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这衣服好看吗?是不是太短了,衣服裤子都很短,根本盖不住身子呀……”

  香菱捧着手里的小包袱,疑惑的打量着岳凌。

  方才她去试穿这些衣服的时候,试得是脸红心跳。在她心目中,这哪是衣服,简直是有伤风化。

  软软糯糯的香菱,事事也只能应岳凌的心意。

  憋了一路,她才犹豫着问了一句。

  “不穿出门不就好了?”

  香菱臊了个红脸,又垂下了头,不敢说话了。

  本以为去裁缝店能满载而归的,可试着做了几件衣服之后,岳凌却发觉并不能达到自己的要求。

  一些蕾丝边之类的装饰,又不好与店家描述,还是得找个精通女红的姑娘来,试着做一做。

  不知道莺儿能不能做得来。

  据岳凌所知,莺儿主要擅长的是打络子,编织一类的精巧物事,要说女红,可能也没那么突出。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日后再说吧。”

  两人携手同行,气氛虽有些尴尬,可到了沈家的宅院前,都是愣了愣。

  入眼是门前打起了白幡,往来之人正操持着下葬的事宜。

  “有人死了?”

  岳凌上前询问后才得知,原来也不是算什么大事,并不是主人家的谁死了,只是院里的一个护院意外死了。

  只是这护院与岳凌还有几分渊源,恰是昨日曾与他比试过的人。

  香菱一脸担忧的望向岳凌,不知他入门会不会被人针对。

  而岳凌是十分坦然,他下手有轻有重,若不是手下留情,当场就能将其了结了性命。

  更何况,岳凌的身份未有暴露,也有柳湘莲的名声在,谁人会轻举妄动。

  两人进门,便见得院内停了一口棺材。

  昨日对岳凌颇有好感的护院头头上前道:“今早他们出去做生意,回来的时候路过河边,是他失足掉了进去,被水草缠住了头,在水底憋气而死,和柳兄弟没什么相干。”

  “生死有命,也只能说他是个运气不好的,该有此劫。”

  岳凌点点头,不置可否。

  又见得场间多了一个僧尼,持着经文,在棺前超度。

  认真看了两眼,确是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尼,就是今早和香菱从山门外看见的那两位女尼其中之一。

  见岳凌直眼看着女僧人,护院头领以为是岳凌见有女尼做法事以为稀奇,便与之介绍道:“这位是近来颇有名声的蟠香寺的师父,今日恰好游行至此处,便行善事,来做法事超度死者。”

  “师父心怀大慈悲,自愿前来诵经,实在不是虚有名声。”

  岳凌颔首不语。

  女尼焚香、诵经,熟练的摇铃,敲起木鱼来。

  岳凌立在其身后,轻声问道:“沈家主呢?”

  护院头领答道:“家主以为晦气,便将事情都交由我处理,自己外出去做生意了。”

  “做法事一般都是有个小师父打下手吧,一个师父单独做法事,倒是有些罕见。”

  护院头领道:“柳兄弟行走江湖,见多识广,还真是这个道理,只不过那位小师父似是初次下山门,见了死人身体不适呢。”

  岳凌又是点头。

  来到女尼身旁,在香坛中,置了三根香,算是告慰死者,再认真的打量了遍女尼,目光渐渐落在了她只露出一截的纤纤手指上。

  持着木鱼槌,有节奏的敲击着,但指尖依稀能分辨出有勒红的痕迹。

  这直接触发了岳凌的职业病,想要开棺验尸。

  只是他如今在此处的身份不适,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与香菱简单耳语几句,让她回去和内帏里的长辈晨昏定省,岳凌再与那护院问道:“沈家主的书房在何处?我去里面等着他回来,有些事想要商议。”

  女尼的身子微微一颤,敲打木鱼的声音有了些许紊乱,只是这微不可查的变化,便让有心试探的岳凌尽收眼底。

  岳凌的眼神又眯了眯,复又看向护院。

  护院抬手请道:“好,柳兄弟随我来吧。”

