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物纪 第十二章 不后悔么?人生不是交易

小说:古物纪 作者:通天巫 更新时间:2024-08-04 20:34:52 源网站:顶点小说
  我想做官。世上想做官的人千千万万,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对进士及第的我而言,做官却也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儿,通过“释褐”即可。上古之时,物产不丰,老百姓穿的是葛麻、兽毛织就的粗布短衣,以颜色名之为“褐”,反过来说穿“褐”的也就是贫贱、卑贱的平头老百姓,既然要当官自然要脱去平民的衣服,易之以官服——故而官员始任官职称为“释褐”。就大唐科考而言,考取常科的士人只是有了“出身”,即做官的资格,还需经过吏部的铨选方能正式授官,吏部的铨选也被形象的称为“释褐式”。

  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腰缠万贯、倚红偎翠,我辈凡俗之人无不希冀于此,世上俗人多如过江之鲫,面对官位自是趋之若鹜。高宗麟德年间,有人统计内外官阙,共有官位一万八千八十五员,而当时拥有“出身”,即有资格得官者,已经有十二万余人,大抵总要八九个人争一个官位。官额往往有限,而每年各科取中的贡士,以及荐举、门荫、辟署、吏员入官,具有“出身”的人总是越积越多。官路壅塞怎么办?考试呗!于是就有了“释褐式”。释褐式每年十一月初一开始,由吏部主持。不同于科举重文理,吏部考试则重“身言书判”。一曰“身”,取其体貌丰伟;二曰“言”,取其言辞辨正;三曰“书”,取其楷法遒美;四曰“判”,取其文理优长。

  得陇望蜀之心,不独汉光武帝有之,我辈读书人也是有的。只是未曾生逢乱世,不能追随明主开创一代基业,那自然只能在官场仕途上打转了。于我而言,指望科场连捷,在释褐式中取得一个好名次,便是我的得陇望蜀之心了——释褐式后,例有“注唱”,注是吏部官员询问通过释褐式的准官员志愿如何,想去何处任职;唱是吏部唱名,宣布准官员任职何处。释褐式中名次高的,一般而言有更多的选择权,意见也更被重视。

  我的志愿即是内用。这话听着是废话,去问十个参加释褐式的士子,恐怕有七八个回答愿意内用。“内用”与“外放”相对,朝廷中枢及京城附近的官缺即为内用,地方上的官缺就是外放了。校书郎、正字、京畿县的主簿县尉无论何时都是士子们的首选,愿意外放地方的,大多是实心任事却不识时务的呆子。

  我的内用却不是为了前程,是为了小玉。自从相识那夜我不知何故得罪了她,已经有将近两年了。说来奇怪,明明是自己主动提出了写的誓约,写到一半却掷笔不写,我自己都没想明白;遇到这种事儿,任谁都会生气吧。但相识己久,虽然开始的时候有些仓促,我们还是有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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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志愿如何?想外放,还是内用?”

  “想内用。想留在京畿附近,多……”我说道。话还没说完,却被问话的郎中打断了。

  “多?想内用的人永远都那么多!”吏部郎中打量了我两眼,微微摇了摇头,“且‘注’下再说”。

  三天以后,结果出来了。唱名官的声音却那么让人沮丧:“陇西李益,大历四年进士。外放岭南道、崖州、珠崖郡、文昌县主簿”。

  这个结果让人心灰意冷。文昌古称“紫贝”,自西汉开始已设建置,但至今仍是炎热瘴疠之地,流放犯人都嫌远的地方。

  我实在不想去,依例“注唱”是可以不去的,有两次改注改唱的机会,合着第一次称为“三注三唱”。如果依旧不符所愿,还可重新参加铨选。然而,虽可申诉谁又能保证放的官职定能如愿,因此如能找人活动才是上策。我有个族叔李揆是乾元年间的宰相,虽已罢相总还有些门生故吏,且去上门拜访求个照顾,正所谓六亲同运,想必叔父也不会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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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我叔侄,份属至亲,哪有不成全你的道理?”肃宗皇帝誉之为门第、人物、文章“三绝”的老宰相早已没了当年燮理阴阳、秉轴持钧的宰相风采,花白的须发衬着略旧的罗衫,越发显得老迈。

  “不过~听说你在长安的名声~嗯,行止可有些不那么妥当的地方。”叔父拈着胡须沉吟道。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和小玉的事情,瞬间竟踌躇起来不知该如何向叔父说起。

  “年少风流,走马章台,原本算不得什么事儿。我也不是没有年轻过~”说道这里叔父狭促的笑了笑,给了我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只是,我听说你近两年都和那个叫小玉的花魁来往,这便很难得了。还住在了她哪里?这不是成了“庙客”了么?难道你们有了婚嫁之约?”说道这里李揆的脸色已经有些严峻了。狎客大抵可以分成两类,以金银厚结,经常光顾花魁的谓之“恩客”,大抵对行院来说给钱就是最大的恩了;以情义相交,经常受花魁接济的小白脸谓之“庙客”,就像借宿在庙里的做食客的书生一样。

