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京城,宁国府

  说话之间,贾珩随着陈潇来到书房之中,两人落座下来。

  “咸宁呢,现在人在何处?”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盅,轻轻抿了一口正自冒着嘟嘟热气的香茗,抬头问道。

  陈潇默然片刻,轻声道:“她这会儿,应该还在宫里,现在宫里想要让咸宁将来在你跟前儿吹吹枕头风。”

  贾珩闻言,道:“枕头风?可未必管用。”

  陈潇面色不由诧异了下,清冷眸光莹莹如水,问道:“接下来,你真的要让八皇子陈泽登基?”

  贾珩眉头皱了皱,旋即舒展开来,轻声说道:“李瓒和许庐两人,仅仅凭借揣测之言,即行废立之事,实为不可理喻,此与高仲平等人反叛何异?”

  他自然不可能让陈泽当皇帝,否则,不出三五年,陈泽年岁一大,就可从容收揽权柄和人心。

  毕竟,陈泽是世宗宪皇帝的儿子,血脉纯正,法统无可置疑。

  陈潇默然了下,清眸当中不由现出担忧之色,低声道:“那现在僵持在这里,如何是好?”

  现在的局面颇为棘手,或者说自从甄晴扶持幼主登基之后,对贾珩而言,就需要做一个取舍。

  手心手背都是肉,废哪个都要闹得家宅不宁。

  贾珩面色冰冷如霜,沉声道:“这是叛乱,应该派人对李许二人拿捕,交付有司论处。”

  李瓒说陈杰非光宗皇帝之子,那就非光宗皇帝之子?此污蔑圣躬之言,又有什么证据?

  他还可以说,光宗皇帝不幸遇刺身亡,这些人就急吼吼地欺负孤儿寡母,真是辜负了世宗宪皇帝的托孤之命。

  对二人指斥其非,明正典刑,宣教四方,才是堂皇正道。

  陈潇闻听此言,翠丽如黛的柳眉之下,目光现出思索之色,问道:“那陈泽的皇位怎么办?”

  贾珩面色幽冷如霜,神色淡淡,道:“暂且不予承认,未经内阁、军机诸王公大臣相议,所谓皇位更迭,纯属自说自话,难以服众。”

  陈潇道:“只是这样一折腾,天下势必对天家皇位更迭视若儿戏,不过,正为此来。”

  贾珩冷声道:“既然甄氏血脉存疑,那就以宋皇后所生之子为新君。”

  陈潇:“……”

  所以,你立皇帝玩呢,人均皇帝?

  不过转念一想,眼前不由一亮。

  贾珩目光深深,朗声说道:“武唐之时,睿宗李旦两立两废,中宗更是武曌扶持于外的傀儡,几经废立,天下再无人敢反抗武曌,皆对其俯首称臣。”

  就是通过这样一系列的换皇帝,不停削弱汉室的气数,不停将忠臣义士骗出来杀,然后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政治动乱,将原有的反抗势力连根拔起。

  我就蹭蹭不进去,这是一种政治智慧。

  事实上,这也是一开始“配合”李瓒等人行事的缘由。

  否则派出几个死士,刺杀李许两人,根本不用费这么多劲儿。

  但政治不是这么玩的,这样不教而诛,搞“暗杀政治”的结果,就是天下之人道路以目,反抗之势此起彼伏。

  高层态位的政治斗争,可以雷霆一击,但不能无脑莽夫。

  而且,李许两人只是无数心念陈汉宗室的忠贞之士的缩影。

  陈潇翠丽如黛修眉微微蹙起,清眸眸光现出担忧之色,问道:“那咸宁和端容贵妃呢?”

