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普救寺晨钟悠扬,一贯早起的张君瑞已经在佛殿内漫步,他正在瞻仰法相庄严的面面佛像。

  自己如何像这些佛陀一样,眉眼中都是慈悲和宽恕呢?每每想起丧家之痛,他就心如刀绞。

  转到观音堂,再见观世音菩萨在香烟缭绕中低眉垂目,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在母亲怀里,所享受到的慈爱。

  正在回忆之际,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声,环佩叮咚。

  张君瑞一回身,越过薄纱窗棂,就见那日的红娘丫头扶着一位千娇百媚的小姐,准备小心地迈过了高高的门槛,向堂内走来。

  春色如许,有女娉婷。这女子着实美貌,招摇山上没有女人是事实,但四海八荒的女神仙们也常常来招摇山云游拜访。什么样的仙女他没有见过呢?

  但今日这一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恰到好处。

  她的脸仿佛十里春风,犹如当空皓月,多施一点香粉会显得太白,多涂一点胭脂会显得太红,因为她本身已经是无懈可击,浑然天成。

  令人惊异的是,这绝世的相貌和那夜宣武军棺材中的黑衣小伙,竟然同出一辙!世上真有这般相像的人?

  难道他们是孪生兄妹?或者说,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但那夜的黑衣人,分明是个男人啊。

  张君瑞疑惑之间,不觉一时失神,差点忘了躲避。莫非这位就是法本和尚所说的崔氏小姐?果然,正如法本所言,她的美丽,足矣迷惑人的心智啊!

  她的居室下面就是那间密室?自己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她有这样的缘分?

  这主仆二人既然现在想要礼佛,一般会花费一炷香的时间吧?自己何不趁此机会去她的西厢闺房下面一探究竟?

  正在出神之际,这二位女子已经进了观音堂内。张君瑞猛然回过神来,灵巧地把身体一闪,藏到了观音大士的身后。他准备等她们开始礼佛之后,便抽身奔赴西厢,也许这正是拿到父亲遗书的一个绝好机会。

  不料那红娘前脚扶着小姐进了堂内,回身就把堂门关了个严严实实,而且还在里面插上了门栓。

  这两个女人想要干什么?张君瑞就这样被困在观音堂内。想要一探密室的计划,化为烟灰泡影。

  张君瑞索性飞身一跃,跳到了高高的房梁上。且看这二位女娇娃要搞什么名堂。

  藏身在高处,恰好能把崔小姐尽收眼底。

  这位小姐大约十八九岁,生得桃花面庞,娴静似娇花照水,一幅杨柳身段,行动如弱柳扶风。让人想要赞美她的美貌,却苦于词汇匮乏。她和宣武军那一夜棺材内的黑衣少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红娘正在准备精美的供品,这边崔莺莺款款的腰肢已经深深下拜。她用黄鹂一样的声音对着观音大士塑像柔声说道:“信女崔莺莺,今日向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一桩心愿。”说罢一声轻叹。

  这叹息仿佛轻舟荡漾在柔波之上,张君瑞想到。

  “父亲生前曾把我许配给表哥郑恒,无奈这并非良配。母亲命令我在安葬完父亲后,就和表哥成亲,这实非我的心愿。小女难以和母亲争执,所以想逃婚避难,求观世音菩萨指引我出逃的方向。”说完口中默祷,泪花横洒。

  在红娘面前,崔莺莺只能这样祷告了。实际的情况是,弟弟年幼,母亲年老,自己如何一走了之呢?

  如何才有万全之策?让母亲心甘情愿让自己闯荡江湖,让弟弟今后生活无忧?

