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平静对峙。

  伽释打破平静忽然开口道,“贫道的眼虽瞎了,可在黑暗之中一切善恶丑态在我眼里自惭形秽。”

  伽释的焦点虚浮在远处,千山雪有些愣怔的呆立,她曾听师父说过,伽释的眼睛并不是天生就怪异,而是他的妻子死后,他生了一场大病,醒后眼里只看得到模糊的人影,而黑夜却眸光雪亮,他时常旁若无人的与空气说话,亲人都视他的突变为不祥之兆,后来这怪象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了祖师爷的耳朵里,祖师爷便收他为徒。

  禅房内寂静的气息,就像被秋风肃杀的夜晚般安静,仿佛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到那金属的踫撞声。

  伽释转身,燃着一张符纸直到符纸湮灭成灰末,随即他把灰末放到一个是个盛有水的碗里,淡然无绪又继续道,“喝了它,你离开这具身体吧,去你该去的地方,还施主一个清静。”

  千山雪看着眼前的碗,气得想笑,“师叔,你怎么这么糊涂,一个邪祟的话你也信?不二要是邪祟,在浮山门这三个月,以师叔的道行还不能发现?”

  略思忖,伽释依旧平静无绪,灰色的瞳孔,闪着凛然的锐利,看似平静的眼波下藏着如鹰般的眼神,配在他端正肃目的的脸庞上,更显气势逼人,他接着又道,“容楚对你呵护有加,在浮山门我无从下手,今你却自己送来,怎么怕了不敢喝?”

  “师叔——”

  千山雪浑身发抖,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像卡着一根鱼刺,哽住了。

  伽释挥剑直指向她,他那诡异的双眼从未出错,自打第一眼见千山雪之后,子时过后惊鸟铃总会无风自响,她虽与别的邪祟有别,也未见有害人之心,但眼见容楚越陷越深,邪祟之物不除他怎安心?

  还未及所念,只听“啪”的一声,千山雪把符水喝完,气得把碗摔到地上,扭头不理他。

  半晌之后。

  伽释的态度有所改变,按理邪祟喝了符水便会痛楚的嚎叫,可眼前的人竟毫无变化,他若有所思的揉揉眉心,难道他是错了?

  千山雪看着对面皱眉思忖的人,她笑了,暗暗道,师叔驱邪驱到入魔,看谁都是邪祟。

  笑着笑着,她忽然觉得四周变得微妙起来,明明是将近天明,她却看到昏暗的黑夜,她渐渐瘫坐在地,心里忽然之间徒生悲凉起来,失神的似笑非笑。

  伽释心底暗喜,符水起了作用,他随即点燃符纸拂袖一挥,动作很快,向她洒了符水,片刻之后,千山雪只是神情黯然,除此之外无任何变化,他神色震惊,浑身不由得颤动,满是突然起来的寒噤,此邪却是从未见过,过往的邪祟加以作法便会自行消散,而她身上的邪祟却是执拗得顽固,他忽然感到棘手了,他担心此邪祟已与这具躯体溶为一体。

  忽然,千山雪起身,冲他躬身一辑,态度很是虔诚,她缓缓开口道,“师叔,不二身上确实有邪祟,请师叔作法。”

  伽释神色凝重,手心已慢慢沁出汗,他拍拍她的肩语气柔和了许多,“不二,你身上的邪祟师叔未曾见过,师叔不是仙人,只能驱赶却不能将之消灭,这邪祟怕是在你身上生根了,师叔倒有一计,你可愿意一试?”

