂风:“你之所以这么干,无非是因为自己的嫉妒。关尔岚什么事?拿女人当作借口的男人,和拿女人当盾牌的男人一样无耻懦弱。”

  “因为你不敢杀我,只敢吓我。你担心这里是白鹿书院,你担心我的身份,你担心尔岚会守寡,或许你还担心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会因此而伤心也说不定?”

  “我不一样,我敢杀你。”

  苏渐看着安白阳的背影,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我敢杀你,如果你再敢威胁我的话。”

  冷风骤起,涌向安白阳的背。

  苏渐说完了这些,便走到马车边,蹲下身子,把车夫抬上了马车。车夫没有受伤,看起来只是睡着。

  安白阳终于回头,他看向苏渐,温润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叫做愤怒的东西。

  马从来都比人类能够感受到危险和威胁。

  那匹拉车的骏马对安白阳产生了一丝恐惧,不安地嘶鸣着,慌乱地在原地踱步。

  苏渐却不害怕,他也能感受到危险——但是人比动物要坚强和勇敢。

  安白阳淡淡道:“你说我不敢杀你?”

  突然,安白阳从对方的脸上找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

  之前,在战斗中,他以为对方已经没有这种东西。

  那是骄傲,是狂妄,是洒脱,无论怎样形容都可以,但是,那曾经是属于那个京城第一少苏三公子的东西。

  那种表情,又回到了苏三公子的脸上。

  甚至,对方的境界都隐隐有所提升!

  安白阳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但是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淡淡地离开。

  随着对方的离开,苏渐的神色恢复温和平静,望向某处黑暗,对那个女子高声致谢了一句。然而对方并没有回答,而且那处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念力波动,究竟是对方走了,还是境界比自己更高所以无法感知,苏渐也不太清楚。他兀自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那车夫终于悠悠醒转,骨碌一下从马车的座驾上爬起来,有些震惊自己是怎么睡着了。

  不过他马上看见三少爷苏渐,高兴地说:“少爷您终于来了,我等得好苦啊。诶,不对啊,我,我刚刚是不是……是不是睡着了?”

  苏渐一笑,知道这个车夫居然已经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心想这样也好,不用自己解释。他淡然一笑,有些疲惫地说:“我们回府吧。”

  “好嘞,三少爷,您进去坐好吧。”

  “三少爷,您今天怎么这么晚啊?”

  “三少爷,刚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过去了,没耽误您太久吧?”

  他没注意到,苏渐今天格外的沉默。

  ……

  纸是上好的宣州纸,或浓或淡的墨在纸面上错落,相映成趣,如此,便成了一幅画。

  尔岚默默地把画纸铺平,用镇尺压好;然后她转身将苏渐的那些书都放好,整整齐齐堆成一摞。只不过房间里除了她,明明无人,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厌恶神情。她觉得好笑,潜意识里却明白,这些无意识地作出的表情,实际上是已经习惯了对那个苏渐冷言冷语。

  自从祖父离世,再加上那个尔岚最不想回忆的人,目前的前镇西将军府已经如同枯冢一般,再难找到任何光明复苏的可能。世态炎凉,将军府的门庭一天天冷落,正走向衰败的未来。

  苏渐娶了尔岚之后,尔岚一家便不啻于攀上了一棵参天大树;征北大将军的威慑力,长子苏无殇在军部里的风光,次子苏辰的刑部的裙带,都将成为保护尔家最后尊严的力量。

  尔岚和苏渐的婚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一场政治的交易。只不过,这场交易,是苏家的单方面支出。

  尔岚的祖母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而苏渐,即使他后悔娶她,也不能休她。

  所以哪怕相看两厌,或者被单方面憎厌,两人都只能继续下去。

  从一开始,尔岚就看得很透彻。

  有人敲门,她有些愕然,问了一声,外面那人的声音充满磁性而且温和,像是永远不会起波澜的井水,令人感到安心。

  打开门,苏无殇那从来都平和的脸上,有些烦恼。他的手里拿着一件衣服,尔岚认得,那是苏渐的衣服。

  尔岚请苏无殇进来,然后为他倒水,显得很是从容和识大体。

  苏无殇虽然身在军部,却颇有儒雅风度,在整个苏家,也是脾气最温和的那人。尔岚虽说厌恶甚至憎恨苏渐,对苏无殇,却是打心底里的尊重。

  或许,是因为苏无殇和他,很像?

