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门的官员阶级体制,同知属于知府的佐贰官。

  通判职责大致和县衙的典史差不多,主管刑案。

  通判是六品,知县是正七品!

  一般知县见了通判,总有那么点不情不愿,连连摇头。

  所以通判又被戏称为;“摇头大老爷”。

  不少人还在高声喝喊:“诛讼棍、除妖邪”的口号。

  泥巴、石头、烂菜叶、臭鸡蛋往罗奇才私宅里面扔、砸。

  更有一路的民户、七大姑、八大姨。

  有愤怒的、有凑热闹的,皆纷纷加入阵营。

  一时之间,此事俨然成了今年宛平最轰动的几件事。

  但好几件都和贾琮有关。

  罗奇才家奴见这恐怖的阵势!

  无比恐惧地关紧大门,慌不择路地进去通报主人。

  岱通判因为贾琮是沈同知的得意门生之故。

  特意嘱咐关照过,不敢冒然呵斥。

  只得硬着头皮上来,苦劝道:“贾公子,莫要闹大了。

  否则,我等不好交差呀,差不多行了。

  人还是由我们去抓吧,大家看个热闹也就是。”

  “对对!”

  马典史配合着演戏道:“秀才不能轻易用刑,但陈学台前儿已经革掉了他功名。

  又有不少人告了状,还是我等提他回大牢审问,才符合国法刑律呀。”

  “嗯。”

  贾琮面无表情,颔首道:“那就有劳典史大人和通判大人了。”

  “好说好说。”岱通判暗松了口气。

  私宅内。

  罗奇才得知消息,不禁火冒三丈:“贾景之!欺人太甚!”

  同时不由得大是后怕!

  众怒难犯,他可不愿意被人放火烧死。

  此地也只是他利用诉讼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敲骨吸髓的钱财建造的个人私宅,不是他罗家的家族大宅。

  因此他命令下人收拾金银细软。

  急急忙忙得如同丧家之犬、往后门逃去。

  贾琮早料到如此,怎肯轻易放过他。

  估摸着时间,振臂高呼道:“迟则生变,前门有两位大人。

  诸君、父老乡亲,咱们去后门堵他。

  诛讼棍!除妖邪!”

  “诛讼棍!除妖邪!”

  王浩、秦钟、周六合等几个县学生员、坊正民众口号一致。

  喝声震天!

  岱通判、马典史和一帮衙门差役看着这一幕。

  皆瞠目结舌!

  这贾琮竟然有这般强大的号召力和威望?

  酉时已过,夏日夜短日长。

  天色在欲熄欲灭之间徘徊。

  罗奇才大步从后门走出,回想这一路他苦读诗书过来。

  先取得功名后又笔耕不辍写状纸。

  十几年来皆是夜夜挑灯,故此成了近视眼。

  瞧不清近处所在,脚步踉踉跄跄地走下石阶。

  入眼皆是灰蒙蒙一片!

  他回头催道:“罗通,快点啊!唉......若是罗文尚在便好了,岂会惧这些刁民?

  你安能护我周全,手脚也不利索。

  咱们直接回族府,一定要修书给族兄好好整治一下这帮衙门混蛋!”

  罗奇才一路咬牙碎骂:“想我罗大器一世英名。

  竟被贾景之一介雏童少年毁于一旦。

  我也定要他身败名裂!”

  “奇爷......”

  罗通结结巴巴,眼睛望向前面胡同,忽地一脸惊恐:“他们,他们追过来了......”

  “来什么?”

  罗奇才此刻心绪极不耐烦,冷哼一声。

  谁想话音刚落,脚下一打滑,竟然陷进了旁边的排水沟。

  宛平县这排水渠也不知几年没有修理、清理过。

  臭气熏天的味道顿时侵袭鼻腔,胃酸一阵翻腾。

  罗奇才脸红青涨,强忍住呕意,刚一抬起头来。

  陡然便见前方、左右的人群密密麻麻。

  也不点火把,就那么站着!

  几百道吃人一样的目光直直射向他。

  罗奇才刹那间头皮发麻,当先领头的那个人。

  可不正是贾琮?

  安静!

  死寂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个呼吸。

  马典史带领一队三班衙役围住他,拿出令签道:“罗奇才,县尊大人有请!

  干脆一点,与我等走一趟牢房罢!”

  “牢房?笑话!”

  罗奇才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安,保持惯有的居高临下之态:“家兄罗郎中!罗某乃府学生员!