  “我确实和小玉相知,也有结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揆打断了。

  “确实就好。且不要说别的话了。回家见见你母亲再说吧!”李揆便欲拂袖而去。

  “你母亲可是为你操尽了心啊!”我呆呆的坐着,想着心事,却见本已步入后堂的李揆遥遥又说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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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老家在陇西,阖族大小却长住于洛阳。父亲早年仙逝,全凭母亲操持家业,是以母亲四十有余就已华发早生。久居长安,今天一见更觉得那白发白的刺眼。

  “娘!”我欣喜又心酸的哽咽着道。

  “你不要叫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李家这几年时运不济,可是门第名望终究还在。我原本还指望你重振家声。可是你看看你~官儿还没做上,就有了眠花宿柳的名声。你让我怎么说你!”平日雍容和蔼的面容变得那样的陌生,有的只是刚强的意志和无边的冷漠。

  “我已经替你相中了你堂舅家的女儿。郁香这孩子,你也是见过的,打小就生的仪表不俗,天生丽质;范阳卢家也是全天下一等一的高门望族;你舅父卢章虽已致仕,但过去做过户部尚书,朝里总还有些故旧恩朋。中表至亲,亲上加亲,也是一桩美事——我和你舅舅都是这样觉得的。”母亲的声音虽然又变得和蔼,但我却仍感到脊背上传来刺骨的寒意。

  “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和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断了来往,趁早去你舅舅家下聘提亲!”母亲的声音又变得激越起来,那颤巍巍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带着不容抗拒的权威与力量。

  我想过,我见到母亲会是怎样的场景。想过母亲会不会亲手下厨给我做我最爱吃的“古楼子”;想过母亲会不会带着笑勉励我,告诫我在仕途上要勇猛精进;想过母亲会不会……终究只是虚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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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第一阵来自陇西的秋风,吹过渭水,吹进长安城。

  秋风带来了西部荒漠的气息,直吹得满城落英、缤纷如雨,吹得夏日里映日耀月的荷只剩下寂寞的香气,吹得残月下落拓江湖的人和前路一般的渺渺茫茫。有个叫赵嘏的写了一首诗,可谓写尽长安秋色:

  风动衰荷寂寞香,断烟残月共苍苍。

  寒生晚寺波摇壁,红堕疏林叶满床。

  起雁似惊南浦棹,阴云欲护北楼霜。

  江边松菊荒应尽,八月长安夜正长。

  而同样是八月,早已不在长安的我,却只能坐困在无边无际的雨中——这里每年的好像只下一场雨,从五月下到十月,八月正好是雨大的时候,有时还有飓风。南朝刘宋的沈怀远在《南越志》说道:“熙安多飓风,飓者,四方之风也;一曰惧风,言怖惧也,常以六七月兴”,文昌也有飓风,确实是让人恐惧的大风。所幸今年尚未遇到。

  我感怀身世,遥想长安的一切,也作了一首诗与赵嘏相合:

  八月长安夜正长,九秋风露月重光

  关城桐叶早疏黄,琼崖豪雨愈轻狂

  寂寞频送寂寞觞,相思欲断相思肠

  秋风吹鬓鬓如霜,浮生若梦梦黄粱

  一韵到底的“柏梁体”正如同我这一生悲苦的际遇。八月的长安正是夜最长的时候,漫漫长夜、月明风清,满城的公卿王子寻欢作乐,恰如九秋风露洗练的月光愈发皎洁明亮。关塞城边的梧桐早已开始稀疏泛黄,那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而琼崖则只有无休止的豪雨纷纷而下,囤在屋子里发霉的我只觉得这雨就跟轻佻狂妄玩弄着人的命运一样。寂寞的时候,只能一个人喝一杯寂寞的酒;而相思却时刻折磨着我那只剩下相思的心肠。秋风吹到我的鬓角,一年一年的秋风吹得我的鬓角开始变白,宛如秋霜;浮生若梦,大抵就像那传说中的黄粱梦一般,全都是空罢了。

  我就这样坐在那里,想着我的后半生是不是就要老死边荒;想着远在长安的小玉,她是否依旧在胜业坊里灯火酒绿;想着如果我听从娘和叔叔的安排,娶得表妹那样的高门贵女又是怎样的风光。突然离我不远的地方传来了敲门声,敲的不是房间的门,而是我心灵的大门。

  门开了,我听到有个声音对我说:“那只是一个卖笑女人,只要有钱谁都能睡的女人,何必为她放弃远大前程?还是说你只是畏惧冥冥之中的天意,可你并没有发誓承诺什么啊?难道现在你就满足了吗?或者你只是畏惧那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因果?”