  如果将来有朝一日废掉陈泽,那么咸宁和端容贵妃未必不会生贾珩的气。

  贾珩面色微顿,想了想,说道:“咸宁还好,我多哄哄她也就是了,至于容妃娘娘……”

  说到最后,沉吟了下。

  陈潇乜了贾珩一眼,冷声道:“你别乱来。”

  这人可是个荤素不忌的,别到时候将黑手伸到端容贵妃身上。

  这可和那宋氏不一样,只怕真要让咸宁伤透了心,那时候家宅之中,定然弄得鸡飞狗跳。

  贾珩心头古怪了下,说道:“不会乱来的。”

  他倒也不会不管不顾到那种地步。

  陈潇轻哼一声,没有再理贾珩。

  贾珩这会儿,端起小几上的一只青花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陈潇忽而问道:“京营那边儿呢?仍然让曹变蛟代管着?”

  虽说曹变蛟并未彻底掌管京营,京营还有不少将校分掌京营团营,共掌兵权,但这样大权悉托付于其人,也有些不大保险。

  贾珩默然片刻,沉声道:“让蔡权重新接管京营,由贾芳重新接管宫禁大权,而后,再与李瓒和许庐两人谈判。”

  陈潇诧异了下,眸光闪烁了下,问道:“李瓒和许庐两人未必肯让步。”

  贾珩眸光冷意涌动,道:“这可由不得他们。”

  或者说,贾珩压根儿也不是什么单刀赴会,京城的兵权至始至终都掌握在贾珩手中。

  就在两人叙话之时,却见晴雯跨过门槛,进入厅堂,看向贾珩道:“公子,王妃让您过去呢。”

  前几日,京城中出了这样大的事,秦可卿在家中早已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潇潇,你在这等着,我过去看看。”

  陈潇道:“那你过去吧。”

  贾珩旋即,也不再多说其他,然后快步出得厅堂,返回后宅。

  后宅,厅堂之中——

  秦可卿一袭朱红色衣裙,云髻端美,粉鬓云鬟,而丽人身姿曼妙,落座在一张梨花木椅子上,许是生产之后,脸蛋儿肌肤莹润微微,白里透红,略有一些婴儿肥。

  不远处,则是坐着秦可卿的女儿,贾芙和妙玉的女儿贾茉。

  两个人正在玩闹着。

  而尤氏和尤二姐、尤三姐则是围坐在四周,面容上笑意如繁花,不时逗弄着贾芙和贾茉。

  秦可卿凝睇含情,怔怔而望,声音当中难掩欣喜:“王爷回来了。”

  不大一会儿,就见那蟒服青年快步从外间而来。

  “爹爹~”贾芙和贾茉快步而来,凝眸看向那蟒服青年,甜甜唤了一声,然后一下子跑将过来,闯入贾珩怀里。

  贾珩说话之间,就是一下子抱起自家两个女儿,柔声道:“芙儿,茉儿,这几天想爹爹了没有。”

  贾芙和贾茉扬起两张粉腻嘟嘟的小脸,黑葡萄一样的眸子灵动非凡,糯声说道:“想啊。”

  秦可卿笑意温煦地看着贾珩和自家两个女儿互动,心头原本的担忧,一下子消散不见。

  只要夫君在,什么事儿都不当紧的。

  尤三姐语气诧异了下,问道:“王爷,这几天,外面兵荒马乱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贾珩默然片刻,道:“能有什么事儿?就是一些小波折而已。”

  秦可卿道:“夫君,前段时间,前南安郡王严烨和南安老太妃都到府上闹事来了。”

  贾珩冷声道:“严烨又得了机会,再次蹦哒起来了?”

  秦可卿问道:“夫君,西府那边儿说,那南安老太妃说,南安家的郡王爵位要重新授封,还有夫君的亲王爵位,还会削去。”

  贾珩剑眉挑了挑,目光冷厉,道:“南安太妃那个老虔婆,她能晓得什么事,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

  秦可卿默然片刻,说道:“夫君心里有数就好。”

  ……

  ……

  京营,李宅

  武英殿大学士李瓒这会儿,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进入厅堂当中,落座在一张梨花木椅子上,神情幽晦莫名。

  这会儿,仆人奉上一杯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香茗,然后徐徐而退。

  李瓒微微闭上眼眸,思量着朝局。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

  就在这时,那老仆去而复返,对着李瓒低声说道:“李阁老,卫王回京了。”

  李瓒虽然待在京营没有多少亲信,但先前就派人在京营当中留意贾珩回京的动静。

  况且贾珩作为这场政治风暴的核心,一举一动都要落在京城文臣的眼中。

  李瓒闻听此言,心头不由莫名一惊,低声说道:“卫王回来了?”

