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皆知李纯妍缠绵病榻久矣,但她的死讯传开之后,还是令众人感到了不可思议。

  李纯妍多年来,署理女阁事务,助天下女子可读、可工、可军、可商,女子地位之高,堪称历代之最。

  在李纯妍薨逝当天,女阁即上旨柴宗训,请求他允准所有女阁成员,在灵前为李纯妍守夜,以尽哀思。

  柴宗训思虑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女阁的请求,准许她们送李纯妍最后一程。

  大行皇后去后当天,朝廷即进行了“大殓”与“成服”。

  看李纯妍一直病着,一应丧仪所需的物件早早便备下了。

  成服日,行祭奠之礼,群臣衰服入临、奉慰。

  大行皇后的丧仪庄严而肃穆,人人面容哀戚。

  那日,皇城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氛,柴宗训率领群臣身着素服,缓缓走向灵堂。

  内阁首辅毕士安亦为“五使”之首园陵使,庄重地宣读着手中的祭文,内容饱含着对大行皇后的缅怀与敬意,赞美了大行皇后的品德和功绩。

  字字都充满了悲痛和追思,让众人也不禁潸然泪下。

  大行皇后的谥号,乃是柴宗训亲自拟定,谥曰昭文。

  “昭文”二字皆为美谥,尤其是“文”字,“为美无以尚也”。

  可见柴宗训最终还是全了他与李纯妍的夫妻情义,没有因书信一事,迁怒于李纯妍。

  发引日,柴宗训行启奠于殿、行祖奠于庭、行遣奠于皇城门外,首辅读哀册。

  柴宗训为其服齐衰一年,“以日易月”七日除服,内外文武百官三日而释。

  远在东女国的晋阳,得知消息,满怀悲痛写下了一篇祭母文稿,托使臣送来。

  后来,晋阳还在东女国广建佛寺,为李纯妍造经祈福,其中,其为母亲追恩所建的昭文寺,千百年后仍香火鼎盛。

  而皇太孙柴弘基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一听太子妃魏昭堇言道,他往后恐怕再也见不到李纯妍后,一度哭得双眼发红。

  李纯妍这位皇祖母,比任何人都要疼爱于他,柴弘基自是十分不舍。

  李继隆等人,在李纯妍去后,也逐渐向太子元明靠拢,在不危害柴宗训天子之位的情况下,柴宗训也默许了李家的行为。

  当年,太子元明在奉旨筹建京北府之时,天子陵寝也同步开始修建。

  谁也不曾料到,李纯妍反而“走”在了柴宗训前面,成了首个葬入其中的人。

  昭文皇后去后,柴宗训命李贵妃、王淑妃与潘贤妃三人合理宫务,女阁事务仍由太子妃魏昭堇署理。

  柴宗训这一举动,等于在向世人明示,他此生极有可能不再立后。

  后位空虚,最有利的莫过于太子元明,他虽为元后嫡子,但若是继后亦有子,也就意味着元明此后,不再是柴宗训唯一的嫡子。

  除服之后,大周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秦王妃韩洛瑶在元圣十一年最后一日,产下一子。

  因昭文皇后才去不久,元晖得子的消息,也仅是在京官员知晓,一应仪式也都免去了。

  柴宗训也知这孩子生在此时,着实是委屈了元晖与韩洛瑶二人,便亲自拟了孩子的名讳送去。

  “‘弘堃’?”

  “是乾坤的坤吗?”

  元晖将柴宗训差人送来的名字递到韩洛瑶眼前,这个字虽与“坤”字有关,但寓意更好。

  “改日我们定要入宫一趟,亲自叩谢父皇恩典。”

