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咬着牙托住了荣佩兰的手,“兰姐儿这是做什么,今日好好的回门宴,非要闹毁了才成?”

  荣佩兰的眼角挤出泪来,“舅母哪里的话,今日是我的回门宴,也是谢家的回门宴,可是姐姐从进门起,言语辛辣,说是关切,可句句想引导兰儿说出在侯府的难处。”

  “可这门亲是舅母亲自给兰儿定的,哪有不好的道理,更何况,兰儿是从谢家出嫁的,外人就道是兰儿是谢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舅母莫不明了?”

  “况且表姐今日说话倒有些意思,这要传出去,还以为谢家姑娘是个多生口舌的姑娘。”

  宋氏这下脸都白了,她只顾着让谢舒宁逞一时口舌之快,好一解她多日的郁结之气。

  差点就忘了今日谢府宴客,府里人多口杂。

  多口舌的名声要是传了出去,谢舒宁这辈子就别想再嫁人了。

  宋氏看着荣佩兰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纵然再恨,面上不显。

  今日荣佩兰已经是踩在她女儿的脸面上了,她若不趁此再好好敲打敲打,还真以为自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了。

  “兰姐儿,如今你已经嫁人了,侯府可不比谢家,谢家宽容,侯府可容不得你行差踏错。”

  宋氏的声音不不轻不重,再是荣华又如何,她一介孤女,还不是要背靠谢家给她撑腰。

  荣佩兰却不接宋氏的话,“舅母说得是,侯府不比舅舅家宽容,表姐纵有天大的事有舅舅顶着,我一介孤女只会明哲保身。”

  谢舒宁临门换人,那么大的把柄在侯府,还不好好夹着尾巴做人,还想拿捏她,当她还是六年前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姑娘吗。

  宋氏脸色微变,舒宁的任性妄为侯府隐忍不发,姑且是因为荣佩兰的原因,若谢家和她撕破脸,侯府再无顾及,谢家可还会平静无波?

  谢舒宁听了也是脸色一变,也只能隐忍不发。

  信陵侯府不过日薄西山,有什么好的得意的,且让她先富贵几年。

  看着花厅里神色各异的谢家族亲,荣佩兰突然想到昨日纪韫璋说的那句“和那群人吃饭倒胃口”。

  她现在理解了,别说吃饭了,现在就是和她们再多说两句话也倒胃口。

  谢府的丫鬟在花厅外道,“夫人,宴席已经准备好了。”

  谢舒苒是看明白了,青萍姑姑的这个孤女算是飞上枝头了,就是舒宁堂姐都要看她脸色。

  她亲密地挽上荣佩兰的臂弯,和她一同往外走。

  “表姐,今日大伯母从盛景楼请来的厨子,特意迎接表姐和表姐夫。”

  饭桌上,荣佩兰终于见到了几日未见的弟弟。

  她被莫名其妙地塞进花轿嫁进了侯府,还没有和荣令宽说过话,她也不知道舅母是如何跟他说的。

  荣令宽却俏皮地同她眨了眨眼。

  纪世子揽着他的肩同他说着什么,然后朝荣佩兰挥手示意了一下,一边走向了男宾席。

  跟在荣佩兰身边的谢舒苒,这才算是真正见到纪韫璋。

  实在贵气难掩,纪世子这样的身份,再是顽劣,也不足为谈。

  这谢舒宁的脑袋是有问题吗?这样的亲事竟然被荣佩兰给抢去了。

  饭桌上,对荣佩兰的恭维越多,宋氏的心便更难受一分。

  谢舒宁等了半晌,纪韫璋没有像上一世一样不顾脸面撂挑子走人。

  反而吃完饭后又跟着谢清德去了书房,末了还要接荣令宽去小住。

  上一世,回门宴上,纪韫璋耷拉着一张脸,吃饭时更是不给谢氏族亲一丝脸面,吃完就要走人,规矩是同去同回了,纪韫璋直接策马就走了,丝毫不顾及还没上马车正在拉着宋氏寒暄的谢舒宁。

  荣佩兰看着收拾好的荣令宽,忍不住侧目,“你确定?”