  是朝廷敬重的举人、秀才,罗某并未触犯律法。

  尔等何以抓我?”

  “圣祖太宗治国之初,《大楚律法》《大楚会典》皆有明文规定。

  秀才举人不得包揽词讼,违者杖刑。

  可按情节轻重,也有流放!

  你身为讼师,不知这一条么?”

  贾琮面含冷色,走上前一步句句珠玑说道。

  罗奇才心底闪过一丝慌乱,硬着头皮狡辩道:“如今已是百年之后的乾德朝,时过境迁!

  那时的律法早已过时了,尧舜禹之禅让难道要适用于今日吗?

  况且天下包揽词讼者,又岂可罗某一人?”

  “你的秀才功名已被革除,当下,你不过是一介布衣!”

  贾琮步步紧逼,来到罗奇才面前。

  马典史心道:“论吵架,还得是读书人啊。”

  “罗某不服!我要告御状!

  当时画押必须是你贾景之考中秀才。

  才可革除我的功名,这分明是陈学台包庇!

  你趁机报复!”

  罗奇才再也无法冷静,嘶吼道:“即便剥掉罗某方巾蓝袍,罗某也要进京告御状!”

  “平民告御状,即使赢了也要流放!”

  贾琮呵呵一笑,弯下腰来。

  因罗奇才此刻一只脚还陷在排水道里,如此才能与他面对面。

  贾琮眼神充满讥讽:“很不幸的告诉你,就算我院试不是案首。

  也必然通过,你还是输了!

  你唆使罗郎中、吏科都给事中弹劾秦郎中。

  又以考功司要挟地方官员,鱼肉百姓。

  他们服吗?你可曾问过?陈静雯何至于死?

  顺天社仓、永定河道,你插手进去又捞出来的银子有多少?

  你嫣敢贼喊捉贼,舔着面皮说没罪?

  好,小爷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小爷就是仗势欺人,你想怎样?咬我?来呀!”

  诸葛亮能骂死王朗在于攻心,话都说到了点子上,令其无言以对。

  贾琮地每一句同样如此,都挑到了罗奇才的痛处。

  尤其只有他能欺人,自始至终还从没被人欺过。

  面对这种赤裸裸的挑衅、被蹬鼻子上脸的滋味。

  罗大公子何其难受,一时被气得汗毛倒竖。

  恨不得将眼前此子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这时马典史的人已经架住他双臂。

  罗通也因为顺天社仓的事儿,被带回去审查。

  罗奇才两步一回头,色厉内荏:“贾琮!你别太嚣张,你和你的座师。

  总会有好看的一天!我今日进了牢房。

  待明日的你们来请我,我也不出来!”

  贾琮耸了耸肩,混不在意的讽笑道:“继续狗叫,你就等着,梦里啥都有!”

  罗奇才被气的咬牙切齿。

  一路骂骂咧咧,却被衙役拿他的汗巾子堵住了嘴。

  众人大笑一片。

  贾琮高声呼喊:“罗讼棍、妖邪已经伏法,大家都散了吧!”

  .......

  .......

  马典史押解罗奇才、罗通回县衙牢房。

  岱通判后一步到,罗奇才、罗通当时就给二位塞了银子。

  岱通判、马典史嘴上应承,收了银子。

  嘴里答应为他说话,让狱卒好好照顾之类的。

  但当晚以王浩为首的县学生员又递进来状告罗奇才插手县治。

  贪墨官银社仓银、逼死某乡某人等违法乱纪的恶劣事件。

  这些生员的能量不可小觑。

  万一这帮秀才、儒生群起闹事,压都压不住。

  刘知县七窍生烟,不得不从小老婆的热炕被窝里爬起来。

  “这个贾琮,就知道给本县找事!”

  刘知县背起双手,在书房来回踱步:“罗秀才虽已去除功名。

  就算不怕罗郎中,然陈静雯一案,事涉固......”

  马典史揣摩上级心思,趁机献计道:“那卑职去同知厅?

  让沈同知下令固安的冯县尊,两县会审?

  待审完了,再把卷宗递到顺天府衙门?”

  “彩!只是也不能这般便宜了那罗奇才.......”

  刘知县沉吟着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了手下一眼。

  马典史眼睛一亮,顿时会意,悄悄凑上前:“县尊,咱们可以先这样......”

  且说。

  两人正在琢磨从罗国奇身上狠狠敲诈一笔。

  书房外的门子不合时宜,半遮半掩地喊了一声“县尊”。

  书房内的二人回过神来。

  刘华觉着纳闷,自家门子何以遮掩躲藏?

