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瑞珠两个丫头,虽然是贴身侍婢,伺候她很多事情。

  然而,有些事即使是贴身丫头也不方便的。

  比如清洗贴身亵衣之类的,还有秦可卿每月也有那么几天.......

  当然,最苦最累的,要数客栈的伙计。

  成日里跑上跑下,打冷水、备热水,好在客人出手阔绰。

  秦业家没有庄屯。

  单靠朝廷半年下发一次那点俸禄,是不够的。

  一年合计才几十两,不过幸得在京师南城有几家店铺。

  是以,勉强度日。

  天葵正常,说明女人身体正常。

  她在客房里间,用热水清洗好不能见人的衣物,衣袖卷着。

  两只玉腕光滑如凝脂,从里间出来,给贾琮研墨,秦钟还在背四书。

  高格处一只精致的小香炉,有兽烟袅袅升起。

  案几上宣纸长铺,贾琮正在全神贯注地练字。

  秦可卿盯着眼前俊逸少年郎,眸光里泛着些许痴意。

  她今时今日的穿着,不甚华丽,封建地主阶级的奢侈本性在秦家看不到。

  青丝披肩,比甲罩身,窈窕的小腰儿盈盈一握。

  宛如艺术家按照黄金比例雕刻出来,说话间和煦含笑,如沐春风。

  粉底皂靴、褶裙、银镯,朱唇细眉,媚然天成。

  有些女人的柔媚是环境需要,富家千金多有外秀内慧。

  如林黛玉、薛宝钗。

  而有些女人的柔媚,则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厅堂上举止优雅,闺房中热情似火,温柔缠绵到了极点。

  俗称闷骚!

  秦可卿和李纨同类,无疑都是属于后者。

  就像《西厢记》的开头崔莺莺的闷骚:

  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

  “师弟,今儿还要出去?虽说客栈距离永定河不远。

  但那筑堤也太危险了些,你万要小心。”

  秦可卿两只玉手在砚台上百无聊赖地磨啊磨。

  看着贾琮内里穿着的交领中衣,那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

  芳心小有欣喜,不记得这样的日子何时开始,却令她过得挺舒心的。

  “嗯,与人约定好了晚上再出去,外面日头毒,你们还是歇着吧。”

  贾琮心中飘过一丝暖流,在她胸前停了几秒。

  犹记得秦可卿以前常把秦钟抱在怀里的,那小子可真.......

  贾琮摇头失笑,搁下毛笔,秦可卿见状也不磨了。

  言笑晏晏地瞧着一个师弟,一个兄弟。

  秦钟对堤坝、黏土什么地,丝毫不感兴趣。

  兀自一个人苦读四书。

  他原也是被养得娇惯了些,体弱,近来才稍有改变。

  午后斜阳温柔地透过窗缝射进来,轻轻洒在脸庞。

  侧目望去,喜福来二楼能瞧见,宛平西门宣武门的角楼。

  站岗巡逻的官兵,手持樱枪,据说箭楼上还装备了大炮。

  秦可卿端坐在外间,手中绣花针往头发一别。

  巧手再穿针引线,把几块布料拼凑成水田衣。

  接着便吩咐宝珠、瑞珠抬一个熏笼进来。

  熏笼放了香、火,既可熨帖衣物,又能起到熏陶、祛除异味之用。

  秦可卿见贾琮翻阅了一会儿时文又跑去写书。

  这几日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经常看到他把不满意的稿纸丢掉。

  她想:“师弟出门在外身边没个丫头服侍,总是有不周到的地方。

  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呢.......回京之后,我将来又该怎么过.......”

  在贾琮的前世历史潮流中,水田衣曾经风靡明朝,男女皆宜。

  既体现出自然田野的安逸,又因布料缎面奢华。

  总之五花八门,倍受贵族男女追捧。

  秦可卿一共做了三件出来。

  贾琮道:“师姐,可给我两件?”

  “客官,那你准备出多少银子?”秦可卿掩唇调笑,一时起了顽性。

  贾琮眨眨眼,捏着嗓子配合道:“我说店家,此物可当得无价之宝。

  纵是万两黄金也使得,想必江南烟雨的苏绣也不过如此。”

  秦可卿美眸溢着光彩,笑道:“胡说,我这常物如何能比得了苏绣。

  苏绣女子深居闺中,足不出户,十指不沾阳春水。

  那手都是保养得极好的,才能让苏绣闻名天下.......