  弘字辈,也成为了柴宗训孙辈的排字辈,第三字皆以“土”旁来命名。

  大周的脚步正式迈入元圣十二年后,柴宗训开始有意无意将一些实权,放至太子元明手中,好让他能早日熟悉朝政的运作。

  后宫无主,柴宗训虽已有明旨,令李贵妃与王淑妃、潘贤妃一同打理后宫。

  但明眼人皆看得出来,李贵妃不论是地位,还是受宠程度,都高于另外两人。

  不过李云烟并不在意后宫众人的看法,只是尽力打理后宫的一切,让柴宗训无后顾之忧。

  因此,对于柴宗训最近的放权行为,李云烟也能猜出几分深意。

  昭文皇后已逝,柴宗训必须得让朝臣知道,太子元明的地位依然稳如泰山,如此大周才会得以安稳,不出什么大的乱子。

  这就好比李云烟打理后宫一样,所言所行,皆是为了稳定人心,解后顾之忧。

  这也让此前,昭文皇后去后,一度打算重新选择皇子站队的人,歇了心思。

  大周朝臣也得以在迁都之后,远离党争,将朝政重心更多地放在民生之事上。

  往后的三年中,柴宗训曾短暂南巡,驾临京南府,驻跸当年元晖亲自筹建的京南府皇城,领略了不同于京北皇城风格的江南园林。

  柴宗训离京前夕,特命太子元明监国,自己则是率领着后宫众人、皇子皇孙一道,浩浩荡荡地奔赴京南。

  若不是有事关大周国运的大事发生,柴宗训原还不想这么快便离开京南府。

  ——陛下,十数年来,我大周商旅不论隶属官方、民间,皆遵您之意,逐渐掌控南北扶桑洲,其中不少有识之士更在南扶桑洲建立邦国。唯独处于北扶桑洲的东辽,刘承规只奉了皇命掌控其经济命脉,左右大局,监视大和族后裔及流放至此之人。

  眼下,耶律道隐所建之西辽渐渐做大,一度与罗马帝国分庭抗礼,不少西方商旅为了躲避战祸,自愿加入大周商旅团队,跨过大洋,抵达扶桑。

  由此,东辽与西辽得知了彼此的存在,正为了争夺谁才是契丹正统继承者的身份,意欲掀起大战……

  这是一封外事部送至内阁的奏报,太子元明深知此事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损害大周在南北扶桑洲的经济利益。

  更甚者,两国若是真的打了起来,恐会波及海运贸易,东女国则会首当其冲。

  没了海贸的货运生意,东女国将会丧失一大笔税收来源,国内的局势堪忧。

  太子元明自是不允许此事发生,但是一时之间他也拿不出什么好的对策来。

  柴宗训离京之前,特意嘱咐过太子元明,凡事皆可自行决断,无需再请旨。

  奈何太子元明与内阁、枢密院一致商议过后,觉得还是得由柴宗训拿主意。

  于是,外事部这封奏报,便千里迢迢地送到了京南府,呈递到了柴宗训眼前。

  元圣十四年中,柴宗训结束南巡,返回京北府,并连夜召见了内阁与枢密院。

  第二日朝会之上,柴宗训指派了秦王元晖、齐王元昭与赵王元晔,随陆军司、海军司、火器军司、侦察军司几位指挥使一道,远渡重洋,震慑东西辽国。

  “扶桑洲距我大周本土太远,若侵占之,恐鞭长莫及。可是,这并不代表,大周不看重此地。扶桑洲作物种类多样、矿产资源丰富,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此地只能为大周所用。”

  柴宗训言罢,缓缓地走下台阶,看向被他点名站出来的几人,陆军司指挥使曹玮、海军司指挥使郑禾、火器军司指挥使曹璨、侦察军司指挥使李继隆。

  自郭守文死后,曹玮便接任了陆军司指挥使一职,龙骧卫都点检则改由曹璨之子曹仪担任。

  “东西辽都是大周的手下败将,他们虽不会远征大周,但我们却有能力攻灭他们。朕之所以留着他们,就是要让他们百年千年地仇视下去,甘当大周的守门之人,与大周休戚与共,插进西方地盘的最深之处。”

  朝臣一听,似乎有些理解了柴宗训的意思,耶律道隐虽率领部族改信了宗教,但对于罗马帝国而言,始终都是异族人。

  西辽耶律隆绪的情况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对于扶桑洲上的本土百姓而言,毋庸置疑也是异族之人。

  大周作为海运强国,又是他们曾经的“敌人”,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化敌为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何况大周距离他们万里之遥,与其和异族结盟,不如向大周求援,寻求合作。

  而柴宗训要做的是,一旦东西辽与大周产生了牵绊,一定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大周在海外的经济附庸。

  不过,金钱的魅力,最多只是用来迷惑盟友的眼睛,只有强大的武力,可以使得东西辽的膝盖弯曲,听任大周所谓的“调和”之举,坐视彼此的存在。

  这也是柴宗训执意派遣,以海军为主的周军,不远万里,只为给东西辽一个战略警告的原因。

  “元晖随军穿过甘渊,直指西辽耶律道隐,元昭、元晔则随军驻扎东辽,将朕的意思告知耶律隆绪。如果二人不识趣,你们便换一个听话的人来代替他们。”

  “儿臣明白!”

