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天边露出了鱼肚白,一丝困意袭来,我便和衣而卧,打算小憩片刻,黛玉则在阁楼里观赏。只见第一间房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给人的感觉是总体宽大细处密集,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黛玉赞不绝口,方知花林深得《红楼梦》要义,连房间都布置成秋爽斋模样。于是绕过书架,一转身方得了一个小门,门上挂着葱绿撒花软帘。遂掀帘进去,抬头一看,只见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竟把眼花了,黛玉越发觉得这排场竟不输怡红院,再往里走,便是西洋机括,可以开合,推开消息,掩过镜子,露出又一扇门来。这次映入眼帘的竟是粉黄色的帐幔,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墙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既温暖又温馨。陈设之物也都是少女闺房所用,帘钩上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那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地铺于榻上,榻边便是窗,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古琴立在角落,铜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满屋子都是那么清新闲适,不时飘来一阵紫檀香,幽静美好。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应有尽有。
黛玉踱步下楼,只见画风大变,接下来是一间西式的屋子:壁炉上面,横挂一幅复制的油画,画的是一个少女,一手支颐,美妙的眼睛微微下垂,在那里沉思。两只式样不同安舒则一的大沙发,八字分开,摆在壁炉前面。对面是一张玲珑的琴桌、雨过天晴的花瓶里,插几枝尚未全开的海棠。里面墙上挂四条行书屏条,生动而凝炼。墙下是一只茶几,两把有矮矮的靠背的椅子。中央一张圆桌,四把圆椅围着。地板上铺着地毯。晨光从两个又高又宽的窗台间射进来。右壁偏前的一只挂钟,滴答地搭奏出轻巧温和的调子。黛玉看不习惯西洋少女,心想花林处于这个年纪,为什么不挂一张帅气男孩儿的画像,这样胡乱想着就来到一个洁净、雅致的房间。这儿的陈设黛玉大都不认识,也许大多是21世纪的新产物吧,黛玉这样忖度着,又缓步上楼,来找花林,花林所憩之处,也是一间书房,显得这样超凡的安静。空气是平均的,温温的,不知是什么加热装置驱走了早春的那缕清寒,总感觉比潇湘馆的炉火温暖得多。墙壁上贴有壁纸,白的纸上又印着一些银色图案画,两个书架也是白色的,那上面又非常美观地闪着许多金字的书。并且书架的上面排着一盆天冬草,草已经长得有三尺多长,像香藤似的垂了下来,绿色的小叶子便隐隐地把一些书掩盖着。在精致的写字台上,放着几本外文书,一个大理石的墨水盒,一张像画、却又比画更生动逼真的物件镶在一个银灰色的铜框里。这些装饰和情调,分明地显出这书房中的主人对于一切趣味都是非常之高的……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花林却还在熟睡。黛玉凝视着她的脸,又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在潇湘馆内也是为情所困,辗转反侧,夜夜难眠,每至五更天方才朦胧睡去,早上日头升得很高才爬起来。想到这儿不由得脸热心跳,于是走到书架前闭了眼随机抽一本书出来闲读,本想排遣心中羞窘,随手翻了几页,只见书中写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画出难。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无情无尽却情多,情到无多得尽么?
解道多情情尽处,月中无树影无波。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
林黛玉看了几句,不觉心动神摇。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张雕花竹椅上,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眶微酸,不一会儿,那泪就不听话地下来了。正没个开交,忽觉背上击了一下,及回头看时,原来是花林已经起床梳洗完毕了。
黛玉忙飞跑着去洗脸,只是动作慢了半拍,还是让我看到了泪痕,更兼她顾此失彼,桌上的《牡丹亭》还没来得及放回去呢。我瞄了一眼书中艳曲,心中陡生疑惑——妹妹前世感情经历十分坎坷,莫非今生也不那么顺心如意么?后转念一想,又觉得多疑了,黛玉本来就是多愁善感之人,这书我看了也难过,更何况她呢,于是不再多想,悄悄把书归位后笑道:“已经午时,妹妹这么井井有条的一个人,到现在还没梳洗?”黛玉小声答道:“早梳洗了,只是有小虫子迷了眼。”说罢对镜理发匀面。我早开了妆匣,亲自选了只飘花簪子,对镜替她插头,只见她桃腮泛赤,杏眼微红,凝睇流盼,早不胜情,就势坐下来,痴痴的望着镜子,且与黛玉在镜中对视。那黛玉忙背转身来,不教我看。因说:“男孩子这样看我感觉怪不好意思的,女孩子这样感觉怪怪的,叫我怎么好呢?”