  我记得荣国府老太太有一件,爱若珍宝从不赐人的。

  好吧,这账师弟先欠下了。”

  贾琮接过穿上,挺合身的,好像事先量体裁衣过。

  如此又拿了一件,拜别出去,跟秦钟打招呼。

  没想到这小子竟开窍了,一副专心读书的模样。

  他莫非真是把那次“换姐游戏”当真了?

  力求得到豪门公府的美眷贾迎春?

  贾琮失笑,没去打扰他:女人不止能让男人分泌荷尔蒙......

  亦是男人前进的动力,就看秦钟能走多远吧!

  “一个改性子,是荧光映雪,一个聪明,是曹冲称象。”

  秦可卿眸光生辉,回了客房,对两丫头说道。

  “小姐怎么想呢?依你容貌,再嫁一回也不妨事的。”

  瑞珠看破不说破,笑道:“也让我们有个盼头。”

  宝珠闻言从隔断外进来,插嘴道:“奶奶......哦不,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去做妾啊。

  做妾的人又要讨男人的心,又要得主母的意。

  凭白受些夹板气,真真是难!连奴才们也要跟着受罪!不得出气儿!”

  “皇帝不急,太监急。”

  秦可卿没好气道:“你们两个既然盼着想嫁人,横竖等再过几年。

  我发还奴契,放了你们去不就得了?”

  “小姐这是说胡话了,我们姐妹都是被卖的,出去还能去哪儿?

  再被卖一次,哪能寻到这般好性儿的主子?

  小姐待我们情同姐妹,我们也是为小姐幸福着想,不曾想.......”

  瑞珠说着就红了眼,宝珠也吓哭了,揉着眼睛。

  秦可卿无奈道:“好了好了,不难为你们,只是这些话往后也休要再提。

  解脱出来一次,还会没有第二次么?”

  ........

  ........

  夕阳的余晖在天际蔓延。

  犹如奔腾的烈马又似狂野的狼群,棉絮。

  就连引过来的护城河、卢沟桥的雄狮,永定河的垂柳。

  在这晚霞的照耀下,也被染上了一层金橙的光晕。

  永定河是桑干河与洋河汇流,携带着泥沙。

  淤积在平原缓冲地带,致使河床增高,从而引发水灾。

  徒步南行几里,搭起来的帐篷外。

  上千服役民众,病恹恹地或坐或卧。

  人人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贾琮驻足俯视缕堤以内,河道缩窄。

  泥黄河水冲刷干净泥沙,被分引三道后再合流。

  就是这么一个束水攻沙的理论,先辈也是辛苦付出无数实践才成功。

  古人治河更有好几派,有的无为而治顺应自然。

  有的移民躲祸,有的堵,有的疏。

  甚至有政见不合而彼此打击的.......

  最终受苦受累的,都是百姓。

  减水坝是修在遥堤之上。

  层层分担压力而避免遥堤溃决,可惜此地未能实行。

  贾琮找到秦业与山子野等人交谈着。

  刘华也顾不得县令仪仗,站在高坡与贾琮心有灵犀地互看一眼。

  秦业眉头一皱,不明白他们二人卖什么关子。

  那些河工领事、里甲排在前头。

  罗文赫然在列,刘知县登高一呼:“列位父老乡亲,天恩眷顾。

  皇恩浩荡,本县河务即将完工......”

  洋洋洒洒说了一通,父老乡亲们昏昏欲睡。

  刘华最后结尾道:“涝难虽平,但我等万不能忘天恩神明,今日。

  本县请了孝子周六合恭请河神大人,聆听河神的指示。”

  话音刚落

  周六合身穿水田衣走向土坡对面的沿岸木架高台。

  众人顿时精神振奋:“这是周家的大孝子啊!这人我知道.......他跟我是邻居。”

  “对对,我还听说他被神仙传过法术的......”

  “肃静!恭请河神,诸位务必虔诚!”

  县丞发话完,识趣地退在县令身后。

  上千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他们相信,这世上是有河神的!