  如是想着,那枚小鱼仿佛又在她的眼前晃动,仿佛又听见那人的动人耳语。

  耳鬓厮磨谁不羡?只是往事已成灰。

  “弟妹,你认得这个衣服吗?”

  苏无殇提高了声音,皱眉看着面前走神的尔岚,心中的疑虑添了几分。

  尔岚回过神来,看着那衣服,说:“我记得,这是苏渐的衣服。大哥你……是有话要说吗?”

  苏无殇心中微冷,暗叹一声,微微动容,问道:“我苏家待你如何?”

  尔岚莫名地感到隐隐的烦闷和紧张,不知所措地回答道:“吃穿用度,一概不缺,自然是很好的。”

  “那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尔岚略一迟疑,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明白,于是说:“大哥请问。”

  “你为什么要在合卺酒里下隐春散?”

  “你为什么不和他同床而眠,而让他睡在地上?”

  “你,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杀他?”

  苏无殇把那衣服扔在地上,衣服的左臂处有一处裂口,整齐利落,显然是利器所为,还染着些许不易发觉的血色。

  房间里一片寂静。

  尔岚低头看着脚尖,没有作答。她能感受到苏无殇的愤怒和失望,却也没有辩解的意思。

  下毒,地铺,这些都是事实。至于那件衣服上明显是利器划过、还染着一丝血色的破口,她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不想辩解。

  她不愿辩解,所以便不辩解。

  自从祖父离世,便没有人愿意听她的意愿。

  她不想嫁,结果嫁了;她不想屈从,却仍被强迫;她不想看见他,却偏偏日夜相处,就连在白鹿书院那样的清静地,也要相见。

  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这样的人生,多么无趣?

  可是尔岚不是苏渐。

  苏渐面对安白阳,可以怒喝,可以斥问,可以挥拳,甚至胁之以生死。

  尔岚却要承担慕容家的未来,承担祖母的晚年。她不希望祖母老人家失望,也不想慕容家再回到从前那段人人可以嘲笑的时光。

  她可以恨,却只能恨一个人。

  她的哥哥。

  慕容羽。

  …………

  尔岚当然不姓尔,她复姓慕容。

  她的祖父是已故的镇西将军慕容迟,父亲是早年阵亡于西疆战场上的左前将军慕容镇远,长兄是曾经的帝*方第一新星的慕容羽。慕容一族,曾经是无比荣光的一族。

  然而,伴随着祖父与父亲的离世,慕容家已经不复以往风光。

  而长兄慕容羽投敌叛国之后,慕容家更是险些被满门抄斩。如果不是天子念及祖上的功劳和忠诚,慕容家此时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但是,从那之后,慕容家便成了叛徒的代名词。祖父曾在朝堂里喝骂过的那些官员,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们,都在慕容家风雨飘摇的那段日子里在背后捅刀子。

  而苏渐他,还是愿意娶她,想要娶她,渴望娶她。

  她知道,他是真心喜欢自己。

  他想娶她。

  可是她不想别人帮自己。就算有再多的风雨,她也能面对,她想用自己的手证明,慕容家还是那个慕容家。

  她想进书院。

  只要能够成为白鹿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她便可以让慕容家拿回失去的一切。尊严,繁荣,还有一切。

  可是,现在呢?

  现在,我就算成了白鹿书院最好的学生,就算将来成为大周的第一女将军,女元帅,其他人还是会说,我,慕容尔岚,是你苏家的媳妇,是苏渐的妻子。

  堂堂慕容家,怎么可以畏缩在苏家的阴影?

  堂堂慕容大将军的子孙,哪里需要你们的怜悯!

  可是,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她保持了沉默。

  苏无殇平静地看着她,可是,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暴怒。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沉默地从地面拿起那件衣服,三下两下揉成一团,放在凳子上。他望着苏无殇,眼中有些疲惫和烦恼,声音有些嘶哑地说:“大哥,这件事,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苏无殇抬头看着苏渐,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花园里,路上,苏渐边走边说,把那天夜里小巷里救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苏无殇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回护和作伪,脸上轻松的同时,眼中多了几分忧虑。

  “原来那件衣服的破口,是这么回事。”

  “还有,隐春散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不管她为什么对我下毒,我原谅她。”

  苏渐心想,如果不是她毒杀了苏家三少爷,自己死后会去哪里呢?从这种角度来说,她可是自己的再生父母。

  “那就好。”苏无殇偏过头,看了看他,说,“三弟你果然和以前不同了。你现在,已经懂得了宽恕的力量。我很高兴。”

  苏渐羞赧一笑,然后轻松了下来,因为总算暂时解决了家庭矛盾,又少了一桩烦心事。他长出一口气,望着天空里的繁星——然后肚子咕咕地鸣叫。

  苏无殇愕然,道:“你还没吃饭呢?”

