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来过了哦。”媚溟幽那娇滴滴的笑声,突然从礼堂远处的角落传来,带着一丝凄美。

  来过了?

  在哪!

  在哪啊!

  我冲上去,紧紧抓着媚溟幽的肩膀,剧烈的摇晃着她,赤红的双目都似乎要溢出血来:“她在哪!”

  “呀……坏小子,有你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吗?”媚溟幽被我抓得似乎疼死了,柳眉倒立,怒目圆睁的看着我。

  “抱歉……我太激动了。”我忙放开手。然而我的内心却迟迟无法淡定下来。

  媚溟幽娇声细语的笑道:“她来了,然后又走了,就这么简单。”

  我瞪眼道:“你耍我?”

  媚溟幽耸肩道:“你不信也没办法。总之,她已经看到你跟宁雪完成了婚礼仪式,她此生的心愿也已了,已经去地府了。”

  地府?

  “她去地府了?”我突然感到好害怕:“她去地府……不是要接受地狱的审判了吗?她要下地狱了?不要……不可以……我不允许她下地狱,谁都不可以让她下地狱!她明明那么可爱,那么无私……她那么好,这还不够吗!为什么地狱还要审判她!——谁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便毁了整个阴曹!”

  我无比愤怒的朝外走,媚溟幽从后头追上来道:“你是要去地府吗?别疯了好吗!我们凡人是没有能力随时随地进入地府的,只有等每年的鬼节,鬼门关打开之日才能进入地府。更何况,就算你去了地府又能怎样呢?她现在……”

  我脚步一顿,回头皱眉道:“她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快说啊!”

  便在这时,身后忽然窜起一股巨大的阴气,同时一道男子高亢的声音传来:“阴阳仙子,她为苍生,更为你,牺牲了她所有的惊世道行,还失去了二魂七魄,本就已无法在阳间待到三百日的她,如今已不得不去地府。”

  我下意识的回头一瞧,原来是阴曹地府的东岳十太保之首“温元帅”。他曾是苏小妞身边的人,上次我们去地府的时候,他似乎还对苏小妞非常恭敬的样子,而且他也对我说了关于“三百天”的事情。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温元帅就已经知道结局了吧。他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吧。

  “是你送她下地府的?她在地府,是不是要接受地狱的审判,然后要在地狱受苦了?”我心头无比沉痛,咬着牙问他。

  温元帅轻轻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笑道:“是我送她下地府去的,当时她若不及时进入地府,将会在阳间魂飞魄散,从此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原本她是要下地狱受苦,但在我们众冥神的苦苦哀求下,冥帝乃至于十殿阎罗皆被我等的真诚感动,才赦免了仙子不必下地狱去受苦的罪责。但如此并不代表她身上的业障可以清除,所以冥帝罚她去地藏王菩萨那儿悔过,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慢慢消去她身上的业报。但若仅已她绵薄之力,数亿年也不见得能够清除所有业报,恐怕永生永世都无法投胎轮回。”

  我手指微微颤抖,低低的道:“投胎?轮回……难道真有前世今生下辈子吗?”

  温元帅笑容可掬:“信则有,不信则无。很多人说,不相信人有前生后世,因为没有见到,没有记忆,没法证明。一般对这样的问题,我就反问一句:“若无来世,怎有今生”?那些悟性比较高、平时喜欢思考人生、具有一定哲学思维能力的人,听了这句话,会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但那些思维比较粗糙、比较简单、比较感官的人,就体会不到其中的意味。世间之事,不是全凭眼睛去认识,见不到的不代表它不存在;也不能全凭记忆去认识,因为很多事,都可能会忘记,但它们却真实发生过。若说无法证明前生后世,那也不对。不是无法证明,而是你没找到证明的方法罢了。”

  我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疲惫的眼眸突然亮起一道曙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投胎轮回?”

  温元帅道:“给她堆砌一座坟墓,放入其尸骨,并立碑,在碑上写好挽词,然后在你掌心用你的阳血写上“沫”字,从这一刻开始,你必须无日无夜在她坟前,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且斋戒吃素,心无所想。《地藏菩萨本愿经》会从你身上吸取愿力,而你所引发的愿力每年一次,将会直接进入阴曹地府,并被仙子接受到。也就是说,她能感受到你正在为她做得事。”

  “需要多久?”