  ……

  沈家书房内,妙玉上下翻找着。

  她此行为的就是沈家的账目,而当下正是最好的可乘之机。

  沈家外院都在筹办死者的丧事,而沈家主本人又不在家中,这书房内外完全没有防备。

  沈家与徐家往来亲密,这是妙玉在徐家就探知到的消息了。

  只要在沈家的账目上,能查到些许猫腻,能指向徐家的作为,那就更能为之后的查案提供方向和证据。

  沈家并不是暗中行事的秘密组织,而是摆在明面上的执行者,账目上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

  妙玉深以为然。

  书房总共分了内外两间,外面便是不大不小的会客室,摆茶案和几方书柜,是日常待客之所。

  内间则摆了大条案,文房四宝不缺,是处置事务之地。

  案后还有一张小榻,床帏皆是卷起,为临时休憩之所。

  妙玉径直来到内间,极有目的性的摸着各处抽屉,翻找着写有近来沈家账目的账本,然而却是了无所获。

  做这等行窃之事,妙玉的内心再平静,此刻也是紧张的手心冒汗。

  妙玉深吸了口气,扫视周遭,见得床榻上枕头似是隆起些高度。伸手一探,妙玉眉间一喜,果真摸到一本书册。

  取出一观,上面未有扉页标识,等打开之后,恰恰是妙玉要找的账目。

  妙玉心喜非常,正当要出门时,却听廊道里传来了交谈声。

  是两个男子的声音。

  妙玉心下大惊,“沈家家主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可能啊,当是才出去没多久,也就是刚到坊市上的模样。”

  妙玉本是算准了时间,却不想出了这等意外。

  “许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回来拿,我先将账目放回去吧。”

  心中打定了主意,妙玉的动作也十分轻盈,蹑手蹑脚的将房内恢复原状,便下意识的躲进了床底,静等着外面安定下来。

  “柳兄弟,家主他去了坊市收粮,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收粮?沈家不是耕田大户吗?怎得不卖粮,还要收粮。”

  “柳兄弟有所不知,沈家虽是耕田大户,但是如今也没田产呢,还得过上几个月。上一年的余粮,不少都卖去了杭州,这才让夏秋之交少了粮。”

  护院一面解释着,一面又与岳凌道:“柳兄弟先在这边候着,我遣个小厮来倒水。”

  岳凌摆摆手道:“不用麻烦了,我且候一会儿,若是太久了,便先回房了。”

  听得二人的对话,躲在床榻之下的妙玉深深叹了口气。

  按照他们所说,妙玉总还有逃出去的机会。只是不知邢岫烟能拖多久,她对佛法也不甚熟悉,念经若是有了纰漏,被人察觉就不好了。

  如今她只能期待,这个所谓的“柳公子”能够早点回去,别在这里坏她的好事。

  账本就在眼前了,已经是向寻找关键证据更进一步了。

  房里传来了脚步声,妙玉赶忙屏住了呼吸,不再胡思乱想。

  岳凌打量着房里的一切,铺设装饰,的确要简朴许多。

  除了线状的书籍列的齐整,房里也没有多余的字画作为装饰,便看出这沈逸书不是个附庸风雅之人。

  岳凌是见过真正的附庸风雅之人的。

  就说荣国府的贾政,书房里陈列着各式的古董古玩,字画书卷,那种精心设计之下,要彰显自己目的人,实在让岳凌喜欢不起来。

  会客厅上没什么稀奇的,岳凌继续往房里走着。

  方才那女尼下意识的紧张,似是直接告诉了岳凌答案,这里会有蹊跷。

  会客厅没有,那就在内室了,总之书房没有后门,是跑不掉的。

  说来也是好笑,两个女尼设计杀死沈家的护院,为的或许是沈家的一物,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起来。

  且不说在外面的声望,僧尼的身份,与她们的所作所为,也太过大相径庭了。

  岳凌哪会提不起解密的兴趣。

  踏着步子,岳凌来到内室。没太客气的,岳凌直接坐了主人家的位子,便在长案上翻起了书卷。

  床榻之下的妙玉,偷偷打量着这一切,分辨出这人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正是清早见过。

