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十岁那年。

  那日天气晴朗,他的父亲难得没有去集团,而是留在家陪着他和接近预产期的母亲。

  一家人在院子里晒太阳。

  浓郁的红茶香飘在空气中,精致的甜点散发清甜的味道。

  顾隋在一边拆解顾誉临送他的军舰模型,宋书忆坐在椅子上,挺着大肚子,让顾誉临给她捏肿胀的腿。

  肚子里的顾笙笙此刻正在妈妈肚子里乖乖睡觉,等待与亲人的见面。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突然,原本晴朗的天气下起了大雨,顾隋只觉眼睛一眨,天瞬间黑了下来。

  急促的雨点砸在车玻璃上,顾隋正疑惑,迎来一个急刹车,他的身体猛地向前撞去。

  “顾总,您没事吧?”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顾隋一抬眼,看到驾驶座的雷霆。

  “雷霆?”他一懵。

  “顾总,抱歉,那个女人突然冲出来,我才猛踩了刹车。”雷霆解释说。

  顾隋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他身上。

  车灯照亮前面,透过挡风玻璃,顾隋看到一张惊慌无措的脸。

  是乔念!!

  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看着十分狼狈。雨落在她身上,湿透了她的衣服。

  顾隋心头一急。

  这时,车门打开,穿着西装的男人下了车,撑伞走到乔念面前。

  顾隋看到男人的脸。

  那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你还好吗?”

  他听见自己说。

  乔念没有回答。

  他便把手中的伞给了她,之后又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乔念摇头,用一双动人的眸子看着他。

  脸上的雨水没有掩去她半分的美貌,她清丽的脸蛋犹如刚出水的芙蓉。

  明明没有一丝魅惑,却摄人心魄。

  顾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感觉到它在不受控制的跳动。

  “顾总,您身体不适,我们还是快走吧。”雷霆走过来,为他撑着伞。

  顾隋看了看乔念,而后忽略心头那份莫名的悸动,转身离去。

  别走!

  别走!

  把她送回家!

  顾隋在心里呐喊。

  但是没有用,他亲眼看着自己上了车,然后乘车离去,紧接着,乔念也在他面前消失了。

  顾隋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不,不是虚幻,而是曾经发生过,但是被他遗忘了的事情。

  乔念说她和他认识十年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雨夜,所以他根本不记得。

  而现在,他终于记得了。

  再次看到乔念,是两年后,那时溪清失踪一年。

  他陪着一个大人物的夫人去看舞台剧。

  他对这种艺术完全不感兴趣,只觉得索然无味。

  直到,他在一众舞蹈演员中看到了乔念。

  从那刻开始,到舞台剧结束,他的目光一秒未从她身上挪开过。

  甚至舞台剧结束后,他还做了一件自己从来不会做的事。

  他立马让雷霆订了花送给乔念。

  而且一送送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

  他又做了一件疯狂的事。

  他让雷霆去找到乔念,给了她名片,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情人。

  她答应了。

  当晚。

  他就迫不及待在酒店要了她。

  五次。

  她第二天肿的路都不能走。

  其实他早就觉得奇怪。

  乔念在成为他的情人后,对金钱和名贵的东西全都表现的兴致缺缺,他给她钱,她冷淡接过,他送她名贵的礼物,她冷淡收下。

  但是转眼,他就发现,她把他给的钱送的东西全都捐了出去。

  然后他就明白了一件事,她喜欢他。

  但那时候,他并不明白,她的这份喜欢是从何而来。

  可现在,他似乎懂了。

  她曾经说过,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是20岁。

  他为此还十分生气。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遇见乔念那年,乔念是22岁。

  而实际上,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雨夜,乔念20岁。

  想到这里,顾隋像是窥探到什么秘密,顿时激动兴奋到不行。

  就在这时。

  碰碰碰!

  耳边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碰碰碰。

  顾隋一眨眼,发现身边的环境已经变了。

  这是……

  他不知道这是哪,看上去像酒店。

  顾隋看见自己全身湿透,头发凌乱,面容疲倦,正在敲一个门。

  很快,门开了。

  开门的人,正是乔念。

  乔念看见他,脸上露出惊讶,而他,抱住了她。

  两人进了房间,顾隋看到房间内物品上的字,才想起这是竹城的酒店。

  他顿时一怔。

  这是他第一次在发病时去找乔念那晚。

  这是乔念成为他情人的第三年。

  也就是从这晚开始,他患上了发病必须去找乔念的毛病。

  往后的两年里,乔念会在每个下雨的晚上推掉所有事陪他。

  她会在他睡前哄他吃药。

  在他惊醒后每次叫她名字的时候给他回应。

  她彻夜睡不了安稳觉,时不时就要给他擦身,给他量体温。

  她对他这么好。

  可是他却带回了另一个女人。

  他伤了她的心。

  即使明白这是在梦中,顾隋依然懊悔不已。

  他简直就不是人。

  是混账!

