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遗忘的记忆。

  纵然事到如今,本来以为过去了一个世纪以后,被弭平的伤痕。

  但只要再一次感受到那股欺瞒,无法捉摸.宛若笑声在耳边重现,飘忽不定的以太时。

  那一日的景象。

  仍旧会历历在目的,从眼前浮现。

  契灵使死了,他的胸口被贯穿,敌人是不可名状的聚合体,它曾间接导致了诸多文明的崩落。

  对在场的所有契灵少女而言,那可以说是毁灭了她们家乡。

  诸多文明共同的敌人。

  而在那日。

  那股恶意的聚合体,戏谑的,恶意的,就宛若在嗤笑着众人的努力不过是徒劳的挣扎般。

  再一次,于她们的眼前,将她们唯一的契灵使给夺去。

  缇拉不会忘记那一日。

  她原先生前作为勇者的使命,从被召唤来,听到自己曾经的时空被毁灭后就不存在了。

  世界因深渊而崩毁,那意味着她过去什么都没守护下来。

  她为之牺牲了性命的一生,因为结果的失败而变得毫无意义。

  所以,她将守护契灵使,帮助那名少年拯救属于他的文明,给当成了第二回人生里自己作为【勇者】的使命。

  但是在那瞬间,那刹那。

  在少年口吐鲜血胸口被贯穿而死去的那一个,宛若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永远也遗忘不掉的画面里。

  缇拉知晓了,失格过的自己哪怕获得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依然作为勇者守护不了任何东西。

  然而——

  明明已经被绝望给沉浸,明明已经准备以剑结束自己毫无意义的生命时。

  那个欺诈师,那个骗子,那个以他人的情感与生命为养料,任由自己的罂粟般的欢愉肆意绽放出来的女人。

  她流露笑容。

  身形一变,在黑发少年逐渐冰冷,面容丧失血色的尸身前,翩然起舞的化为他的模样。

  “哎呀,看吧。”

  她在众多少女们僵硬的目光里,走到了少年的尸体前。

  如他生前般的话音温柔,如他生前般的仪态从容不迫,鞠躬,悠然的笑容挂于脸上。

  她勾起嘴角的低喃。

  “——我就说,像你这样连性命都不在乎了的笨蛋,一定不会有什么完美结局的,不是么?”

  有其他契灵少女不愿接受事实。沉浸在那名欺诈师编织的谎言里,相信少年的亡魂仍存在于某一处。

  那名欺诈师肯定享受着这种过程。

  欺骗的对象每一名都是传奇,这对她来说肯定是最高的欢愉。

  可是,缇拉哪怕内心浸染绝望,她的‘直感’却能顷刻间意识到,那些美好的假象不过是对方编织的谎言。

  这个人,她在玷污着死去的英雄。

  在玷污自己首次喜欢的人,在玷污她原本准备去守护的人。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

  可以说,在后来的七十余年里,缇拉之所以没有因为信念破碎,举剑了解自己无意义的生命。

  就是因为她坚定的,杀意冷酷的,哪怕奔波诸多时空。

  也要重新找到那个骗子。

  ——让她为那场狂傲的愚戏,以生命付出对等的代价。

  此时此刻。

  再度感知到属于那名欺诈师少女专属的以太,仿佛再一次地,看到那个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少女。

  朝着她露出了标志性地笑容,眨眼,嘴角轻扬勾起。

  缇拉活泼的笑意消失了。

  恨极的怒意,从她的浑身逸散,难以压制的斗气刹那间近乎要使这整座法师塔都轰然坍塌!