  “等会吃。”

  他没有把安白阳的事情告诉苏无殇,因为他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他也觉得,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件事情,不必借苏家的势。

  苏无殇顿了顿,说:“你知道那个小巷里的那几个人的身份吗?”

  苏渐虽然知道那种配合默契的三人组一定是某种组织的人,不过他没想到苏无殇从自己的叙述里就猜到了那几个人的身份,不由大是好奇,问道:“大哥你知道?”

  苏无殇肃然说:“他们就是神鸦司的人。弟妹给你下的隐春散,也是神鸦司的毒……不过,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希望,你能和弟妹得到真正的幸福。所以神鸦司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再牵扯其中,对你不好。”

  苏渐上辈子没有过兄弟姐妹,父母离世也早,他还是在这个世界,真切地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所以他很喜欢苏无殇,很感激苏无殇,因为兄弟里,他对自己,最好。

  他感激地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大哥。”

  苏无殇微微一怔,知道他真的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沉默了片刻,说:“说起来,我们兄弟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观星了。”

  苏渐很认真地说:“下次叫上二哥。”

  苏无殇讶然,望了苏渐一眼,知道他不是在敷衍,旋即笑道:“好。”

  他的笑意里有些欣慰,更多的还是开心。

  …………

  今天的战斗,让他学到了很多。

  首先,在战斗之中冥想。当安白阳的念力束缚了他的时候,那些天地元气仍然可以被他的念力召唤,证明在战斗之中冥想的确可行。和书中提到的“需入定以凝神,而后心定,方可冥想”的不一样,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冥想。这个,对持久战斗很有用。

  第二,在战斗中培念。这个,他倒觉得很困难。想要把元气转换成念力,需要一段时间。当然,仓促转换也可以,但是数量不够也没有意义,而且对神识也是一种消耗。当然,在战斗中培念有些困难,不过如果能够拉开和对方的距离,倒也不是不行。

  第三,用元气攻击。

  这个方法,他已经试验过。除了肢体的力量变强之外,速度也有很大的提高。在这种攻击下,普通人的抵抗毫无意义,就算是骨头都可以像糕点那样轻易折断。苏渐甚至还可以一口气吸收大量元气,把元气做成一层盔甲。这一点,也在安白阳的念力攻击中得到了印证。

  而在白鹿书院的教本中,元气是无法用来当作念力使用的。

  元气只是一种资源,而念力,则是元气转化后的结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念力,其实是元气的一种压缩!

  修行者通过冥想,将大量的元气经过压缩和转化,日积月累,存于念宫。在一场一个时辰的战斗里释放出来的念力,很可能是十天积累下来的元气,也可能是二十天的——这个,要视个人的星脉天赋而定。

  而在苏渐的手里,元气却可以以极快的速度累积。虽然无法成为他的念力,却可以直接拿来使用。

  天地间处处是元气。

  天地间,也处处是念力!

  属于他一个人的念力!

  只不过,就如同人和器的关系,他一时之间还无法操控太多的元气。皇室里的那把紫霜剑重约二十斤,征北将军苏焕的长枪赤星重约两百斤。苏渐虽然都可以举起,但是一旦使用起来,灵活性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同理,如果一次召唤的元气太多,苏渐本身也会被那些元气压垮,更不要说吸收或者利用。

  可以召唤的元气的量,其实和个人修行境界有很大关系。看来,提升自己的境界,还是极有必要的。

  然而,如何破境,书里也是语焉不详,只说看机缘,却并没有明确的方法。苏渐知道需要自己摸索,却也不着急。目前还得稳住境界,之后才能说破境。

  不过他已经找出了些方法。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苏渐没有太多选择的机会。

  进入书院,接受李君独的挑战,和安白阳战斗,都只是依循着那个死去的苏家三少的人生轨迹,被动地前行。

  但是,他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从今天开始。

  苏渐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在和一个人下棋。

  他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醒来之后,只记得对方有一缕长长的白须。

  醒来之后,天色还没有亮。

  想要起来,只觉得全身四肢都是一阵酸痛。

  他捶着手臂四肢,慢慢地从地铺里爬了出来,龇牙咧嘴地穿衣,却突然听见尔岚的声音:“不要动不要回头!!!”