  这刘华想要搞什么?

  罗文等几位贪污的河工领事,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右眼皮吧嗒吧嗒直跳。

  秦业静静瞧着贾琮,贾琮眼观鼻,鼻观心。

  老僧入定一般,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

  民众犹如虔诚的穆斯林,静默祈祷,这是对鬼神由衷敬畏。

  一切自然灾害,他们都宁愿相信,是神明降下的惩罚。

  一旦神明为此要求什么,他们也会不遗余力。

  读书做官的士人,有的信。

  有的是不以为然,不屑一顾......就是如此,

  他们也知道民众吃这一套,像贾雨村判案。

  葫芦僧便撺掇扶鸾请仙,同样也是一种封建迷信。

  远远的一条官道,几辆马车静静地停在路旁的平地上。

  仆人和奴才忙碌着在青草地上铺开柔软的毛毯。

  天空湛蓝,空气清新,微风拂面,带来阵阵清爽。

  罗奇才头戴方巾,身穿绸衫,腰挂玉佩。

  优雅地跪坐毛毯,拾起美酒,向对面遥敬一杯。

  与他对坐的是两名少年,面白如玉。

  祁玉道:“罗师兄,刘县令后面那位,就是师兄所说的公府贾景之?”

  “不错,来年童试,尔等互为敌对,论神童之名。

  你们二人更在他之上.......不过这贾琮很聪颖,连县尊都采用了他的治河之策。”

  罗奇才礼贤下士,为两人斟酒。

  另一个名唤顾恒的少年,倨傲道:“我在大兴,你们在宛平,大兴县试我是没有敌手的。

  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师兄,这些愚夫愚妇打算做什么?”

  “静观其变,拭目以待。”

  罗奇才温文尔雅,很会享受。

  美酒美食一杯一口地下肚,看得那边的人都眼馋了。

  人群中的贾琮只是淡淡瞅了他们一眼。

  刘知县低声道:“都安排妥当了?可不要露了马脚。”

  “县尊放心。”

  贾琮微笑,他们交谈的工夫,脚下高坡对面的木架高台。

  周六合早已拿出一把桃木剑,神神叨叨地念咒。

  施法、烧符......

  他那身水田衣与贾琮身上穿的相同,凭白增添了几分道士神韵。

  贾琮与他面授机宜过,周六合受他恩惠、鼓励不少。

  一听能“为民除害”,立马当先。

  周六合的孝子名声也给乡里人好感。

  说起来很多人是知道他在街边算卦的,有些地方颇为灵验。

  周六合怕人嫌他年轻,故此扮老,乡人知道也不拆穿。

  毕竟算一次卦也没几个钱,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司掌四方四时之京畿河神在此,你们这里,是谁在做主啊?”

  随着周六合的音色大变,嗓音中透着苍老、严肃又不失有力。

  眼神锐利地扫视高台下的全场,宛如神圣不可侵犯、高高在上的神祇!

  “天呐!是河神,河神附身了!河神附身了.......”

  “河神大人保佑我们哪!”

  在场数千民众,黑压压、呜啦啦跪了一地。

  虔诚无比!顶礼膜拜!

  赵里长激动地胡子乱抖!耆老们大呼苍天有眼!

  刘华半信半疑,贾琮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眼睛一亮,遂从高坡下来,民众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刘华作揖道:“启禀河神大人,宛平现由小老儿做主。

  忝为本县父母官,今年水淹宛平土地数千亩。

  民众深受其害,本县斗胆一问,可是有人冒犯了河神大人?

  河神大人但有所求,本县身为父母规必然砸锅卖铁,在所不惜!”

  “青天大老爷啊!”赵里长跪地,激动高呼!

  更有些民众感动地落泪,连连磕头。

  贾琮见此景象有些想笑,但更多的却是沉重!

  这就是读书人口里的愚夫愚妇!

  他们,抵挡不了自然灾害,要交苛捐杂税!

  要服没有生命口粮保障的徭役!

  可这么一出假戏,他们就信以为真。

  百姓所求的,不过吃饱、穿暖而已。

  如此简单的要求却成了奢望,一边面临天灾,一边又有人祸。

  天地不仁,贪污横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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