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图百鬼夜行·上篇·阴》幽谷响

  [000]

  “幽响谷中幽谷响。”

  “何意?”

  “不可说。前路险恶,行差错迟一步,万劫不复,你可要想清楚。”

  “无碍,粉身碎骨又何如,挫骨扬灰亦可。”

  “阿弥陀佛,便如你所愿。”

  [001]

  三皇子柳卿言昨夜做了个梦,梦中有一女子皓齿明眸,朱唇轻启声声唤他“夫君”,语调酥软撩他心弦,字句玲珑惹他倾心。

  柳卿言对这俏人儿实在喜欢得紧,满心只想将她揽进怀里,与她弹琴作赋品茶赏花,却不知从何刮来一阵妖风,眨眼面前人儿不见踪迹。

  须臾不见美人,徒留君子情深。

  一滴晶莹剔透难言泪不知划过谁的眼角,落入谁的脖颈,是灼热的,逐渐冰凉。

  柳卿言就醒了。

  他醒来时只觉胸闷,有一种异样感情压得他喘不过气,心痛到窒息,好似无法呼吸。

  这样的感觉实在真实,真实到柳卿言恍惚错觉,梦中的便是他结发妻子,与他亲热,为他羹汤。

  可柳卿言从未婚娶,亦没有女子会唤他夫君。

  柳卿言是三年前离开的京城,他不记得自己为何要离开,他只知自己在京城不快活,不愿留在京城,恰逢南蛮入侵边疆战乱,便主动请缨带兵打仗。

  这一打,直到他父皇病重,才匆匆回京。

  三年时间能改变一个人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却足够让一个男孩长成男人。

  三年时间让柳卿言由当初惹是生非的废材三皇子,变作骁勇善战的边疆大将军。

  京城百姓都说,是三皇子率兵去边疆打仗,这才保全大齐江山。

  街坊传闻,三皇子这次回来,是要做皇帝的。

  [002]

  然柳卿言并不愿做皇帝,黄袍加身不如刀光剑影痛快,手握重权不比舞枪弄棒安心。

  皇帝二字太重,他柳卿言当不起,他只想当他的边疆大将军,与其勾心斗角被人残害,战死沙场岂不快哉?

  柳卿言不记得自己为何要去边疆打仗,听府中下人所说他原是花花公子,喜好出入烟柳之地,料谁也不曾想到,南蛮入侵时他居然愿意离京前去讨伐。

  柳卿言也搞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作此决定,便索性不再去想。

  他初到边疆时因水土不服高烧不断,足足烧了半月,鬼门关前走一圈,这才清醒过来。醒来后是无大碍,只是往昔记忆缺篇少页的,不过好在只是忘了些事情,到不至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柳卿言试图去寻回那些丢失的记忆,可每每想起京城时,心总会莫名其妙的痛,是痛不欲生的痛,痛到他堂堂七尺男儿在深夜像孩童般痛哭。久而久之,他便不想京城,不想过去,一心打仗。

  回不去的地方不如不回去,想不起的人就不用再想起,反正熟悉的地方没有熟悉身影,熟悉的人也不再熟悉。

  不如不回去,反正回不去。

  可还是要回去,不能逃避,是命。

  柳卿言回京的第一件事是去拜见他病重的父皇,褪下战袍换一身皇室景缎,少了昔日玩世不恭纨绔俗气,倒被边疆风雨深刻独属战场的英气,确实将他二位哥哥比下三分。

  大皇子柳卿权与三皇子柳卿言同是皇后周氏之子,虽说如此,两人性格却截然不同。

  大皇子柳卿权性格温顺为人谦和,七岁饱读诗书通晓兵法,十三岁便可帮父皇处理朝廷重务,且让大臣心服口服。

  按理来说这皇位最应该传给的是大皇子,只可惜三皇子离开京城那天,大皇子莫名其妙失踪,再找到他时,他便是一副疯癫模样,见谁都傻笑,若是遇见姿色姣好的宫女,便嚷嚷着要人家到自己宫中陪自己玩。