  卫王回来的,倒也不慢。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仆人再次进入厅堂之中,压低了声音道:“阁老,许大人来了。”

  李瓒闻听此言,起得身来,向外迎去。

  此刻,许庐面容肃然无比,凝眸看向李瓒,说道:“元辅,卫王回京了。”

  李瓒沉声说道:“我方才听仆人说过,卫王这次来神京,可谓有备而来。”

  许庐点了点头。

  李瓒沉声说道:“许总宪,此地非说话之所,还请相请至宫中一趟。”

  许庐在说话之间,随着李瓒进入书房之中,两人分宾主落座,相对沉默,都从这种沉默氛围当中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会儿,仆人奉上香茗,然后徐徐而退。

  李瓒心头微顿,笃定道:“立八皇子陈泽的圣旨已经明发中外,所谓名正言顺,不过如是。”

  许庐道:“登基大典也已经筹备的差不多,等待登基大典过后,定了君臣名分。”

  李瓒面色凛然,眸光闪烁了下,道:“咸宁公主和端容贵妃那边儿,会先和卫王叙话。”

  许庐眉头紧皱,眸光闪烁了下,道:“卫王虽然好色风流,但不像是被女人左右判断的人。”

  李瓒摇了摇头,说道:“如今八皇子陈泽的继位,乃是冯太后钦点,法统毋庸置疑,卫王就算不认,他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许庐道:“如今,的确不宜再造次。”

  李瓒面容上神色义正言辞,道:“不过以身许国而已。”

  许庐闻言,同样点了点头,面色诧异了下,问道:“曹变蛟那边儿怎样?”

  李瓒默然了下,道:“内阁已经拟旨,以拥立之功,晋其爵为三等国公,等新皇继位之后,诏旨明发中外。”

  许庐点了点头,道:“李阁老,南安郡王的爵位呢?”

  李瓒面上若有所思,道:“内阁也在拟定,所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此后让二人从京营和宫禁内卫节制卫王。”

  许庐点了点头,默认片刻,沉声道:“如此一来,纵是你我离得朝廷,朝中自也会有人制约卫王。”

  李瓒点了点头,目中现出思索之色。

  福宁宫

  端容贵妃此刻正在和咸宁公主叙话,怀中抱着自家的外孙,雍容华美的丽人,眉眼之间似是萦绕着一层莫名之意。

  旋即,丽人翠丽修眉之下,美眸眸光闪烁了下,道:“咸宁,你阿弟这几天在忙着登基的事,你也多去看看他才是,自从你出阁之后,他就很少见到你了。”

  嗯,泽儿的皇位能否坐稳,还需要咸宁在子钰身旁敲敲边鼓儿。

  咸宁公主翠丽黛眉之下,晶然美眸莹莹如水,沁润着思念之意,说道:“阿弟这些年变化也很大。”

  因为,咸宁公主没有怎么去见证陈泽的成长,猛然见到昔日的弟弟,成长为英武不凡的翩翩少年郎。

  端容贵妃道:“一晃也有五六年了,他也长大成人了。”

  也该承担着他来自血脉深处的责任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窈窕、明丽的女官快步进入殿中,对着端容贵妃禀告道:“容妃娘娘,卫王回京了。”

  此言一出,端容贵妃玉容微变,莹润如水的眸光闪烁了下,定着心神,说道:“子钰回来了,宣他进宫。”

  正好等会儿也试探一下子钰的态度。

  那女官恭谨行了一礼,而后,也不多说其他,转身离去。

  端容贵妃说话之间,凝睇看向一旁的咸宁公主,清眸中带着一丝诧异之色,说道:“咸宁,你说子钰会乐见你八弟登基为帝吗?”