  千山雪茫然的点点头。

  接着,伽释开始布阵作法,千山雪平静的躺在阵法中,食指系着一根红绳,红绳每间隔三尺就系着小巧的铜铃,红绳末端系在一根两指粗细大小的木条上,而木条篆刻着符咒嵌在香炉里。

  香炉里插着一柱香,阵阵幽香袅袅散开。

  “不二,邪祟怨念根深,师叔便送你回它的根源所在,切记你所看到的不过是它的过往,不可贪恋停留,如有危险,听到师叔唤你,便顺着铃声回来即可,此阵法危险,稍有不慎,便回不来了。”

  千山雪看着手中的红绳,再看到师叔认真严肃的神情,知道他从不开玩笑,她深吸一口气,便闭上了眼睛。

  伽释神色凝重的抚了抚红绳,忽然他轻轻一拨,串串铃声刹那铮铮作响,“嗡”的一声,千山雪的脑海中顿时有千万梵音鸣响,震耳欲聋,她眉心紧蹙,内心深处悲怮得如一道闪电撕裂了乌云。

  一道光芒刺疼了她的眼,她睁开双眼,四周飘飞着诡异的黑烟,忽然,半空中出现了金色的符咒,阵阵梵音催动着咒语,霎时符咒散着光芒,如剑雨般发出一声利啸,割散黑烟。

  她再次昏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她蓦地惊醒,发现自己是卷曲的侧躺在桌下,远处传来喊杀声,兵刃踫撞声,随即又慢慢逼近,浓重的血腥味扑鼻,凄厉的喊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她脑袋飞快运转,心知不是好兆头,四周很暗,前方有一丝微弱的光亮透进来,她伸手挑开布帘细瞧,这是间佛堂,有个僧人在敲木鱼,她凑近细看,僧人表面平静,但豆大的汗珠已淌满他的脸,手已微微颤抖,他眸光一转正好对上千山雪的眸子,他竖起手指做嘘声状。

  砰的一声,随着一声刺破耳膜的惨叫声传来,僧人瞪大了双眼朝那个方向看去,几道血印染红了窗棂,外面的僧人正阻挡着敌军侵入,屋内的僧人随即闭上眼睛,一道泪痕淌下,他双膝似有不稳,像弱不禁风的树枝。

  在听到外面凄厉的惨叫声时,千山雪已不能无视那僧人的处境,正要出去把僧人拉进来,蓦地,脚腕一紧,随即就被一只小手捂着嘴,只听黑暗中有人小声道,“娘亲,你醒了?别出去!”

  娘亲?黑暗中的声音稚气,她就着缝隙透过来的光细瞧了一番,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她灵光一闪,这才想起来她这是在那邪祟的梦境,既然是梦境,那么就当真不得,一切都是虚幻。

  千山雪小声道,“我们怎么会在这?”

  男童用手抹抹泪,贴近她,哽咽道,“皇叔趁父皇平定边关叛乱,想要挟持我们以此向父皇逼宫篡位,娘亲旧疾犯了,孩儿只好与娘亲在此暂避……”

  千山雪心里不住的在提醒自己,这是梦,是幻境,可当听到男孩低低的抽泣声时,心里疼得如刀绞一样,她随即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慰着。

  砰的一声,佛门再无宁静,一支利箭呼啸而来,来势凶猛,射穿了僧人的脑袋,稳稳的地停在她眼前,温热的鲜血溅了一地,他张大了嘴,保持着跪姿,手里仍紧攥着木鱼。

  她惊愕的捂着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竟是如此的真实,就在她惊魂未定之际,又是砰的一声,她本能的用身体挡住了孩子,只听到身后窗棂被击碎的声音,蓦地,她肩胛巨痛难忍,呼吸开始困难,眼皮沉重得好像千均巨石,忽然发现手腕上淌着液体,她推开孩子抹了抹,轻轻一嗅是血,利箭射穿了她单薄的肩胛骨,心顿时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幽冥黑渊,脸色徒然变成了灰黄色,死了似的,她再次提醒自己,这是梦,她眼中渐渐涣散,耳边是低低隐忍的哭泣声,“娘亲,娘亲……”

  再次睁开双眼时,四面已一片死寂,她的痛还在,箭支还在肩胛骨上,身侧的孩子寸步不离,她们慢慢的爬出来,在看到眼前的一切时,她顿时震惊了,四处是狼藉一片,遍地残肢断臂,这是梦也是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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