我知道造次,忙要找些话来打岔,因看到窗帘高高挑起,远处湖光山色,美不胜收,于是说道:“妹妹不要多心,妹妹相貌跟我如此相似,我有点惊讶所以看呆了,昨天我到叠翠湖畔游玩,还没玩够,我陪你过去走走,也使得。”黛玉笑道:“我正想出去走走,不知去过叠翠湖后,能否带我到热闹的城里玩一玩。”我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只见黛玉穿着一件丁香色杭绸团花掐金线的立领小夹袄,外面是青织金飞鱼过肩夹纱罗袍,下着一件洋绉裙,裙上绣着青碧竹林,窗外微风吹进,裙面上翠色参差,竹影阴晴,那景致竟如画中一般。我点头笑道:“妹妹穿这身古装在我家附近玩是没问题的,我不出远门的时候也时常着古装,因为住在这里的都是些尚古之人。妹妹这身装扮清新自然,比俗世中人的衣着强过百倍,然而城里那些人会用怪异眼光打量你的。倘若要去城里,先换身衣服吧,不知妹妹可否带来了21世纪的时髦衣服,如果没有就穿我的咯。”黛玉凑近箱子一通翻找,羞红了脸说道:“好姐姐,我出发之前太虚境的朋友都告诉我应该带什么了,现在看来,我们虽然想到了很多,可也有些疏漏……”听罢我打算上楼给黛玉拿新衣,被黛玉一把拉住:“罢哟,我这身衣服七天之内不沾人间风尘,更能随阳光强弱自行变换颜色,或浓丽,或疏淡,不如等七日之后再更换吧。”我笑道:“那就不换了吧,以妹妹淡妆浓抹总相宜的颜值,穿这身能变色的衣服是再合适不过了,真真的楚楚动人,活脱脱一只变色龙了。”
黛玉笑道:“我哪里是变色龙,分明是某些人话到嘴边会转弯,把一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神说成了变色龙。”我情不自禁地说道:“妹妹若果然是洛神,这辈子也会有一段人神恋了。”黛玉听完此话,痴痴地盯着墙上一幅画出神,此时此刻,有多少事涌上心头、欲说还休。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恰是:泉甘忽得团茶苦,梦甜方知现实凉。
黛玉踱步下楼,只见画风大变,接下来是一间西式的屋子:壁炉上面,横挂一幅复制的油画,画的是一个少女,一手支颐,美妙的眼睛微微下垂,在那里沉思。两只式样不同安舒则一的大沙发,八字分开,摆在壁炉前面。对面是一张玲珑的琴桌、雨过天晴的花瓶里,插几枝尚未全开的海棠。里面墙上挂四条行书屏条,生动而凝炼。墙下是一只茶几,两把有矮矮的靠背的椅子。中央一张圆桌,四把圆椅围着。地板上铺着地毯。晨光从两个又高又宽的窗台间射进来。右壁偏前的一只挂钟,滴答地搭奏出轻巧温和的调子。黛玉看不习惯西洋少女,心想花林处于这个年纪,为什么不挂一张帅气男孩儿的画像,这样胡乱想着就来到一个洁净、雅致的房间。这儿的陈设黛玉大都不认识,也许大多是21世纪的新产物吧,黛玉这样忖度着,又缓步上楼,来找花林,花林所憩之处,也是一间书房,显得这样超凡的安静。空气是平均的,温温的,不知是什么加热装置驱走了早春的那缕清寒,总感觉比潇湘馆的炉火温暖得多。墙壁上贴有壁纸,白的纸上又印着一些银色图案画,两个书架也是白色的,那上面又非常美观地闪着许多金字的书。并且书架的上面排着一盆天冬草,草已经长得有三尺多长,像香藤似的垂了下来,绿色的小叶子便隐隐地把一些书掩盖着。在精致的写字台上,放着几本外文书,一个大理石的墨水盒,一张像画、却又比画更生动逼真的物件镶在一个银灰色的铜框里。