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贾琮离开迎春房,回到了抱厦内自思。

  说起来,自打在这个世界睁开第一眼开始,他的首要想法便是逃离贾府,不和他们扯上关系。

  但这些日子的经历,让他逐渐明白很多事情,自己这个小庶子是没有选择权的。

  他实际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府里府外没有任何人会(能)帮自己。

  在这个封建时代,即使偷偷逃出去了,一没身份、二没户口、三没关系,生存都是个难事!

  更别谈其他。

  况且这种私自离开,在这个社会定义为“不孝”。

  荣国府会不会行文顺天府抓他、他值不值得这样兴师动众,也姑且不提。

  总之贾府庶子的烙印是暂时磨灭不掉的,那还不如利用好这个身份做事。

  .........

  西府里的热闹事常有发生,或是丫鬟婆子争吵不休!

  或是琏二奶奶今儿又处置了哪些人!

  亦或是宝玉又吃了哪个丫头嘴上的胭脂?

  当然,贾琮昨儿在迎春房,那番雷厉风行和手段。

  也成了一众下人们私底下议论的话题,但也仅此而已。

  话分两头。

  且说王善保家的在查明真相后,邢夫人便果断把王嬷嬷撵出府去了。

  连老太太也难得夸一次邢夫人做得好,公然坐庄开赌,容易生事,杀鸡儆猴。

  好叫下人们也安分一点,柱儿媳妇气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家婆婆过分。

  “奶奶,我家汉子一直尽心尽职的给奶奶办事,从无差错。”

  柱儿媳妇低声下气的说道,她在王熙凤面前不敢嚣张。

  王熙凤没好气的说:“现在不就犯错了,你们难道不是一家?”

  柱儿媳妇面露委屈,哑口无言。

  王熙凤叹了口气,无奈道:“不是我说,你们这些下人刁钻。

  也合该杀鸡给猴看,老太太发话了,你婆婆是进不来了。”

  话音一顿。

  王熙凤妙目翻转又轻笑道:“不过你们既在我手底下办事,自不能受无故的委屈…….琮哥儿不是想正经读书吗?

  正好我去回老太太,让他搬出大老爷的东路院,挨着迎春她们来住。

  届时他们的月例银子,不就我归管了,随便克扣一些下来还不容易?”

  “奶奶英明。”柱儿媳妇闻言大觉快意。

  连连奉承琏二奶奶办事高明、有能力,王熙凤唇角挂笑,很是受用。

  .........

  贾母院儿的一间上房内。

  老太太闭着眼睛躺在榻上,“鸳鸯”蹲在身侧。

  玉手握着一支美人拳,轻轻地锤打贾母的腿,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美人拳是一种伺候人的物件儿。

  贾母被“鸳鸯”服侍得很是舒心,那么多丫头当中,只有“鸳鸯”最称她心意。

  “鸳鸯……你说王嬷嬷一事,是琮哥儿闹起来的?”贾母随意问道。

  鸳鸯笑着回道:“是,老太太,不过也是那王嬷嬷没规矩在先。”

  “我们这样的人家规矩最不能越,他们姐弟情深是好事,若是人人都能这样,家宅永宁了。”

  贾母说着叹了气,眼神怔忡。

  鸳鸯绽颜笑着没有接话,鹅蛋脸两边的小雀斑舒展开来。

  心里在想:“老太太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红楼众姑娘里,有两个鹅蛋脸,一个是鸳鸯。

  一个是贾探春,“鹅蛋脸”亦是标准的美人脸型。

  “琮哥儿变得上进了,这是好事/是福瑞,这孩子聪明的地方,就是没有相争之心。

  那日元宵节也不趁机讨要物事........唉,老喽—老喽,是我老眼昏花喽!”

  贾母喃喃低语:“只一件事,就是那《南柯梦》不吉利。

  不及宝玉的祥瑞,且是奴婢生的,往日行事难免卑劣一些.......”

  鸳鸯微笑着没说话。

  一直到了晚间,王熙凤过来请安。

  鸳鸯起身,把她肩上斗篷轻轻摘下,放置一边衣架子上。

  王熙凤才行礼,贾母对她笑道:“凤丫头来了,鸳鸯快,快。

  去把取骨牌出来咱们打,把她的梯己钱都给打光了。”

  鸳鸯笑着去了,从抽屉里取出一副骨牌出来摆下,玩骨牌接龙。

  这种玩法非常简单,不似麻将,基本看一遍就会。

  骨牌也是贾府上下日常的娱乐活动之一。

  “哎哟!老祖宗,这一回我定要赢一次,免得老祖宗那金闪闪的钱子晃得人眼花!”