  旁边红娘也陪着她家主子一同叩头祷告。

  原来却是为了逃避婚姻而来拜佛。可怜这样的美人,也有这样的伤心之事。张君瑞见殿内美人悲悲戚戚,梨花带雨,心中不禁柔软酸楚难忍。

  这种感觉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啊!他把目光紧紧地集中在崔莺莺身上,像是有一股电流将她的命运和自己联系在了一起。

  他打量崔莺莺的目光柔情似水,二十三年来不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张君瑞完全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其实是五百年前的风流缘债。

  如何才能让她不流眼泪?现在变成了张君瑞心中的头等大事。

  既然她想逃婚,那自己助她逃婚不就行了。

  这很简单。想到这里,张君瑞心痛的感觉少了一些。能够为崔小姐分担苦痛,似乎成为了自己的荣幸。

  只见堂内的红娘拿起供台上的签筒,递给崔莺莺道:“小姐,您抽只签看看吧!”

  崔莺莺轻拂了泪花,闭上眼睛再次祈祷,一双玉手轻轻地摇晃起了签筒。

  他想要送给她一只好签,只求让她不再悲伤。张君瑞神使鬼差地随手将一枚金叶子,朝那签筒上轻轻一弹,只见一只竹签应声掉落在地。

  “是上签,上签!小姐。”红娘捡起来签子,兴奋地大叫起来。

  “嘘,傻丫头,小点声。”崔莺莺只顾烦恼,没有觉察到张君瑞的存在,更没有觉察到张君瑞的小动作。

  她接过红娘递过来的竹签,一双美目看向吉签,口吐珠玉:“宛如仙鹤出樊笼,脱得樊笼路路通。南北东西无阻隔,任君直上九霄宫。”这?这是观世音菩萨的启示?

  “小姐,这诗句是什么意思?快给红娘我讲一讲,快点嘛。”红娘识字不多,又没有莺莺那样的文采。

  “签上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能逃出樊笼,将会一路畅通呢。”崔莺莺笑靥如花。

  “真的吗?太棒了!”小姐我们有救了!

  “那有没有说我们要往那个方向逃呢?”红娘又追问。

  “这个倒是没有,这一句‘南北东西无阻隔’的意思是说,无论哪个方向都是可以的。”崔莺莺闭目向菩萨再次行礼。

  “啊,还有这么好的事情!我们随便走就行?”红娘连连叩头感谢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指点。

  “看来是这样的啊,这是我面前的唯一的一条路啊。”崔莺莺虔诚地又向观音礼拜,观音菩萨指引她切莫思虑太多,只管一走了之是吗?

  “小姐,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呢?今天晚上吗?”

  梁上的张君瑞觉得今晚就可以,他可以护送这主仆二人到任何安全的地方。

  一方面,可以让这位美人达成逃婚的心愿,另一方面他就可以到西厢房下面的密室一探究竟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但张君瑞却听崔莺莺道:“今晚不可。已经订好本月二十五日为父亲举办道场。我岂能离开?父母生我育我,我将在道场之上,于心中虔诚地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道场仪式结束后,我们再逃走。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很多。”

  如今形势所迫,眼看离博陵老家不远了,安葬完父亲就要和表哥成亲了。所以只能先逃婚再说吧。

  崔莺莺此时看到她抽取的灵签,也开始相信冥冥之中菩萨的指引,她已经打定主意逃婚了。

  按照她初步的计划,当自己逃走之后,将会按照师父白玉蟾曾经的指示,去洛阳北邙山的千年古墓中,取得师父为白狐时深藏的巨大宝藏。

  她会将这笔宝藏偷偷赠送给弱弟老母,即使未来崔家不和郑家联姻,也足够崔家此生此世富贵无忧。

  这样一来,既算报答了母亲的生养之恩,给了弟弟一生的荣华富贵,也问心无愧地换回了自己的自由之身。

  “小姐考虑的就是周道!”那边红娘连忙叫好,做完道场之后再逃婚,就这么定了。

  未尝不是如此,这位小姐既通达又有礼。张君瑞听罢心中赞赏。

  看着主仆二人移步出了观音堂,张君瑞轻叹了一口气,跳下屋梁。

  这观音堂内还留着崔小姐身上的盈盈香气,还有一种莫名的伤感、轻轻的悸动、悄悄的喜悦,将张君瑞团团包围。

  ——

  随着举行道场日子的临近,法本将诸位主事人都叫到了客堂,商量具体的祭奠流程。

  郑老夫人一进屋就看到一位光彩夺目的年轻男子,挺立堂内。便向法本问道:“长老,这位是?”