  苏渐吓了一大跳,不过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脸上很是无奈。

  耳边,传来尔岚捂上被褥的声音,眼前,却仿佛看到了某些旖旎的画面。苏渐刚刚醒来,又是血气方刚,有了反应,却怕惹她生气,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却又生怕角度不对被她看见,颇为尴尬。

  好在尔岚很快就说:“你先穿好,赶紧出去。”

  苏渐郁闷地把衣服穿好,边穿鞋边出去,嘴里嘟囔着:“切,看都看过了嘛……”

  尔岚在被子里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禁羞得满脸通红。不过她懒得和苏渐说什么,权当作是没听见,等到苏渐出去,才起身穿衣。

  等苏渐吃完了饭,小禄子拎着书袋,送他出门。苏渐跳上马车,却突然愣在车门边,屁股撅得挺高,不进不退,显得有些滑稽。

  尔岚本是看着自己的鞋尖,似是在想些什么,听见动静,抬头看来,见他一副傻愣的样子,心里一乐,脸上却依然板着,强忍笑意说:“你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

  苏渐干笑着坐了进去,接过书袋,笑嘻嘻地坐在尔岚对面。

  尔岚却重新把视线转移到脚尖上,仿佛今天的这双鞋很好看。

  苏渐讨了个没趣,尴尬地望向窗外的风景。

  ……

  苏渐帮尔岚拎着书袋,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有些人知道两人身份的,都窃笑着议论;有两个女学生交头接耳了一番,然后看着苏渐笑了起来,有些倾慕之色。

  苏渐看到一个小美女,眉开眼笑地跟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嗯?有杀气!

  苏渐浑身鸡皮疙瘩层出不穷,一扭头,却正撞上尔岚的骇人眼神。他缩了缩脖子,露出近乎谄媚的示好笑容。

  尔岚哼了一声,转身走进教舍。

  苏渐连忙跟上,却发现教舍里的气氛不对。往常这时候,教舍里应该是学生们彼此讨论或者说聊天的时候,而今天,教舍却出奇的安静。

  因为今天,那个习惯迟到的公孙先生,居然提前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而且,看他的脸色,很是不好。

  他看着苏渐,笑眯眯地说:“苏渐同学,早上好啊。”

  苏渐打了个寒噤,讷讷道:“先生好。”

  公孙清扬突然伸出手,猛地拽住苏渐,把他拽了个趔趄。苏渐连忙把书交到尔岚手里,黑着脸看向公孙清扬,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比自己更加不好看。

  “书院院规第三条,是什么?”

  苏渐眼珠转了转,才想起自己哪里看过什么院规。他求助地望向尔岚,尔岚沉着脸瞪了他一眼,说:“学生不得私斗……”

  公孙清扬怒道:“没问你!”

  怕尔岚被激怒而牵累自己,苏渐连忙说:“不得私斗,学生不得私斗……”

  苏渐这才知道,公孙清扬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臭。他很了解这种心态,就好像坏学生戏弄了校长,然后校长会臭骂主任,主任会扣老师工资一样,这是一种连锁反应。总而言之,公孙清扬也许今天早上得到了这个消息,还领了一顿爆栗,所以才这么气急败坏的。

  公孙清扬放开手,说:“你给我站好了!”

  苏渐老实地站在原地,有无数个鲜血的例子在前,他可不想因为忤逆师长,尤其是这个家伙,而被书院重罚。

  很显然,书院并不会在乎学生的身份。那个户部侍郎的儿子杨奉也好,或者礼部尚书的千金也罢,就算是他苏渐,书院也绝不会放在眼里。那个杨奉在第一课时被公孙清扬揍过而留下的伤,到今天还没有痊愈。苏渐可不认为自己能够让公孙清扬这样的疯子手下留情。

  公孙清扬见他老实,意外之余,也有些没奈何。他倒很希望对方仗着身份和他对骂,这样也好消消气。可是苏渐那么听话乖巧,又是征北将军的儿子,他也没办法不讲道理地一拳打过去。

  他把扇子在手里敲打着,问道:“你既然知道,还明知故犯,是个什么意思?”

  众人一早似乎都听说了那件事情,眼睛里分明有你小子活该的意思。当然了,也有那么几个例外。比如李君独,比如沈雪朔,比如尔岚。这三个人完全不管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或者看着手里的书,或者假装看外面的风景,或者一脸嘲讽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真正做到了心无外物。

  “你给我等着……”

  苏渐咬牙切齿看着尔岚,小声地说,一脸咬牙切齿模样。他觉得很是冤屈,如果是他自己愿意打的话,也就算了,他完全是被逼无奈,正当防卫。而且,安白阳之所以会对自己出手,还不是因为吃醋,尔岚应该负一大部分责任。

  公孙清扬脸色阴沉问道:“你说什么?”