  众人无不叹息,这大皇子好是好,只可惜没做皇帝的命,好端端的居然变得疯癫。

  [003]

  大皇子痴傻三皇子远在边疆,皇帝又年事已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大齐的江山,怕是要交给二皇子柳慕安。

  说来蹊跷,这后宫佳丽三千,除皇后一人外,再无一妃一嫔为皇上生下过皇子公主。

  柳慕安的娘亲的皇后身边贴身婢女,听人说那夜皇后出宫会见幼时竹马,让婢女躺床上假扮自己,恰逢皇上临寝,醉醺醺把婢女错认皇后。

  事后皇上大发雷霆,那几月上朝文武百官都小心翼翼,唯恐惹怒皇上,宫里传闻皇上与皇后冷战,皇上每夜与不同妃子行房,与其说行房,不如说发泄,整个皇宫都被皇上的低气压笼罩,无人敢欢笑。

  直到皇后注意到婢女隆起的小腹,她问,“你想生下这个孩子吗?”

  “皇后娘娘,奴婢……”婢女欲言又止,作为母亲,她不想打掉这个孩子,可她知道这个孩子,不应该出生。

  “别说了。”皇后挥手,婢女与她从小到大这些年,她对她的性格再清楚不过,她起身去找皇上,“给安宁个名分吧。”她说。

  皇上不语,只是冷笑,良久,他将面前奏折尽数推到地上,他上前,捏住皇后下巴,“朕只要你为朕生孩子,其他人生的,朕不屑要!”

  那夜,皇后没回寝宫,不过隔日笼罩在皇宫里的低气压烟消云散,几月后二皇子柳慕安出生,没多久三皇子柳卿言也出生。

  安宁始终没有名分,亦没有人再在宫中见过她,有人说江南醉烟阁苏氏与安宁样貌相似,却也不过有人说仅此而已。

  [004]

  边疆的仗只打了一年,一年时间柳卿言便将南蛮逐出中原,可皇上没召他回京,他也不想回京。

  柳慕安以为这皇帝之位必将传与他,殊不料父皇在病危之际居然将三弟从边疆召回,朝中有传言,父皇这次将三弟召回,是要传位给他的。

  凭什么,这三年来是他从西域寻奇药治父皇的病,这三年来是他从苗疆找高人医他大哥的痴颠,这三年来朝廷大小事物,皆是他在处理。

  凭什么他柳卿言回来,我就要把我所有的,我努力的,都拱手相让,就因为我是庶妃之子?

  柳慕安不甘心,柳卿言从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可以清晰看出他的不甘。

  柳卿言不再看他,转头瞧见自家大哥,朝中传闻柳卿权痴颠,他本不相信,可他见大哥朝自己笑,说的是他五岁时才会说的童真话语,“小卿言回来啦,快过来我喊母妃一起吃饭。”

  柳卿言心里一痛,他心痛当年那个天塌下来都为他扛的大哥,如今却成这样。

  柳卿权是一夜长大的,母妃未去世前,他是那样无忧无虑天真单纯,母妃去世后,他仍旧温顺谦卑,却不复无忧无虑。

  柳卿权曾对柳卿言说,“你是我世上唯一亲人,我只要你好好的。”

  柳卿言一直不明白,柳卿权这句“我只要你好好的”究竟是一句多重的承诺,他只知道从那以后无论他犯什么错,都有大哥为他担着。

  [005]

  皇上寝宫外除三位皇子,还有另一女子,这女子是苗疆打扮,脸戴面纱,光看那双动人眼睛,便可看出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他远在边疆带兵倒也不是对京城一无所知,听说二哥从苗疆找来一位精通巫蛊之术的女子,想以蛊来治大哥的痴颠,痴颠没治好,却阴差阳错,在父皇突然昏迷时,以蛊护住父皇心脉,为其续命。