  记忆如浮光划过,然后不知停在了哪里。

  顾隋看见自己搂着乔念,嘴里喊着:“不要走,不要走。”

  “你总是这样,不停的伤害我,然后又给我一点希望,你这样让我很累你知道吗?既然不要我,为什么又不肯放过我?”他听见乔念说。

  紧接着两人便争执起来。

  吵了几句,乔念推开他要走,他急疯了,追上她再次把她抱住。

  “既然不喜欢我就放过我吧,不要再给我希望了,好吗?我求求你了。”乔念哭着说。

  顾隋看着她的眼泪,心脏一阵阵绞痛。

  他伸出手,想要给她擦泪,可是伸出去的手根本碰不到她的身体。

  顾隋又气又恼。

  但不是气恼乔念,而是气恼眼前这个曾经的自己。

  “我不能让你走,不行。”

  “我喜欢你,喜欢你,所以不能让你走。”

  ……

  耳边,传来自己的声音。

  顾隋猛地睁大眼睛。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说什么?

  他说他喜欢乔念!!

  这是什么时候?

  顾隋看到自己额头上的绷带,再仔细回想两人刚才的对话。

  然后,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去找乔念开车撞上绿化带那次!

  竟然是这个时候。

  原来这个时候,他就跟乔念告白了!

  顾隋整个人都懵了。

  耳朵嗡嗡作响。

  突然,他笑了一声,笑得极其讽刺。

  原来这个时候,发病时的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乔念。

  可笑那个清醒的他,此时还在执迷不悟!

  顾隋握紧拳头,只觉悔恨不已。

  他看向面前的两人。

  “念念,相信我好吗?不要走。”

  “我不会忘记的。”

  “如果我忘记了,你就打我。”

  “念念,你一直都喜欢我是吗?”

  “如果现在不要你,我会疯的。”

  “念念,给我生个宝宝吧。”

  “没有唐安,我只有你一个。”

  ……

  他让乔念相信他。

  他向乔念承诺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他说如果他忘记就让乔念打他。

  他说他想要乔念。

  说要乔念给他生个宝宝。

  说他只有她一个人。

  乔念相信了他,回抱了他,主动吻了他。

  甚至还答应了给他生宝宝。

  顾隋无法想象,乔念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相信了他。

  可是结果呢?

  结果很显然。

  他还是忘记了一切。

  乔念那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她一定很失望!

  对他失望透顶!

  记忆一点点回笼。

  顾隋想起得越多,就越是觉得心痛懊悔。

  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

  他已经不想再回忆下去。

  但是这却由不得他自己。

  复苏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然后他听见几声滴滴滴的声音。

  身处的环境已经变成了医院。

  病房里。

  他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而乔念,就站在他的床前。

  他看见乔念从他身上取过体温计,接着他喊了一声:“念念。”

  乔念放下体温计要走,最后听见他的喊声又返了回来。

  “念念,不要走。”

  “你明明答应过给我生宝宝的。”

  顾隋眉头一皱。

  他知道了。

  这是乔念和秦牧庭离开前一晚的事。

  他腹部受伤进了医院。

  当时他明明处在昏迷中。

  醒来后不知为何却记得乔念来看过他的事。

  隐隐的,他知道乔念和他说了什么话,醒来后,他拼命的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是答应了你。”

  他听见乔念说。

  接着乔念拉起他的手,贴到她的肚子上。

  静静贴了会,她微微弯身,凑到了他耳边。

  “顾隋,我要走了,我没有忘记对你的承诺。你摸摸我们的孩子。”

  轻轻的话语重重的落在顾隋耳朵里。

  瞬间,平静的海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顾隋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打的彻底懵了。

  意识短暂抽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全身的血液顿时激荡起来,极度的亢奋令他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孩子是他的!

  乔念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嘉宝和惜宝是他的孩子!

  顾隋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这时,面前出现了嘉宝和惜宝,顾隋激动地蹲下身,伸手想要抱住他们。

  可是孩子们却推后一步,拒绝他的怀抱,看着他说:“你不是我们的爸爸,你想让我们从妈妈肚子里消失。”

  一句话,将顾隋满心的欢喜一扫而尽。

  他顿觉遍体生寒。

  这才终于想起自己当初做了什么。

  他竟然把乔念迷晕,把她抓到岛上,将她放到冰冷的手术台。

  然后……

  他想打掉他们的孩子!

  想到这里,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冒了出来,流窜他的全身,让他僵硬得难以动弹。

  他呆在原地,不由得想。

  从最初的相遇,直到现在,他究竟对乔念做了什么?

  他明知道她对他抱有真挚的感情,却一次又一次伤害她。

  他享受着她对他的爱意和包容,却不肯给她一点点回应。

  她对他彻底失望,提出离开,他却又不愿放过她,用各种方式威胁她逼迫她。

  他在自己生病的时候一次次给她希望,却在清醒后一次次让她失望。

  他害的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

  害她不得不离开爱她的父母。

  是他亲自把她推的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彻底失去她。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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