  然而——

  “冷静点,缇拉。”

  平静而淡然的声音轻响,一只手顶着如潮水般汹涌,每一刻都宛若只身抵御瀑布般的洪流斗气。

  轻缓的,仿佛安抚般。

  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了。”黑发少年流露出一抹微笑,“有我在你身边呢。”

  在这瞬间,先前那一刻,心头下意识涌上的一切过往悲恸,愤怒,绝望,以及杀意。

  都像是从狼群的厮杀中活下来,精疲力尽回归巢穴的孤狼。

  听闻到和缓的安眠曲般。

  安心的垂眸,在外边如生铁般的身躯柔软的蜷缩,倚靠在温暖的稻草里,蹭着脑袋的轻沉熟睡。

  因为斗气而扬起的长发,重新柔软的垂落了下来,双眸也重新散去了戾气,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我”

  缇拉反应了过来,那只是一抹熟悉的以太而不是其本人。

  她看向周遭的惨状,表情有些尴尬。

  像是往常般她重新露出笑容,开口就想要道歉:“抱歉,是我反应过度了,毕竟和那个骗子确实是有点旧仇的,但是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像是一如既往般,作为勇者她必须在意自己的形象。为了成为众人的旗帜,她必须永远地光鲜亮丽。

  而这次。

  她也轻快笑着的扯开了话题。

  “来来来!我们继续吧,别让讨人厌的家伙成为话题,你应该也很赶时间吧,毕竟还有很多其他女孩在等你——”

  然而。

  林玄张开了手,轻缓的向前一步,将还带着笑容的勇者少女,没有多说什么话,抱在了怀里。

  心脏的跳动声透过胸膛传递,吐息里的温柔好似想抹平岁月留下的沟壑。

  缇拉瞪大了眼睛。

  “诶,你这是性骚扰.”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悄然无息的渐渐流逝。

  娇躯先是紧绷,然后放松了下来,她闭上了眼睛,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了少年的怀中。

  平时挺拔的背脊,哪怕面对宏伟的巨兽也像是高楼般撑起的身姿,此时软了下来后才发现比少年还要矮半个脑袋。

  就像是个很普通受伤了的脆弱女孩。

  “抱歉.只需要一下子就好了.能让我就保持这个动作一下么”

  缇拉闭着眼,细若蚊蝇的嗓音耳鬓斯磨的低喃。她倚靠了上去,任由自己的脑袋埋进了对方的怀抱。

  将手蜷缩着轻覆在温暖的胸膛。

  不是幽灵,不是那些岁月的深夜,无数次重复噩梦里浑身苍白染血,对她露出最后笑容,惊醒后觉得充满了空虚逝去的追忆。

  而是真实的,存在此处的.

  是她唯一的契灵使。

  在如废墟般被破坏的实验室,研究的纸张凌乱纷飞,地面的木板因碎裂翘起,东翻西倒的柜子中央。

  少年就这样静静抱着少女,让无言的对话在时间里一点一滴流逝。

  刹那,而永恒。

  ““.””

  如将不久前的场景复刻般,缇拉再次乖巧的跪坐在地上。

  不过这次她不孤单。

  因为林玄现在正以相同模板的姿势,就直挺背部,高昂起脑袋,就跪坐在她的身侧。

  ——而整张脸都黑了的魔女小姐,正以她天蓝色的瞳眸,双手环胸,以娇小的身高居高临下的俯视两人。

  “非常对不起。”

  林玄话语干脆俐落的开口,他的歉意出自真心。

  竟然主动开口承担责任了么!

  缇拉有些感动,因为此时银发小魔女浑身散发出的恐怖氛围,就连她都不敢主动去开口。

  刚刚两人间沉默的相拥持续了二十多分钟。

  其实十分钟时她就调理好心情了。

  但因为没舍得离开,就顺着氛围继续享受了又十分钟。

  直到待在一旁的白毛萝莉都修整好凌乱的房间。

  面无表情,不开口说话,却恐怖无比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后,缇拉才依依不舍的放手。

  在勇者少女感动的目光中,只见林玄毫不犹豫的诚恳道:“我家这不省心的勇者,因为一时的任性,而将你花费一个多星期,特意为我准备好治疗心脏的手术房,给彻底毁的一干二净。”

  “我代替她真诚的道歉了,你想要对她怎么惩罚都行!她的皮糙肉厚,有继承我的耐死王之姿的!”