  王熙凤笑着打趣,实际却故意让贾母赢,哄她开心。

  贾母喜开颜笑,鸳鸯跟着笑。

  王熙凤妙目流转,看似随意的语气提道:“老祖宗,我看琮哥儿近来上进了,大太太不似林姑娘那样,还念过什么四书。

  我看不如就像宝玉一般,让琮哥儿搬出东路院挨着几位妹妹,珠大嫂子也是有学墨的。

  再加上兰哥儿那孩子,他年纪也不大,正好让他们一起琢磨,互相砥励,岂不是好?”

  王熙凤谈笑着说完,贾母手上的一张骨牌忽然半空收住。

  板起脸色:“搬出来可以,但只能上学后再搬,免得闲下来生事。

  下午放学回来可修习诗书,白日里去上学,这样稳妥些。”

  “是,还是老祖宗疼孙子孙女,太太、老爷那儿,我自晚些时候去说。”

  王熙凤笑吟吟地点头,烛光斜映,照在她粉光艳脂的脸蛋上,极是娇美非凡。

  贾母看向鸳鸯,笑道:“还是凤丫头贤惠、会办事,考虑得周到。

  叫你帮你婶子当家,最稳妥不过了,和东府那边的秦氏一个样,都是极好的。”

  果然没过几天,府里上下的人都夸琏二奶奶考虑周到、善良、贤惠。

  …….

  贾琮得知这事时,并没有什么反应,或者说懒得去想。

  这个便宜嫂子又在打什么盘算,毕竟离私塾开学只剩几天了。

  这两日他白天去宁国府的会芳园练箭,晚上回到抱厦后看《论语》和《孟子》。

  生活习惯井然有序,每日请安的礼节也没落下,现在,他在帮青儿收拾包裹。

  并不是担心青儿想两面讨好,玩双面间谍什么的。

  这是他身边的丫头,自会尽力保护。

  而是他那日逼问了青儿才得知家里老母亲患了重病,听口气怕是活不长了。

  她母亲没有儿子只有她一个女儿,孤身在家无人照看,青儿自是不忍,有心出府。

  在一定程度上,贾府对待下人是相对宽容的,列如宝玉身边的大丫鬟“袭人”母亲死时。

  便准许了她回家安葬/办理后事,鸳鸯是因为父母远在金陵,不曾去得。

  但青儿是普通的三等丫头,更何况是庶子贾琮的丫头,远不及袭人、鸳鸯这些超一等丫头。

  因此拿这借口去回,上面肯定不会允许的。

  所以贾琮才让她安静等了几天,等有时间再帮她想法子。

  今儿他便找了个由头,直说“青儿笨手笨脚,做事也不尽心”。

  邢夫人方才批准发还她的奴契,本来她还要趁此收上一笔银子的,但看在贾琮的面上还是作罢。

  “青儿,放心去吧。”

  贾琮吐出了几个字,小丫头照顾他还是很尽心的。

  青儿闻言忧愁的小脸终于泛起几分喜色,琮三爷现在做事多过言表,还把剩余的梯己钱给了她。

  她原本摇着头拒不接受,但见自家爷脸色沉了下来,才颇觉复杂地接过了。

  青儿感动之余,跪下一拜:“爷,我会记着这份恩情的,请容许青儿拜上一拜。”

  贾琮受着,没有拒绝她的跪拜,毕竟现代的某些观念在此不合时宜。

  心里同时想道:“青儿这丫头也是性子软弱的,留在这种高门家宅未必合适。

  此番去了外面,亦有我照看,应该会更自由些…….”

  铁牛奉命抬行李,青儿家便在宁荣街东尽头右拐第三家门面,倒也不算太远。

  铁牛问:“爷今儿个只能自己去东府了,小的送青儿姑娘回去后便来接三爷,还有来旺夫妇那边也有消息了。

  分别是金喜财、高富全、田有福三家的印子钱,收的利银皆超过了官府规定……”

  “很好。”

  贾琮随口应了声,看向青儿道:“我前日里写的那本《笑林广记》,晾干了没有?”

  青儿大眼睛里泪光点点,手指在唇角一抿:“我特意拿碳炉烤干了,不过......

  墨汁还没散,连同那双鹿皮靴一起放在柜里的。”

  贾琮点头笑了笑:“嗯,做得好,等你家里事了,我这本书卖的钱分你两成。”

  青儿出去了也好,免得再受无故之灾。

  邢夫人说过几日会重新给他安排一个丫头的。

  念及此。

  贾琮眉头忽挑,不知晴雯那丫头有没有被分到宝玉身边?