  还没来得及发问。

  便见书房大门被推开,一行四五个人径直走进来,是谁?

  县衙是这么好闯的么?

  这行人清一色的头戴斗笠、身穿黑袍、脚跨草鞋、皮肤蜡黄。

  马典史眼尖,瞧见了他们腰间的腰牌。

  顿时冷汗层层,噗通一声跪下来。

  刘知县也只是慢了一小步,赶忙跪下磕头:“不知钦差意外驾临,卑下有失远迎!”

  如果是地方的绣衣卫百户所,县官自然不必下跪。

  可眼前这一行人明显是京里出差的,那就是钦差。

  徐彪五人大喇喇坐下,也不叫他们起立。

  由于斗笠下拉,衬托得他森冷的目光只能看见一半

  “罗奇才此人还另有干系,他冒犯了我一位弟兄,你说该当如何?’

  “但凭差爷处置。”

  刘华眼睛一转,不假思索说道。

  褚校尉冷哼:“该如何处置?”

  刘知县、马典史闻言一愣,随后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他们都是官场老油条,瞬间反应了过来。

  但人在县衙牢房死了,他们要当干系的。

  解释不清,自然是万万不愿。

  马典史精明地微瞥几人脸色:“宛平牢房修建了一百多年,年久失修。

  牢房自然容易坍塌,而后——罗奇才逃走了.......”

  “然后呢?”徐彪继续追问。

  刘知县小心翼翼道:“卑职会派人便装协助,那时罗奇才必然不会回私宅。

  而是回自家族府,必经城外,城外......荒山野岭的。

  尸体横尸荒野,也不见作案人手。

  而后本县会大力严查,移花接木,把罪名推到山贼身上。

  西路厅有一伙马贼,本县召集人手大力打击马贼,罗家那里也算有个交待......”

  话音落下,书房里死一般的安静。

  刘华二人暗自担忧、揣测,不知这几位还有什么不满的?

  这时。

  就听徐彪桀桀冷笑声,阴阳怪气道:“好一个官字两张口,上瞒司道、下欺黎庶,好!好得很啊!”

  “卑下一定严守口风。”马典史讨好道。

  徐彪沉吟再三,眼神示意褚校尉。

  褚校尉说一句;“带路”。

  马典史就忙不跌地带他去牢房。

  古代的牢房,无论省、府、州、县。

  除了规模大小不一样!

  其他都是一个模子雕刻出来;铁栅栏、石质的地面墙面通道、值房。

  值房在牢房入口右房间,比较昏暗。

  夜里点了油灯。

  褚校尉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油灯彻夜点?不费钱么?”

  马典史暗暗腹诽。

  牢头行过大礼,他是马典史的人,这一块归典史管。

  牢头道:“钱都是按百姓人头摊派。”

  “哦?”

  褚校尉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

  但见他抄起桌上瓷碗看看、闻闻,又用小勺敲打。

  传出叮叮之声:“牢饭又如何管呢?”

  马典史、牢头皆哑然,说不出话。

  犯人吃的东西,随便一点剩饭,掺点沙子不就完了?

  哪个县衙会按规矩好好伺候?

  当然,犯人加钱的另算......

  “你们不用说,我也知道。”

  褚校尉先折煞一下这两人,才开始谈正事:“接下来这事,就按规矩办吧。”

  当夜牢头毕恭毕敬地放了罗奇才、罗通二人。

  罗奇才万万想不到褚校尉会插手这一碴儿。

  心里不屑:“我神机妙算,果然猜得不错。

  刘知县、沈同知还不是一样惧怕我族兄?

  一班子废物东西,今儿爷还就不想走了!”

  只是心里腹诽几句,他转念一想又怕他们变卦。

  况且,他何曾蹲过牢房?

  牢房里充满臭气熏天的气味、脏腌的伙食。

  令养尊处优的他,所不能忍受的。

  他罗家也算官宦世家,地方豪强,怎能受苦!

  主仆二人连夜出城,果然没有回私宅。

  生怕再受百姓唾骂、堵门!

  罗奇才暗暗发誓:“此事之后,我也要让那贾景之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还有那位秦家小娘子,原先不是他侄媳吗?

  你们关系不浅,待我写文污蔑一番。

  哼哼.......到时候秦家小娘子也飞不出罗某的五指山!”

  然而。

  这个誓言在今夜之后,对他来说只是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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