  “怎得是这个登徒子,清早撞见时,就感觉他是不怀好意。真真不懂规矩,怎得随意翻阅主家的东西,还就坐在主家的位子上。”

  “看来也不是个好物。”

  妙玉全然忘了,她才是进来行窃的那一个,继续注视着岳凌的所作所为。

  房里没有能藏匿的地方,岳凌一进内室就一览无余了。

  目标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床榻,要说能藏人,除了这里也别无他选,岳凌心知肚明。

  坦然坐来了桌案边,岳凌随心所欲的翻阅,但心思完全不在书卷上。

  岳凌五感本就比常人更敏锐,离近了床榻,当即便探知到床下有人了,只是一时还没下手将其捉出来罢了。

  如今,岳凌没想到的,是女尼为什么事而来,混入沈家又有什么目的。

  翻找了一通,没察觉出什么异常。

  直到岳凌也看到了床榻上,另有一本书册。

  岳凌又坐在了床榻上,随手翻阅,见得是一本账目。

  “隆祐三年,九月十九,稻谷贩杭州两百石,获银一千二百两。”

  一石粮食六两银子,已经算是高价贩粮了。

  “隆祐四年,春,徐家借银三千两,待还……”

  岳凌将账目合了起来,复归了原位,“沈家的确与徐家有牵扯,看来还是要小心应对啊。”

  叹出一口气,岳凌倏忽开口道:“大师为何还不现身?还要躲多久才肯见面?”

  躲在床底的妙玉,瞳孔猛地一缩,心下骇然。

  但她依旧不为所动,她一行未有任何漏洞,不排除这个登徒子在诈她,自己应声跳出来才是傻。

  妙玉轻轻扶了下胸口,只感觉心脏跳的剧烈,连带着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就在妙玉还瞪大眼睛,警惕的望着外面时,却是有一张脸映入眼帘,倒悬着与其对视。

  “大师,这房里就我们两个人,你难道没听见吗?”

  妙玉惊得弹起了身,然而脑袋顶在床底,磕得她头中片刻眩晕,不由得惊叫出声。

  岳凌眼疾手快,当场将她捞了出来,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威胁道:“别出声,你若是出声,我现在就将你交给沈家。”

  “听明白了?”

  妙玉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岳凌松开手后,又问道:“你们真是蟠香寺的女尼?”

  妙玉答道:“我是,她不是。你若想为难,只为难我一个就是了,切勿为难于她。”

  岳凌不禁笑道:“你偷窃,她也是从犯。若是交给官府,她也会一并入狱的。便是不治偷窃之罪,那害了宋二郎性命的事,也不能不追究吧?”

  妙玉瞳孔又是一缩。

  她们行事极为机密,周遭又无人,这少年又是去寺里焚香的,他如何得知?

  妙玉没吭声,岳凌又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待我们换个地方,再细细盘问你们两个。”

  妙玉欲哭无泪,原以为事情不成,败露也不过被治下罪过身死罢了。

  却不想落入歹人之手,把柄还被拿捏的精准,她更无处求助,只能任由这歹人施为。

  这岂不是还不如死了干净?

  ……

  “师父,这经文还要念多久?他无父无母的,也没个一官半职,只是念一念超度了也就够了吧。”

  “便是他来世投胎个畜生,也没旁人在意的。”

  停丧在大门口,的确晦气,又挡了旁人的出路,谁人也都不方便。

  若不是有师父不要银两,来行善举,这种客死他乡的江湖人,能有口棺材都是主家有情有义了,哪用操办丧事。

  可邢岫烟还没见到妙玉出来,她若是走了,妙玉陷在里头,岂不是大祸事。

  但眼下,邢岫烟也拖不下去了。

  从蒲团起身,收起法器,邢岫烟单手行礼道:“阿弥陀佛,此施主生前造下杀孽过多,故此用得时辰才长久些。愿他改过自新,来生能有开悟,皈依佛门,洗清前世罪孽。”

  听师父说的有理有据,还断言宋二郎有杀孽,周遭人尽皆不抱怨了。

  极为尊重的与女师父还礼。

  “是我等小人之心了,还望师父莫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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