  缇拉:“?”

  虽然你说的是事实没有错,但可以把先前那个温柔的少年还来吗?

  就算我错了百分之九十九。

  但让我朝思暮想的你,难道就没有百分之一的主责么!

  “.唉。”

  洛薇娜看不下去两个人的闹剧,她摇了摇头。

  轻淡的转过身。

  拍了拍重新恢复平整的床。

  稚嫩的嗓音开口说:“好了,别让无意义的问题浪费我宝贵的课题时间,我还需要近距离观察你的心脏。”

  “躺上去,现在。”

  哪怕是从未接触过的魔导科技,但凭借她的水准,只是摆弄了下,就已经能够掌控九成的技术了。

  再加上林玄处理这种临时爆发的状况,那种熟练度难以置信的高,第一时间就给毛顺了下来。

  修复这处法师塔凌乱的崩毁,对她来说不算难事。

  而看到银发小魔女没有太生气。

  两人也松了口气。

  “喂”缇拉凑近到林玄的耳边,看着魔女表情古怪的低喃:“说真的,你到底给她喂了什么药。”

  “我都做好了被空间崩裂给撕扯再吃一发时间凝滞给她胡来的准备了。”

  “毕竟,在她面前和你抱那么久,确实是有点不地道了。哪怕被吃醋给打到濒死我也认了,是我该。”

  过去大伙虽说都是伙伴

  但同时,因为某个人的关系,也可以说是竞争对手。

  在她的面前抱了这么久能够对这种事能原谅的人。

  除了那只对自己的情感迟钝到不承认,所以还会装作空灵,一副风轻云淡实则暗自不快的狐狸外。

  没想到,竟然连洛薇娜都能接受了?

  诶?难道大家现在都默认了么,只有她还没有这份认知?

  尊嘟假嘟。

  “唉。”缇拉表情纠结了片刻后,她继续咬着耳朵低声道:“好吧.确实是这样,如果不是我必须杀你的话,感觉好像是能接受了.”

  亲密相处十几年都够感情变质了。

  阴阳两隔了一百多年.这感情好像不止能变质,都够核聚变了。

  “不会吧。”

  好似想到什么,些许的霞红染上了她的耳垂,她纠结了片刻。

  悄声低语:“当年好几个人都表露心意了,你却装木头似的谁也不碰,该不会是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天——”

  清冷的咳嗽让话音戛然而止。

  银发的魔女可爱的嗓音,无比冰冷的说道。

  “勇者,是吧?很有意思,等这场手术结束以后,希望你能提供些身体样本,供给我课题研究。”

  魔女小姐歪了歪脑袋,纤长的睫羽伴随双眸眨了眨,语气截然不同的森寒,“你不会拒绝的,对吧?”

  “.是。”

  相隔许久的同伴重逢,感动么?

  不敢动不敢动。

  “那座法师塔爆发了强烈的斗气,几近崩毁以后,却又修复好了么?”

  端坐在王位上的皇帝,他聆听侍卫严肃的汇报。

  阿方索用手揉了揉日渐变深的眉间。

  他面无表情的肃穆,平静询问,“就这样结束了?后续并无爆发战斗,也没有观测到那勇者与谁离开王城?”

  “是的,陛下。”