  崔莺莺跟随在母亲身后,一抬眼也将张君瑞尽收在秋波之中。

  这就是红娘前日所说的姓张的年轻人?有匪君子,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红娘曾说,只有他才能配得上自己……

  这男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世间麒麟,想不到竟在这佛寺之中与此玉人相遇。

  那一夜,她女扮男装成为小毛贼张十一郎夜探宣武军之际,在棺材内也结识了一位年轻男子。

  但夜色深沉,她看不清他的相貌,想必也是这样的身形气质吧。崔莺莺心中暗想。

  张君瑞也瞧见了老妇人背后的崔莺莺小姐,她比那日在观音堂内还要美上几分。

  她肌肤若冰雪,绰约似仙子,传说中的美女西施、貂蝉也不过如是吧?

  只可怜她被包办婚姻所苦,她这样娇弱的女子,又如何逃婚呢?倘若她真有需要帮忙的时刻,自己能将竭尽全力。

  暮春时节的河中府普救寺中,这两位才子佳人已经四目相对。虽然对视只是那么一秒钟,但电火花四射,已经亮瞎了旁边琴童的钛金属狌狌眼。

  传说中的一眼万年?

  完了,完了。主人沦陷了……

  关键是确儿完蛋了。琴童想仰天长叹。确儿那只死狐狸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出了大事了?你再不回来,你的瑞哥哥就被女人抢走了,就一切都晚了。

  这边法本和尚小心翼翼地向老夫人回禀道:“这是我的故人之子张君瑞,计划也是在本月吉日二十五日为其亡父亡母作道场。敢问老夫人,可否与您家的道场一同举行呢?老衲将倾全寺之力,做满三天功德,不敢稍有差池。”

  郑老夫人笑道:“年轻人孝心可嘉,这又有何不可。既是长老的故人之子,那也是老身的亲戚了。不知张公子郡望何处?”

  崔莺莺不敢再看他,那样会让她心跳得飞快。她忙撇开眼,脸上尽力做到无波无澜,但心中脉脉含情。原来,他的名字叫做张君瑞。

  那边张君瑞向老夫人行礼道:“晚生中州洛阳人。”

  法本笑道:“对对,他姓张,名君瑞。中州洛阳人。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尚未娶妻。家中也曾是名门显宦,只不过父母早亡。但如今这孩子重振家业,富——”

  他二十三岁,他尚未娶妻。崔莺莺心中的花朵缓缓开放,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已经默默种在心田。

  旁边扶着她的红娘听了老和尚这番长话,三八兮兮地捏了崔莺莺手臂一下。崔莺莺娇嗔地朝红娘轻轻皱眉。

  “长老,长老,注意,注意您的身份。”旁边的琴童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法本。

  “富,富可敌国——对对对,老衲又造次了,造次了。”刚才法本那一通话,颇像给两家介绍对象。从来没听说和尚还能做媒人的。

  “多谢小高人提醒。”法本对琴童感激不尽。小高人真是自己的良师益友啊!没有小高人,自己还不知要火车脱轨到哪里去了。

  郑老夫人知道这法本有时候神神叨叨的,也就冷笑了之,问道:“先夫姓崔,曾经也高居相国之位,无奈突然病故,留下我等孤儿寡母……不知张公子家中曾在朝廷中居何职?做何官呐?”

  张君瑞笑道:“都已经是前朝遗事了。我家已经没落许久,不堪再提。”

  “哦,前朝?敢问张公子是如何重振家业的?张公子参加科举否?是否取得功名?”