  这一场不动干戈的万里威慑之战,被后世称作“元圣秋射”。

  元圣十五年,当周军抵达东西辽两国海岸线之时,耶律道隐与耶律隆绪二人还以为周军兴兵来犯,本欲调兵迎敌。

  但当两国将领见到乌压压一片的周军阵容之时,个个都傻了眼,僵住了脚步。

  尤其是,周军的战船看起来皆巨大无比,且船坚炮利,一看他们就不是周军的对手。

  岸边,连绵好几里,还乌泱泱地站了不少的周军步兵,队列前横着不少黢黑的火炮,正对着东西辽的城池方向排列。

  耶律道隐与耶律隆绪只好将随同周军一道前来的几位皇子,请进了军帐。

  当他们得知,柴宗训派遣大军万里而来,只为阻止两国交战之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为了面子,他们实在是不愿牺牲这数十年来建立的基业,争那所谓的虚名。

  奈何身在其位,总有许多无奈,又恐对方先发制人,这才不得不兵戎相见。

  既然大周“诚意十足”地来劝和,东西辽自当要卖大周这个“面子”。

  耶律道隐与耶律隆绪当即与元晖几人保证,有大周在一日,他们定不会再起兵戈,并承诺给予大周更多的经济优待。

  二人也不过是借了大周兴兵的由头撤军,其他附带条件,还是看在大周实力强劲的份上,才不得已应承下来。

  这件事使得随军而来的几位皇子大为震撼,他们意识到,只要大周保持强大的国力,万里之外、两国之争亦可插手干预,更甚者,没人会不服这个结果。

  元圣十五年中,周军顺利返国,见元晖几人出去一趟,皆对大周所处的境地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柴宗训十分欣慰。

  柴宗训在考虑,是否可以趁他还在位之际,为诸子配备亲军,让其踏足周军此前还未远征过的地方,剑指四方。

  但这个想法还未成型,柴宗训就相继失去了文武两位大臣,内阁首辅毕士安、枢密院副使潘美二人,皆因年老于近日离世。

  听闻消息后,柴宗训悲痛万分,宣布辍朝三日,为二人举哀。

  尤其是潘美,其曾身兼火器军司指挥使与军事武器研究院两项重任,柴宗训敢把这两个掌握国之重器的位置,皆交由潘美一人打理,足可见他对潘美的信任。

  “仁叟乃一善人,事朕以至辅相,饬躬慎行,清慎如古,着追封为‘太师’,追谥‘文简’。仲询知兵善战、节义始终,为朕殚其谋、尽其忠,不遗余力,且守土有责,着追封为‘太保’,追谥‘忠敏’。”

  毕士安二子与潘美诸子,皆得到了朝廷的封赏,两家并没有因二人离世,而受到大周的冷待。

  潘贤妃与赵王妃潘承苒二人,得了柴宗训的旨意,能够亲往潘府致祭。

  潘承苒已然身怀六甲,无奈的是,潘美与这孩子无缘,今生再不得见。

  毕士安去后,柴宗训还是未能下定决心升任李沆为首辅,而是越过了他,将吕蒙正提拔为了内阁首辅。

  陈恕则被柴宗训升任到了东阁大学士的位置上,海关部尚书改由王随担任。

  王随历任州府,且对海运一事见解颇深,已在左侍郎之职历练了多年。

  此次升任尚书之职,足见柴宗训对王随的信重,毕竟海关部关乎大周海运,早已是大周经济来源的大头,地位举足轻重。

  至于潘美生前军事武器研究院一职,柴宗训则交给了赵王元晔,一来元晔是潘美外孙,身份上而言比较容易掌控研究院。

  二来,元晔本人也对武器研究颇有心得,不时还会亲赴潘府,与潘美一道,彻夜研制新武器呈递给柴宗训鉴赏,十分用心。

  至于枢密院副使一职,柴宗训有意交由李继隆担任。

  李继隆身为太子亲舅,既然柴宗训已将军事武器研究院交给了元晔,自然要对太子元明有所安慰,枢密院副使的位置最合适不过。

  就连侦察军司指挥使一职,柴宗训也顺道交给了李继和,并没有因此削弱了李家在军中的势力,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反而还变相加强了。

  李继和原校事卫都点检一职,则改由杜衍担任。

  杜衍乃是唐相杜祐之后,登进士科后,在军中任职过一些时日,以善于治狱闻名,这才入了柴宗训的眼。

  “多谢陛下愿意信重于臣,臣一定不负陛下重托!”

  柴宗训之所以在挑选新任校事卫都点检之际,将李家排除在外,也是考虑到,李家人在校事卫都点检的位置上待了太久,也是时候该挪动挪动了。

  “愿你日后能谨记今日之言,善始善终,切莫言行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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