  纪世子大手一挥,“有什么不确定的,现在就走!”

  荣佩兰和纪韫璋带着荣令宽浩浩荡荡地走了。

  府里的宾客慢慢散去,宋氏才一把拉住谢舒宁,今日一天的火气冲着她宣泄而出。

  “看看!现在荣佩兰那丫头这般荣华!你可高兴了?!”

  谢舒宁轻声一哼,“这算什么,日后康家哥哥……”

  宋氏打断她,“康家那破落户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惦记!”

  谢舒宁皱眉,“娘,我早就说过了,不可同日而语,他日康家哥哥贵极人臣时,纪韫璋给康家哥哥提鞋都不配!”

  看着她昏了头的模样,宋氏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不管你说出花儿来,我不会同意!”

  “娘!你怎么就不明白!”

  “你……你!好好!我不管你了!日后吃糠咽菜的时候别哭着回来!”

  宋氏一脸灰败之色,挥开谢舒宁的手,踉踉跄跄地回去了。

  谢舒宁看着天边如烈火灼烧的红云,忍不住冷哼,日后她是要做一品诰命夫人的人,吃糠咽菜的这一世只会是荣佩兰。

  九岁的荣令宽还有着孩子的小淘气,一上车就挤到了荣佩兰和纪韫璋的中间,抱着姐姐的胳膊就不撒手了。

  看着从未如此美丽的姐姐,荣令宽有些星星眼,他姐姐真好看!

  舅母跟他说,姐姐嫁人享福去了,以后再难能见到她了。

  可只要姐姐过得好,他就替姐姐开心。

  纪世子被小屁孩儿一屁股就挤开了,他只得坐到姐弟的对面。

  荣令宽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前日他写的治水方略给她看。

  “姐姐,前朝的周曙光先生的《河防摘要》《河防述言》我都看完了,这是我写的。”

  纪世子劈手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河防?你这个屁大的孩子还想学大禹治水?”

  屁大点儿的小孩儿居然写的是治水。

  纪韫璋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昨日荣佩兰说荣令宽对杂记水文有很深的兴趣,还以为只是喜欢看看猎奇书罢了。

  荣佩兰有些好笑地看了眼纪世子,“怎么,人小就不能志大?”

  纪世子轻哼了一声,“一个小屁孩儿他懂什么叫治水吗?懂大水到底从何而来吗?”

  荣令宽原本在谢家时对纪韫璋积攒的那一点好感,全在他那一句小屁孩儿中消散殆尽。

  他小小的脸鼓着,一副你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

  “水畅则河清,天下河流,多有淤塞,大雨一来,排水不畅,漫过堤坝自然就发大水。”

  “……”

  纪世子对这些确实不懂,他没想到有一日还有被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噎住的一天。

  荣佩兰不好让纪世子太过失了颜面,手中的团扇轻轻拍了下荣令宽的头顶。

  “纸上得来终觉浅,你也莫太得意。”

  她看着肖似父亲的弟弟,只得暗暗叹息。

  荣父去世的时候荣令宽还未出生,而荣佩兰是荣父一手教养长大,但最像荣父的人还是宽哥儿。

  荣父明石居士的才名远扬,却只做了三年的官就辞了官,此后带着妻女踏遍山河。

  他留下的手记《星宿海记札》就是吸引荣令宽沉迷水文记事的启蒙书。

  荣令宽自小就展现了不同于别的孩童的天赋,舅舅谢清德还想培养外甥能在科举上有所得,可惜荣令宽的发展却朝着他不能预料的方向狂奔。

  明明聪慧过人,却只爱旁门左道,科举正文一概不学。

  荣佩兰却觉得人这一生能随心所欲本就不易,若是荣令宽的志向如此,能继承父亲的衣钵,也算是了全父亲未完成的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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