  父皇醒来后封此女子为御用太医,这三年来父皇的病都是她在调养,不过现在,看来连她都回天乏术。

  柳卿言对父皇没有太大印象,从小他便很少见父皇,长大后似乎与父皇关系不好,否则也不会出去惹是生非甚至甘愿被发配边疆打仗。

  可毕竟血浓于水,柳卿言见父皇苍白脸颊病危模样,心里着实难受,他明白这个生养他的男人,他的父亲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离开皇宫后柳卿言回府便做了那个梦,他向脖颈摸去,脖颈处一片湿濡,他疑心那不是梦,那是曾经所发生过的。

  他必然曾爱过这样一个女人,而他会离开京城,也是因她。

  既不愿当帝王,不如去寻她。

  柳卿言脑海里始终徘徊一句,“幽响谷中幽谷响”,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猜测幽响谷大概是个地方,他要去幽响谷里找到幽谷响,才能寻到梦中唤他夫君的女子。

  他向下人打探幽响谷,下人皆是迷茫神情,还是大哥身边的小策子告诉他,可以去问问寒云寺的介巳师父。

  小策子是来给柳卿言送软甲的,他说大皇子回去后不知为何,偏要把这软甲翻出让他给三皇子送来,嘴里还念叨着,“有了这宝贝软甲,言弟就不会受伤了”。

  柳卿言接过软甲,动身前往寒云寺。

  [006]

  柳卿言是只身一人去的寒云寺,他没有身边跟浩浩荡荡一群人的习惯,这让寺前的算命先生眼前一亮,赶忙故作高深莫测出声与柳卿言搭讪。

  “公子只身前往寒云寺,可为寻人?”

  柳卿言闻声止步,朝算命先生望去,脸上有诧异神情,“大师能算到,我是来寻人?”

  算命先生是当真不知柳卿言是来寻人,他只是见柳卿言穿着富贵身边又无碍事跟班,想和他随便扯几句捞把钱,毕竟他连柳卿言的相貌都没仔细看,又岂能算出一二。

  听柳卿言说出此话后,算命先生仔细端详走近的柳卿言,顿时心里一惊,便知道来者何人。

  “宁寻红颜不为天骄,却道红尘过往云消。叹只叹昨日黄花瘦,殊不知相思隐于乡。”

  柳卿言闻言很是欣喜,他没想到寺前一算命先生都能知道他的来历,这样说来或许他也知晓幽响谷在何处。

  不等柳卿言开口,算命先生便摆出一副不愿作答模样,“你要问的地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找的人不是我。”

  见算命先生如此,柳卿言也明白,赶忙从钱兜里掏出碎银放算命先生面前,江湖里的算命先生大多这般,你若给的银子足够,你要知道的总归有办法知道。

  算命先生接过银子后指了指寒云寺侧门,“介巳师父是寒云寺最年轻的大师,早年与他师父裕藏法师走遍大江南北,你要去的地方,他一定知道,”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不过介巳师父脾气古怪,他从不待见那些从正门进的达官贵人,你若想见他,不妨从侧门试试,或许可以与他巧遇。”

  柳卿言谢过算命先生,从侧门进去寒云寺,正巧遇一僧人,站树下独看云卷云舒,似感到有人注视着他,僧人朝柳卿言望来,沉声道,

  “幽响谷中幽谷响。”

  柳卿言心里一惊,“何意?”

  “不可说。”介巳是僧人不是算命先生,他说的不可说,便当真不可说,不过他看着柳卿言,眼神里似有何种莫名情绪一闪而过,“前路险恶,行差错迟一步,万劫不复,你可要想清楚。”

  柳卿言看他,语气如上战场打仗般坚定,“无碍,粉身碎骨又何如,挫骨扬灰亦可。”

  介巳十指相合作一佛礼,“阿弥陀佛,便如你所愿。”

  [007]

  南山以南有一峡谷,幽暗且深不见底,因谷中常传出奇怪人声,一声声漫山回响,从而得名幽响谷。

  这地方说难找其实并不难,说容易倒也不容易,只是你要到这谷中,唯有一个办法,便是不慎掉崖,否则没有任何路可以通往幽响谷。

  自然,我们的介巳大师有办法,他可以召唤巨灵鸟,将柳卿言送入谷中。

  如是说来似乎也不是什么难办事情,然最难办的是这幽响谷中满是曼陀沙华,这来自地狱的花在幽响谷中娇艳欲滴香气迷人,可一旦沾染花香者离开幽响谷,便会中毒身亡。

  也就是说,即便幽响谷中没有柳卿言所要寻找的女子,他也不能再离开幽响谷了。

  介巳问他,你可要想清楚,柳卿言答,我无怨无悔。山谷里传来女人声音,那声声唤着的,是夫君。

  柳卿言转头看向介巳,“你听,她在喊我回家。”