  半跪在地的克伊兰恭敬的汇报。

  作为第一名接触林玄与洛薇娜的侍卫,他现在已经被指派了任务,成为了那两名纯白高塔客人的专用对接人。

  这些日子以来,林玄奔波在魔临渊界时空的各界时。

  他也作为伴行的护卫,始终率领着来自伽尔莫索的部队,听从对方的指挥去临场作战。

  如果要说克伊兰最纯粹的感想。

  起初,他对那名少年的认知,是一名十分厉害的魔法使。

  可是在这段时间以来.对方‘指挥者’的身份,却以压倒性的存在感,迫使他下意识遗忘了最初的印象。

  最开始,在阿方索陛下给予那名少年兵权,让他在救助散落各地民众时,可以全权指挥第七和第八魔导部队时。

  哪怕是对他们几人有好感的克伊兰,都觉得是不是太过分了。

  就更别提那些部队里伴随着大雾,一同来到这个世界的精锐了。他们根本不愿去信任一名外来者。

  是林玄凭借着一场又一场的告捷。

  伴随数百,数千,数万的民众,井然有序的被救助收容。

  令所有最初颇有微词的人,都对他的能力改观。

  别的不说。

  在高危级兽潮的情况下,只留下了一句“我会在城内吸引它们所有的注意力,给你们留下半天的时间赶到,不然我就会死。”

  “该给的战略指挥图我都给了,这点要求应该不难吧?”

  ——然后就孤身一人传送进了万千兽潮袭击的城邦里,留下目瞪口呆,错愕无语的精锐部队。

  这种完全信赖队友,愿意将背后交托给他们所有人的举止。

  就令他们愿意同样的以生命为报。

  哪怕,克伊兰出于对帝国的忠诚,曾经几瞬间的怀疑过,这是否是林玄为了虏获人心而刻意做出的‘苦肉计’。

  可是。

  当少年言语里对他们完全信任,战略上没有因为是外人,就将他们当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结果上,也是拯救了无数难民的话。

  那么这是否是装出来的别有用心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

  “是么。”

  阿方索面容平静的聆听汇报,他的表情看不出丝毫波澜。

  对于林玄在部队里做的事,以及他成功的获得了这些人的信任,这些事情他都了然于心。

  果然就如同当初的眼光一般.

  那名少年,似乎并没有把自己当做多厉害的人物,但是言行举止里的习惯,是无法骗人的。

  他天生就拥有着成为领袖,在漫长而永恒的黑夜里点燃星火。

  成为那一抹令人倾心追随的.

  属于英雄的气质。

  半饷之后。

  他静静的开口:“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当克伊兰走后不久,王座的厅堂重新归于寂寥。

  阴影随之蠢动。

  曼妙的姿体,水晶球的折射,以及面带微笑的女人从阴影走出。

  “陛下,我们已经证明了我们的诚意。”

  玛伊姬藏在斗篷下的面容,仰视那名威严却年轻的王。

  她微笑着。

  “哪怕您在作为『契灵』被召唤,并且重新掌握了现状后,立即给所有【封名级魔法使】下达命令。”

  “让他们所有人都派遣往深渊,去制止深渊的蔓延。”

  “为此,甚至没有余力留下人来,协助难民们的转移救援。”

  “冒着为此在麾下们面前展现残酷一面的风险,也要妨碍深渊光荣的进化,阻止王城的居民获得荣膺的资格。”

  轻声说着。

  “即便你如此戒备。”女人保持微笑着开口:“但是,【深渊】依然向你提供了那些难民们所在的大多数据点。”

  “令你们能在深渊潮汐前,成功把大部分人都转移至王城内。”

  “这,就是我们的诚意。”

  当她踏进这厅内,四周的以太便好似沉重了无数倍,像是冰冷的枷锁囚禁着她的四肢。

  就连呼吸都无比艰难,只留下她虚弱说话的力气。

  然而即便如此。

  玛伊姬却仍然面不改色的,划动那摇曳着妖异紫芒的水晶球。

  开口说道。

  “而现在,既然人已经救的差不多了.那名叫『林玄』的家伙,他也失去了所有价值。”

  在安静到死寂的王座之厅里。

  女人微笑。

  “这是最后的交易。”

  “将那名少年,以及他的伙伴们,引入到【深渊】给予的地点。”

  “——如此一来,深渊便会划分出属于您的领地。”

  “并且同意在陛下您往后漫长岁月,作为‘契灵’永恒的治理下,人类,可以永远只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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