  “那得看你的诚心够不够,快则十年二十年,慢则百年千年乃至于一生;诚心不足,穷极一生也难有成就;而若诚心够足,则强大的愿力将会很快把仙子身上的业报尽数清除……——阴阳仙子,此生能否再投胎轮回,全系于你一人身上,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罢。”

  话落,温元帅就消失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身后脚步声响起,我的已公认的妻子宁雪走了过来,看到我如此,眼神微微黯然,却是一闪即过,她柔和的说道:“去吧,许飞。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永远支持你。”

  我转身看着她:“你为什么不生气?”

  宁雪莞尔一笑:“我为什么要生气呢?就像你那天突然向我求婚那样,我也没有任何犹豫的就答应了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许飞,是我这辈子最信任的男人。”

  “你就不怕我辜负了你吗?”

  “那也总比你伤心难过要好,不是吗?”她凄美的笑道。

  我愣住了。

  宁雪,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好到,我都无法忍心辜负你了啊!

  “谢谢你,宁雪,谢谢你能理解我。小沫的事,哪怕让我去死我也会去做到!但在此之前,我想先跟你完成婚礼,我想,这也是小沫所希望的吧。”

  人无完人,我无法做到两全其美,但我却能尽我毕生能力,将两件事做到最好。我走过去,牵住宁雪温软手腕,拉着她,在来祝福我们的人群中,幸福的走向了礼堂之外的红地毯。

  ……

  婚礼结束后的一星期。

  我受邀孙婆婆,带着宁雪、萱萱她们,前去了一趟鬼盟,做了鬼盟盟主的接任仪式。传说中的鬼盟竟然在一座高达千余尺的山崖上,非常隐秘,若不是专门有人指路,根本就不知道此处竟然有一个鬼盟存在!

  而在无虚道人、无善道人、无真道人、黑衣疯子、鬼三娘,还有孙婆婆这些人推举下,我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新一代的鬼盟盟主。

  其实连我自己都想不到,这个我曾经梦想要来一次的地方,却转眼之间,就属于我的东西了。而且,我更是成为了能够号召整个鬼盟上下的大人物,真的想不到。

  在孙婆婆的折腾下,我完成了新盟主接任的一系列古怪仪式,勉勉强强算是撑过去了。然后我把一些琐事交给了黑衣疯子他们帮忙处理,而我则带着宁雪萱萱孙婆婆几个,离开了鬼盟。

  宁长风送给了我们新婚小夫妻一栋庄园大别墅,就坐落在江州郊野,这儿的地皮非常昂贵,但宁长风却不稀罕。萱萱啊,于杰他们经常会来这里做客,一来就得要玩好几天,倒也不亦乐乎。

  这一日,我跟宁雪说了声,我要去准备苏小妞的事,宁雪自是没有意见的同意了,准备了点素食让我带着,还有嘉兴粽子、牛奶。我看着有些感动,嘉兴粽子跟奶牛是苏小妞最爱吃的东西。

  我收拾好东西,带上萱萱,离家来到了江州市梧桐区,回到了苏小妞老家。先去苏小妞的闺房整理了下她生前穿过的衣裙,非常干净整洁。毕竟有两尊门神一直在清理打扫。此刻看到我进来,他们并没出声,仿佛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将苏小妞生前穿过的衣裙堆放在一起,而后从背包里拿出金身,同样跟衣裙放在一起。金身融合了苏小妞的部分骨灰,这是必需品。然后在后院,用铁钎挖了一个小坟,将衣裙、金身埋入土中。上头立一碑,上书“苏小沫之墓”。

  我在坟前,摆了两个粽子,再放下一瓶牛奶。

  咬破手指,用鲜血在右掌心写上一个“沫”字,又从包内掏出《地藏菩萨本愿经》,是当时温元帅给我的。

  萱萱看我如此,也学我的样,在她掌心写上了“沫”字,然后和我一起看《地藏菩萨本愿经》,将里面的经文一一背熟。

  花费了三天时间,我们才将《地藏菩萨本愿经》背的滚瓜烂熟,且与其中含义融会贯通,牢记于心。借此,我们才正式开始了,为苏小妞清除业报的伟大工程。

  ……

  三年后。

  苏小妞的坟前已经有一两棵嫩绿的野草生长了起来。

  我念了三年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吃了三年的素食,不杀生,不做坏事,只在她坟前,不知念了多少遍的“地藏菩萨圣号”,只为求得一个福报于远在阴曹的她。