  只是随后又失笑摇了摇头,罢了,那晴雯可是贾母特意留给宝玉的。

  ……

  处理完青儿的事后。

  贾琮便一如以往,轻车熟路地去宁国府会芳园内练箭。

  对于王熙凤的安排,他自然知晓这凤辣子没安好心,但他并不着急。

  事情总需要一件一件地慢慢来,只要一切都在进行之中即可。

  会芳园内的天香楼、逗蜂轩、登仙阁三处,风景最美。

  再过几年等贾元春省亲时,东府的会芳园便会与西府东大院合并,然后就变成了赫赫有名的大观园。

  天香楼前一片郁郁葱葱的桂花林子,是取自唐代诗人宋之问的“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遂命名“天香楼”。

  楼下偏墙处一带空旷草场地上,贾琮左手持弓,右手搭箭随力而松。

  手中的箭“嗖”的一声飘出大几丈外,一时箭势如锋。

  可惜却是个银枪蜡头,箭杆如断线的风筝,还没碰到靶子,便半路落了下来。

  “哈哈…….”

  正在饮宴喝酒的贾珍、贾琏、贾蓉等人皆是笑出了声。

  他们在场地上披毛毯、宰猪羊,累了就坐下喝酒、划拳,很会享受。

  “身体确实弱了点,不过亦有所进步,十天前,连30磅的弓都拉不开。”

  贾琮面无表情的回头,认真解释道。

  贾琏笑着附和:“在理,琮弟确实大有长进了。”

  他对这个弟弟原本就没有什么成见,但两人关系也一般,不好也不坏。

  毕竟贾琏、贾宝玉是荣国府高层默认的大房、二房继承人。

  贾琮虽有所转变,但也从未表露过争斗的心思,只是读自己的诗书。

  二人之间没有利益纠纷,贾琏就更无心瞎想了。

  贾珍一捋胡子:“琮哥儿,你也不能老是抱着四书五经读。

  古圣贤亦有礼六艺,咱们功勋之家,真不该忘本。”

  这话从贾珍嘴里说出来,贾琮直想发笑,却忍着没笑出来。

  单从外表去看、言行举止,贾琏和贾珍、贾蓉等人哪里像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

  一个个人模狗样,温文尔雅的样子。

  但他却很清楚眼前这几人到底是个什么牛马骡子。

  贾琏喜欢乱搞,脏的/臭的/破鞋都要,除了不搞良家女子外。

  至于这贾蓉,不轨之心觊觎继母已久,还乱搞两个姨妈……

  至于贾蓉他爹“贾珍”,扒灰嘛…….

  不过......

  有多少男人对贾赦、贾珍之流大放厥词,站在道德制高点痛批之时。

  嘴上一边谩骂,心里却是在一边羡慕嫉妒恨的?

  对此,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对于贾珍的话,贾琮不过一笑而过,并没有出口讽刺的打算。

  他们终于也和自己无关,他目的很简单,只是来锻炼体魄的。

  长期坚持下去,身体才会逐渐好起来,毕竟一个小小感冒,换在古代也会要命的。

  随意和贾珍等人聊了一些没营养的话。

  贾琮也顿感疲惫了,贾蓉见状很会来事道:“琮叔,不如先到上房歇会儿?

  横竖离掌灯还为时过早,待会吃了饭回去也不迟。”

  东路院到贾母院都要坐一小段时间轿子,而西府到东府的会芳园,就更远了。

  况且此刻已是大汗淋漓,贾琮皱眉想了想,便道:“也好,就是麻烦你了。”

  “琮三叔客气,都是一家子人。”

  贾蓉领他往南出了垂花门,刚走到门口。

  就见到妻子“秦可卿”同丫头瑞珠捧了几件貂皮里子大氅,袅娜而来。

  “你们怎么回来了?今儿天凉,我备了几套外罩送过去。”

  贾蓉瞥了她一眼,平静回道:“琮叔有些乏累,我准备带他去客间歇息。”

  秦可卿抱着手中衣物,闻言眸光一闪,随即刹那明了:“我晓得了,你自回去吧,我带叔叔过去。”

  “好。”

  贾蓉从她手里接过大氅,面色无悲无喜:“母亲那里最近可有事?你的病可好些了?”

  秦可卿没去看他,低眉说道:“都无事,我这不过是小疼小病的算得什么。

  我让宝珠备了热水,回来记得洗,剩下的珍馐我自去处理,丢掉了不如分发给下人。”

  贾蓉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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