  高觅去三皇子府上拜访三皇子时,听下人说他去了幽响谷,他问下人三皇子为何要去幽响谷,下人回答说他要寻他妻子。

  高觅愕然,三年前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那女子,不是死了吗?而且他也听说,柳卿言初到边疆时高烧失忆,早忘了那女人的事情。

  “他不是忘了吗?”高觅问。

  这下人是新来的,不知道三年前所发生事情,只说三皇子做了个梦,梦里有女子唤他夫君,故他要去找寻那女子,听起来是天方夜谭,可他一下人也不能左右主子的决定。

  下人指着书桌上的画卷,“三皇子那天还为梦中女子作画。”

  高觅摊开那幅画卷,画里不是他想象的女子,却是另一人,这人高觅看得实在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大喊一声不妙。

  他问下人幽响谷在何处,下人不知,只知三皇子与那僧人是往南走,幽响谷在山中,往南是南山,高觅谢过下人,快马加鞭往南山赶去,心里祈祷着,还能赶得上。

  可是来不及了,高觅眼睁睁看柳卿言被一箭射下悬崖,那射箭的,是他画中所绘的女子:苗巫伶。

  [008]

  柳卿言当初会甘愿去边疆是因一女子的死,这女子的死让他恨自己父皇,让他心死,让他不愿留在京城,让他宁愿战死沙场。

  这女子不是皇上的御用太医苗疆苗巫伶,而是锦央,青楼女子苗锦央。

  皇子喜欢青楼歌妓,结局可想而知,无论柳卿言怎般深情,他父皇都不允许两人来往,他问老鸨为锦央赎身,他甘愿放弃皇子身份与锦央隐居山林。

  他大哥说,“往南走,走到最南,走到天涯海角。”

  可他们终于没能到天涯海角,是柳慕安告得密,不知他从哪知晓这件事情,悄悄告诉给皇上,皇上亲自带兵,便是在这里,将苗锦央射下悬崖。

  像苗巫伶将柳卿言射下悬崖一样,毫不犹豫的,“你去陪她。”

  介巳看着掉落悬崖的柳卿言,双手合十行一佛礼,“阿弥陀佛。”

  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二皇子联合苗疆巫女苗巫伶杀害三皇子,对大皇子下蛊使其疯癫,甚至在给先皇的药中动手脚害先皇疾病缠身,若不是寒云寺介巳师父看出两人阴谋,这大齐江山便要落入奸人手里,好在大皇子吉人自有天相,在介巳大师精心照料下,恢复神智,重回龙椅,这才保我大齐百年江山。

  苗疆苗巫伶事后不见踪迹,大齐将对她无限期通缉,新皇下令,我大齐领土再不许苗人出现。二皇子罪孽深重,新皇念其旧情,将其逐出京城,派往江南,永世不得入京,只可惜三皇子柳卿言,命丧黄泉,无人问津。

  柳卿权登基当晚醉醺醺去柳卿言府上时,下人给他送来一副字画,这下人看得面生,柳卿权从不知道柳卿言府上有这人,不过他也不好奇,只打开字画。

  画上是一山谷,谷中一男一女相濡以沫,画旁题一小串小字,“幽响谷中有故乡。”

  [009]

  说起来为何会在幽响谷中听到奇怪人声呢,那是因为幽响谷中有一名唤幽谷响的妖怪,他们喜欢重复别人说的话,这便是幽响谷中出现神秘声音的真相。

  倘若有一天,你在山中听见有人一遍遍喊你姓名,那大概是你的爱人,在很远的地方唤你,随后被幽谷响,传到这里,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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