  相对于萱萱,起初一段时间倒是也吃素的,但后面身体吃不消了,正在发育阶段的她,营养跟不上,最后只能回家去大吃大补了一段时间,对此,我只能一笑而过。

  宁雪每天都会来找我,给我送饭菜,当然都是素食。而我偶尔也会回家去看望宁雪,发现她也在家中设立了苏小妞的灵位,上面放着《地藏菩萨本愿经》。我有些感慨,没想到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也一直在为苏小妞祈祷。

  掌心上的“沫”字,在闪闪发光。

  是你吗?小沫……

  八年。

  苏小妞的坟前已经布满了好多野草,在当我念了八年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我已经不忍伤害这些花花草草了,只能干瞅着它们越长越旺,越来越放肆的在苏小妞坟头生长起来。

  我很想把它们拔个精光,念头却一闪即逝。后来,在我回家的时候,好像被萱萱给清理掉了,她真是我的好妹妹啊!

  马上就到除夕了,一大早,我就带着已经从一个少女蜕变成御姐的萱萱回家跟宁雪团圆。却才走到庄园门口的时候,萱萱早已调皮的跑了上去,对着正打算关门的孙婆婆大叫一声:“打劫啦!”

  “啊!你……萱萱,你这是要吓死我这老婆子啊。”孙婆婆还真被狠狠吓了一跳,看到是萱萱的时候,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噗哈哈!孙婆婆,你越来越胆小了哦!想当年,你一声狮子吼,就震得整个鬼盟上下一声不吭,如今却……啊许飞哥哥,我不说了不说了嘛!”

  我拎着萱萱的耳朵拽到一边,而后对孙婆婆微微一笑,却并没说什么,拽着萱萱就要往里走。倒是对于这番话,这个场景,为何那么眼熟呢?好像曾经在哪里看到过?

  对了!当年去阴山的时候,就在塔陵看到了幻象,当时那个老头还说,这是因为时间之流出现了错误,才导致未来的景象放映在了我们面前……原来,从那时候开始,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我正暗自伤怀,孙婆婆忽然说道:“少爷,夫人让我告诉你,她带着孩子去医院了。”

  “哦。”我淡淡的应了声。

  孩子啊,以前我或许不知道,但现在……

  我有一个女儿。说起女儿,八年以来,宁雪曾生过一胎,不过却是生了一颗黑白色的珠子。当时就把我们给吓了一跳,但我突然回想起当时苏小妞说过,厄阴与阳男阴阳交融之后,十年之内,必产一珠,名叫“勿忘珠”,或许就是如此吧。但后遗症就是,宁雪可能无法生育了。

  但这个后遗症似乎对宁雪并不起作用,因为宁雪还是为我生下了一个女儿。只是,这八年来,我几乎没对宁雪做过什么,也没有跟她同床过。但在那天我回家睡觉的时候,因为对苏小妞的思念过度,将宁雪错认为了她,才发生了身体交欢之事。于是,才生下了我跟宁雪的唯一的女儿——许苏晴。

  “少爷,你这次回来要住多久啊?”

  “十天半个月吧。”

  “鬼盟那边……”

  “疯子他们会处理。”

  “少爷,苏……”

  “孙婆婆。”我打断了她的话,顿足回身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既然选择了开始,我就不会放弃!就算风雨兼程,我也会坚持下去。压力确实好大,但是只要想到她在,我就可以安心的走下去。我一定会好好努力!”

  孙婆婆张了张嘴,欲语还休的模样。而我,却早已往庄园内走了进去。

  ……

  十年。

  小沫,你在阴曹过得可还好吗?

  而我,却在人间默默地为你祈祷着,为你祝福着。

  不知你听到我的祝福声了没有……十年了啊,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小沫,这是我们分开时间最久的一次,从那天我跟宁雪的婚礼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女儿会说话了哦,她第一次开口叫的既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却是“苏”字。你看啊,连我的女儿都那么想念你,你就没有感受到我对你的思念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十年了……足足十年了啊……

  每天,我只能对着你的墓碑,以泪洗面。

  每天,我只能默默地念诵着地藏菩萨圣号,为你祝福。

  希望你能听到,然后回应我一声,好让我知道,你还再等着我,好让我不再怀疑,我痴痴地坚持,执迷着为你着魔般念诵经文,是对的。

  十年斋戒吃素,只为一朝如故。

  掌心中的鲜红“沫”字开始散发出剧烈的红芒,然后迅速消淡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我突然怔了下。

  小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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