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厢房内,有孕后总要睡到日上三竿的纪芜,忽然早早醒来。

  感觉到怀中的人动了动,谢铮也跟着睁开眼。

  “我想去隔壁看上一眼,”似有所感般,纪芜转头对他说道。

  谢铮没有阻拦,只是坐起身来,待看着她从房间里离开后,便立刻吩咐人收拾,随时准备动身。

  厢房内,王氏回应着纪明昭,“放心吧,娘会回去的,不会耽误你妹妹回门的大日子。”

  说话之间,纪芜推门进来。

  知晓长姐醒来,她来到近前。

  床上的纪明昭听到声音,转头向着纪芜看去,相较于昨晚的灰白之相,此时的她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

  不仅如此,气色也有好转。

  可越是这样,越让母女俩觉得心中难过,因为她们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二娘,你也来了……”纪明昭的脸上露出笑意来,随即再次催促道,“天都亮了,快些回京去吧。”

  见母女俩都没动,她有些着急,强撑着想要起身。

  王氏赶忙安抚,“好!我们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纪芜身旁,再次深深地望向纪明昭。

  渐渐地,她的双眼开始模糊。

  在眼泪即将落下的瞬间,她转过身去,“明昭,娘还会来看你的……”

  “好……”纪明昭温声答应,目光与纪芜相撞,“去吧,长姐祝你与谢铮恩爱一生,白头到老。”

  “多谢长姐,”纪芜心中有种预感,这将是她与长姐的最后一面。

  她与母亲王氏一样,也深深望向纪明昭,片刻后转身离去。

  谢铮早已命人安排好,因此一行人很快离开朝云寺,向京都归去。

  厢房内安静下来。

  纪明昭又躺了一会儿,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她瞧见了放在桌上的食盒,慢慢起身来到桌边。

  坐在桌前,她将食盒打开,取出王氏亲手制作的糕点,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其实,已经吃不出任何味道了。

  可这糕点的味道,早在之前便印刻在她的心里,所以此时的她仍会觉得,这是世间最好的美味。

  这是她的母亲为她亲手做的。

  纪明昭一块接着一块地吃着,直到再也吃不下了,才终于停下。

  她找了个干净的帕子,将剩下的点心全都装好。

  早在之前,她就跟住持打过招呼。

  因此,当她带着包好的点心,从朝云寺离开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以纪明昭如今的身体,自然没办法走到山下去,但她知道有暗卫跟着她,因此唤来了人,请求将她送到山下庄子。

  当天色彻底亮起来的时候,纪明昭被送到了山下庄子,而纪芜一行人也返回了京都,各自回家。

  *

  今日的京都有一件盛事。

  定国公谢铮陪同新婚妻子纪氏回府归宁之际,蒙陛下与太子圣恩,竟得重礼相赠。

  似这般的回门礼规制,京都里几十年都不曾出过一回。

  也因此,晌午之后,纪芜与谢铮不得不再次入宫谢恩,并被陛下恩赏,在宫中留宿了一晚。

  再次离宫之后,夫妻俩带着一直焦急等待着的王氏,离开京都,赶往庄子。

  庄子里,那座新起的坟包又一次被人挖开,不同于之前,这次动手的人是纪明昭。

  昨日,在暗卫的帮助下,她来到山下庄子。

  稍作休息后,便开始动手挖坟。

  累了就歇一歇,吃几口王氏做的点心,她一直忙活到很晚,才将这座新坟挖开。

  她再一次请暗卫帮忙,将属于她的那副空棺打开,又请他帮着自己烧了一桶热水。

  她细细地为自己清理了身体,洗净了长发与汗水,然后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躺在了棺材里面。

  见状,暗卫想要阻拦。

  却发现她已然陷入昏迷,呼吸时断时续,直到子时过去,终于含着些许笑意,彻底咽气。

  当纪芜一行人赶来时,看到的只有一具躺在棺中的尸身,面容平静、唇边带笑。

  “明昭!我的儿啊!”王氏痛哭出声。

  哪怕昨日分别之时,心中已有预感,可亲眼所见,终究内心难以接受。

  纪芜伸手扶住了她,也跟着落下泪来。

  眼下,纪明昭已经不在,但在之前,她曾请求过,因此纪芜按照她的意愿,为她合上棺木,与谢琅跟她未出世的两个孩子合葬。

  至此,无论过去姐妹之间种种如此,皆随同一捧捧黄土落下,湮灭于岁月之中。

  ——

  两个月后。

  天将破晓之际,伴随着一声婴儿啼哭,纪芜顺利产下一个男婴。

  谢铮当即向陛下奏请,为才出生的孩子请封世子。

  两个月的时间里,京都内或多或少地发生了不少事情。

  最令人震惊的,莫过于乾元帝禅位于太子,并钦点定国公为天子之师。

  除此外,大都是些能够茶余饭后随意议论之事。

  比如,前安南伯的母亲李氏,千里迢迢逃回京都,意图谋害定国公夫人。

  但她时运不济,连国公夫人的面都还没见到,就因为躲避追兵而跌入粪坑,活活溺死。

  再比如,永安伯夫人王氏,竟在女儿归宁后不久,要与永安伯和离。

  对此,修道礼佛的永安伯暴跳如雷,绝不同意,可王氏的娘家人都在京都,且全力支持王氏。

  最终,永安伯妥协,奏请朝廷请封纪明晟为世子,并立刻继承永安伯爵位。

  至于他,从此远离京都,一心追求长生之道。

  自此,夫妻俩不谈和离,从此两地分居,终生不再见面,死后亦不会葬在一起。

  *

  自从生下孩子,纪芜被许多人关切着。

  月子里,除了最开始的几日,她需要静养,所以没什么人来打扰。

  等到十几天后,荣安公主便想法设法地给她找了不少乐子,让她能在休养的同时,丝毫不觉得寂寞。

  今日,她终于出了月子。

  一大早,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打算到隔壁房间去,看一看她还没抱过几次的孩子。

  还未踏入房间,就听见屋子里有谢铮的声音传来。

  纪芜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屏退下人进到屋中。

  软榻前,亲手为孩子换过尿布的谢铮,正将孩子抱起。

  他听到声音,转头看来,随即一步步向着纪芜走近,另一只手将她揽在怀中。

  纪芜与谢铮对视着,彼此眼中倒映着一个洋溢幸福笑容的身影,怀中的婴孩似有所感,“咯咯”地笑了起来。

  今日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照在一家三口的身上。

  窗外微风吹过,丰收之时,秋意正浓……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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