  我的心不甘示弱,反击的言语涌向舌边:“人生在世是为了什么呢?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常见的无非是声色犬马,高明些的是权势富贵、名标青史。然而,眼里若是只有想要的东西,活着不就像一颗已经选择了飞行路线与落点的石头吗?人生贵适意,只有适合自己心意的才是最好的!便如我想吃梨儿,你给我一车荔枝,那也是不换的。而我的心意,便是~便是‘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若是让人或物拘束住了,不得不违心屈从那便不是我了!”

  伴随着一声幽幽的叹息,我的眼前迸发出一道灿烂的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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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丁打了一个冷战。嗯,不是在人身上打的那种,只是感觉有点像——一样的疲惫中有一点放松,放松中有一点满足,满足中又有一点不安,至于那不安来自于哪里,那可就无人知晓了。

  然而,不待武丁仔细品味这感觉。一个声音却自身畔传来:“虽然马马虎虎,但是也能凑合了”,那是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绛紫色的罗衫隐藏着宛如山河起伏的曲线,面庞则堪比锦葵般姹紫嫣红,那一双忽而迷离、忽而锐利的眼则像紫水晶一般带着无可言说的神秘。

  武丁茫然的看着她,旁边的李悝和曹钰儿也是如此;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似乎徐增那个死鬼不在了。不,还在,那个紫色的身影正在指间逗弄着的不就是么?这才是妥妥的大boss吧!

  不待人开口询问,那个清丽就说道:“我是紫玉钗。嗯,你们这是什么眼神?神物自晦、英华内敛的道理不懂么?”

  三人赶紧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开玩笑,这种扮猪吃虎的主儿,最后一般都是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只不过被人当成暗器扔来扔去,美女你确定你不叫朱茜么……

  “之前的考验,你通过了”紫玉钗指了指武丁。

  “你呢~没通过”紫玉钗又指了指李悝。

  “不过呢,你们都没有像真正的李益一样负心薄幸。我今天心情好。你们都会没事儿,只要你发誓好好对这个女子就行了。”紫玉钗淡淡的对武丁说道

  曹钰儿莫名躺枪,这年头确实流行逼婚……可是您老人家这上千年的古物何必抢我妈的台词。曹钰儿欲言又止,正待想法子拒绝这“天赐良缘”。

  武丁却嚅嚅的开了口:“额~我能拒绝么……”。

  屋子里剩下的三人,不对两人一鬼——紫玉钗不能算人,不对两人两鬼——徐增还没被玩死,还不对两人一鬼一钗;总之,一切具备“看”这种能力的物种都在看着武丁。

  还是紫玉钗开口了:“你是嫌弃她结过婚有了孩子么。哦呵呵呵~”。瞬间房子里就少了一个鬼,徐增被她顺手掐灭了。比正常人掐死一只虫子还要轻松写意。

  武丁的声音颤抖中包含着一丝坚持:“没有。只是觉得这样也太仓促了。如果两个人认识几个小时~嗯,几个时辰就要发下誓言,然后迫于誓言就要守候一生,这恐怕并不是一件好事。对双方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显得~仓促的有些不负责。”

  武丁的声音中坚持占据了上风:“女人最大的悲哀恐怕是把自己当成一瓶酒,认为男人要么不喝要么就要喝完,却不知道酒往往是分着喝的,而开酒的往往不是买单的人,也不是最后喝完的人,额~也许我们现在和过去不太一样,但把终身幸福完全寄托在别人的才华、能力或者道德上,终究不那么可靠。特别是这个人还不真正了解的情况下。”

  武丁继续坚定的说道:“我的父母婚姻比较仓促,所以他们后来分开了。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三个字——‘不凑活’。一句话,我不想重复这种结果。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

  紫玉钗定定的看了武丁几眼,敛去了身影……

  这一天的奇幻冒险看似已然结束。只是当朝阳照进窗户时,李悝的一句话打破了僵局“你怎么知道这样会没事儿?”

  “不。我只知道按她说的做,我们都会死……或者,生不如死!”武丁正好在阳光照不到的那边,脸色显得格外阴郁。

  “为什么?”李悝和曹钰儿的疑问同时脱口而出。

  “因为恐怕没人会在失去爱情之后,主动帮助别人得到爱情。一个被执念折磨千年的灵魂就会这么伟大?别傻了!反过来还差不多吧~!!!”武丁的脸色已经近于狰狞了。

  “你说的反过来的意思是~”李悝的声音也些犹豫。

  “凡是所爱的必让你得不到,得到的让你变得不再喜爱,失去的却会让你念念不忘。然后当你沉浸在其中时,无声无息的收割你的性命。你不信,那就看看你身边的人吧!他们的时间、他们的面容,他们本身……”。

  这恐怕才是紫玉钗真正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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