  咸宁公主闻听此言,柔声说道:“先生应该会乐见的,毕竟也都是一家人。”

  端容贵妃幽幽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现在文官那边儿,都在说,子钰有不臣之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咸宁公主容色微变,清声道:“娘亲,先生他如果想要篡位,也不会等到今天。”

  端容贵妃翠丽柳眉之下,美眸眸光幽幽,柔声说道:“也不能是这么一说。”

  所谓立场决定心态,当初端容贵妃自知无法和自家姐姐宋皇后争夺储位,故而,一直表现的非常佛系。

  咸宁公主玉容倏变,低声说道:“母妃,先生他这些年对大汉忠心耿耿,可谓东征西讨,父皇在时,都不曾相疑于他。”

  咸宁公主默然片刻,紧紧盯着端容贵妃,道:“如果不是先生掌着兵权,京中不知道多少野心家窥伺神器,如果真的没有先生掌兵,母妃真的放心吗?”

  端容贵妃闻听此言,一时之间,默然不语。

  的确让咸宁公主说中了,如果不是贾珩掌兵,端容贵妃还真不大放心。

  咸宁公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京中出了这样大的事,也不告诉先生。”

  端容贵妃闻听此言,容色微顿,说道:“这是李阁老和”

  女人在这种关键问题上,一般往往倾向于甩锅。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身形窈窕、明丽的女官进入殿中,道:“娘娘,卫王来了。”

  端容贵妃朱唇微启,轻声道:“宣。”

  说话之间,就见那蟒服青年绕过一架刺绣着山河的锦绣屏风,说话之间,来到近前,道:“微臣见过容妃娘娘。”

  端容贵妃打量着那蟒服青年,轻声说道:“子钰无需多礼,来人,看座。”

  贾珩也不多说其他,落座下来,然后看向容妃怀里的自家儿子贾著,正好对上一张甜美的笑靥。

  小家伙此刻伸着一只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抓着容妃那浑圆、秀挺的山峦,不亦乐乎。

  贾珩静静看到这一幕,心神就有几许……羡慕。

  这孩子有出息,从小就像他。

  贾珩压下心头的烦闷,问道:“娘娘召微臣进宫,不知所为何事?”

  端容贵妃柳叶秀眉轻轻挑了挑,美眸眸光晶莹闪烁,问道:“子钰,太原那边儿的赈灾怎么样?”

  贾珩道:“太原方面已经筹措了粮秣,准备赈济灾民,只是神京出了乱子。”

  端容贵妃听到贾珩对神京最近发生事情的定性,心头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贾珩道:“未经朝臣会议,内阁等人擅废光宗皇帝之子的皇位,实在大逆不道。”

  为何他要坚持,因为这是在打他的脸。

  当初,在提及是否立陈杰之时,他曾当着诸内阁大臣的面说过,光宗皇帝乃世宗宪皇帝指定,而光宗皇帝英年早逝,其子孤苦伶仃,应该奉祀宗庙。

  说白了,就是同情光宗皇帝的命运。

  当初,内阁诸臣是同意他这个说法的。

  也就是说,陈杰是他立的,而当初也是经过文武的内阁、军机会议的。

  但现在绕过他,行废立之事,这就是冲他来的。

  端容贵妃见那蟒服青年面上怒气翻涌,眸光莹莹闪烁,轻声说道:“子钰,此事发生的紧急,当初京营发生哗变,围攻宫城,内阁为了顾全大局,只能与曾太皇太后,废了陈杰,安抚了哗变的京营将校。”

  咸宁公主在一旁看着那蟒服青年,抿了抿粉唇。

  先生好像不怎么乐见八弟登基当皇帝。

  贾珩面色阴沉如铁,道:“废立天子,自崇平二十一年到建兴元年,社稷之主几度更迭,废立频频,如是李瓒等人懂得顾全大局的道理,就不会以臣废君,引起天下之人侧目。”

  端容贵妃闻言,一颗芳心不由沉入谷底。

  子钰果然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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