  苏渐立刻收敛所有表情,乖乖地说:“我没说什么呀?”

  “哼,在书院门前私斗……如果你找个犄角旮旯私斗我也不说你什么了,居然在大门口私斗,你有没有脑子?”

  “学生知道错了。”

  公孙清扬怒道:“这还不算什么,你居然还打不过那个安白阳,这么丢人的事情,居然还被人看见了,还不止一个人看见了,你让我这个当老师的丢了多大的人?”

  苏渐心道:既然那么多人看见了,怎么不出手阻止呢?那我也不用动手了啊!再说那个安白阳很弱吗?我觉得比你还强吧!

  想到那个安白阳的手段,苏渐到现在还觉得不寒而栗。凝念为弦,他的念力强大到了几乎化虚为实的地步;他没有御使飞剑或者法器,所以不能肯定是不是坐忘,但他至少是物化中境甚至上境!那最后一招更是可怕,如果不是有人出手,恐怕那一招就会直接要了自己的命。而自己呢?境界不稳,念力不强,今天早上在马车里,仿佛境界已经落到了初辨境界了。真是悲催。

  想归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公孙清扬最讨厌学生跟他顶嘴,杨奉肿到现在还没有康复的脸就是例子。

  苏渐乖乖地说:“学生知道错了。”

  “晚了,从今天开始,罚你打扫坐忘楼,为期……十,呃,不二十天。而且这二十天里,没有任何杂役会帮你。你得一个人清扫,知道了吗?”

  “我去……”

  苏渐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要真是这样,我这一天就什么都别干了!

  公孙清扬见他不愿意,立刻板起脸来,冷冷道:“嗯?不愿意?”

  苏渐忙不迭说:“我去,我马上就去。”

  公孙清扬不耐烦一挥手,说:“现在去吧,看到你我就头疼。”

  ……

  坐忘楼说大不大,但是不能算小。

  苏渐算过,要完全走遍坐忘楼,光是第一层,就需要半个时辰。如果要扫遍六楼,恐怕他这一天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往往是这种时候,就体现出朋友的价值。

  楚阔是一个很够义气的人,他端着饭盒,来到坐忘楼,一边吃,一边看着苏渐扫地,嘴里一边含糊地说着什么。

  苏渐什么都听不清,但是隐约知道这个小子是在嘲笑自己,不由火冒三丈,把扫把往地上一扔,叉腰怒指楚阔,气恼地说:“你要是再在我面前吃饭,我弄死你啊!还朋友嘞,我在这里忙活半天了,你也不说帮我一个忙!”

  楚阔乐得差点把饭喷出来,好不容易止住笑,说:“你知道朋友的价值是什么吗?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这个时候我还不落井下石?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

  “出去,看到你就烦。”

  楚阔跳下椅子,抢过苏渐的扫帚,说:“淡定淡定,你去吃吧,我把你的那份也带过来了。接下来我替你扫。”

  苏渐心情转好,转怒为喜道:“这还差不多。”

  楚阔带来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看起来着实不错,苏渐吃了一两口便停不下来,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吓得楚阔连连提醒;“慢点慢点,你也不怕噎死啊,我没带水啊!”

  苏渐没有理会他,继续大口大口地吃着,看样子这些菜颇对他的胃口。

  楚阔哂然笑笑,一边扫,一边说:“这第一层楼,你胡乱扫扫也就是了,你第二层楼可得仔细扫扫。”

  “嗯?什么意思?”

  楚阔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等到苏渐吃完饭,他把扫帚一扔,收拾了饭菜碗筷。

  苏渐感激地拍了拍楚阔的肩膀,说:“多谢啦,这饭菜是哪里买的,味道真不错啊。”

  楚阔用看乞丐的同情眼神看了苏渐一眼,怜悯道:“这种程度的饭菜就让你满足了?你还没吃过院……里更好吃的菜呢吧?”

  苏渐切了一声,用脚一勾扫帚,稳稳接住。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问道:“不是说坐忘楼里藏书千万,是世间藏书数量第一的藏书楼么?可是我到目前位为止,都没有看到几本关于修行的藏书,这是怎么回事?”

  楚阔微笑起来,把饭盒放在一边,在凳子上大咧咧一坐,翘起二郎腿说:“这个嘛,你要是问别人,别人说不定还不知道,问我算是问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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