  “晚生现在以经商为业。”

  “原来是个商人。”老夫人语气中有点轻蔑。在唐代,社会阶层分为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低等级。所谓“商人重利轻别离”是也。

  崔莺莺侍立在老夫人身后,她粉颈微低,眼皮淡垂,似看非看,似听非听。而实际上,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这位年轻人身上。此时见母亲语气轻蔑,她不禁开口反驳道:“经商亦是善业,不是贱流。商人转运货物,出入风雨,未常不是操心受苦。他们计算价格,收获财富,都是智慧和勤奋中得来的,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

  崔莺莺说罢,便看向张君瑞,她能感觉到他不是普通的贩夫走卒,他眼底有波澜,胸中有丘壑。

  他是经商之人,定然走遍四方。自己虽然也有武艺傍身,但困守闺阁,不能出去看一看大好河山,真是令人遗憾。

  如果自己也和张君瑞一样,再来一个马甲,成为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带着东西南北的商品,白天在各个城乡都市中做着贸易,然后每天晚上数着白花花的银子入账,感觉也是十分爽快啊!

  那边张君瑞听罢崔莹莹一席话,微微一笑。她的声音犹如清泉滴落碧潭,她的见识倒比一般人都强上许多。

  “有见识。”琴童不禁赞叹道。这位佛寺中的小姐,有点意思,看得出主人对她很感兴趣。

  “崔小姐,十分有见识,十分有见识。”法本连忙附和他的小高人。

  “你一介闺中女儿,又怎么知道商人是如何赚钱的?”郑老夫人颇不以为意。

  崔莺莺面对母亲的疑问,柔声说道:“女儿虽然足不出户,但得父亲教导,自幼读书。书中说各行各业都有各行各业的辛苦。富贵是人之所欲,以其道得之,谋财而不害道,且诚且仁,就是君子。”

  张君瑞听罢,则笑着赞赏道:“小姐知书达理,乃人中翘楚。我等自愧不如。”

  “在张公子面前,小女造次了。”崔莺莺不免再次趁机用一双美眸与张君瑞的明目相对。他们二人的光照亮了整个客堂,甚至是整个普救寺。

  实际上,河中府的全城百姓都在朝普救寺的方向指指点点,“哇!快看快看!普救寺那边!普救寺在闪闪发光!怎么肥事?怎么肥事?”

  “住口!闺中女儿在人前怎可如此显弄?”客堂内的老夫人十分不满。

  老夫人也是过来人,谁没有个青春年少,情思萌动?她直觉地感到有些事情正在起变化。

  “红娘,快带你家小姐回房去吧!道场上要使用的佛经,小姐说要亲自诵写,不是还没有完成吗?”她必须让莺莺赶紧离开!可不能让这两个年轻人相处一室太久了。她家莺莺必须嫁给自己的侄儿郑恒才行呢。

  “母亲,我……各位,我先告退了。”崔莺莺无话可以反驳母亲,轻轻地向众人施礼,转身离去。

  当崔莺莺玉步移过张君瑞身旁时,她分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股奇异清爽的草木之香!和那一夜在宣武军棺材内那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张君瑞就是那一夜的那个人吗?他为何又出现在这里?他一直在跟踪她吗?崔莺莺心中十分迷惑。

  即将迈过门槛的时候,崔莺莺低垂香肩,回眸再看了张君瑞一眼。眼神中似乎有很多探索和兴趣。

  张君瑞完美地捕捉到了崔莺莺临走时的眼神的内容,她的眼波闪烁如同秋水涟漪。

  她风流万种,她有很多忧伤的心事,她对自己更有许多的好奇和疑问。

  这一眼是万万年。

  原来四目之间闪烁的小小电火花现在已经变成了超级炸弹,那光芒和火焰,在客堂上方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那边,河中府的全城百姓又踮着脚尖,朝普救寺的方向仰头注目,“哇!快看快看!普救寺那边!普救寺上空的光更亮了!我的天啊!普救寺被金光普照了!怎么肥事?怎么肥事?”

  “莺莺快点回屋去!长老,时间不早了。我们快快交流法事的流程吧。”客堂内的老夫人也被这两年轻人之间相互发射的神奇光亮,亮瞎了老眼,莫名其妙地有些气败急坏。

  他的主人,要被女人勾走了啊!旁边的琴童望着自从崔莺莺走后就始终神思缥缈的张君瑞,长叹一口气,心内想到:“感觉一时半会回不去招摇山了。确儿,你怎么还不来?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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