这些装饰和情调,分明地显出这书房中的主人对于一切趣味都是非常之高的……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花林却还在熟睡。黛玉凝视着她的脸,又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在潇湘馆内也是为情所困,辗转反侧,夜夜难眠,每至五更天方才朦胧睡去,早上日头升得很高才爬起来。想到这儿不由得脸热心跳,于是走到书架前闭了眼随机抽一本书出来闲读,本想排遣心中羞窘,随手翻了几页,只见书中写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画出难。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无情无尽却情多,情到无多得尽么?
解道多情情尽处,月中无树影无波。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
林黛玉看了几句,不觉心动神摇。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张雕花竹椅上,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眶微酸,不一会儿,那泪就不听话地下来了。正没个开交,忽觉背上击了一下,及回头看时,原来是花林已经起床梳洗完毕了。
黛玉忙飞跑着去洗脸,只是动作慢了半拍,还是让我看到了泪痕,更兼她顾此失彼,桌上的《牡丹亭》还没来得及放回去呢。我瞄了一眼书中艳曲,心中陡生疑惑——妹妹前世感情经历十分坎坷,莫非今生也不那么顺心如意么?后转念一想,又觉得多疑了,黛玉本来就是多愁善感之人,这书我看了也难过,更何况她呢,于是不再多想,悄悄把书归位后笑道:“已经午时,妹妹这么井井有条的一个人,到现在还没梳洗?”黛玉小声答道:“早梳洗了,只是有小虫子迷了眼。”说罢对镜理发匀面。我早开了妆匣,亲自选了只飘花簪子,对镜替她插头,只见她桃腮泛赤,杏眼微红,凝睇流盼,早不胜情,就势坐下来,痴痴的望着镜子,且与黛玉在镜中对视。那黛玉忙背转身来,不教我看。因说:“男孩子这样看我感觉怪不好意思的,女孩子这样感觉怪怪的,叫我怎么好呢?”
我知道造次,忙要找些话来打岔,因看到窗帘高高挑起,远处湖光山色,美不胜收,于是说道:“妹妹不要多心,妹妹相貌跟我如此相似,我有点惊讶所以看呆了,昨天我到叠翠湖畔游玩,还没玩够,我陪你过去走走,也使得。”黛玉笑道:“我正想出去走走,不知去过叠翠湖后,能否带我到热闹的城里玩一玩。”我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只见黛玉穿着一件丁香色杭绸团花掐金线的立领小夹袄,外面是青织金飞鱼过肩夹纱罗袍,下着一件洋绉裙,裙上绣着青碧竹林,窗外微风吹进,裙面上翠色参差,竹影阴晴,那景致竟如画中一般。我点头笑道:“妹妹穿这身古装在我家附近玩是没问题的,我不出远门的时候也时常着古装,因为住在这里的都是些尚古之人。妹妹这身装扮清新自然,比俗世中人的衣着强过百倍,然而城里那些人会用怪异眼光打量你的。倘若要去城里,先换身衣服吧,不知妹妹可否带来了21世纪的时髦衣服,如果没有就穿我的咯。”黛玉凑近箱子一通翻找,羞红了脸说道:“好姐姐,我出发之前太虚境的朋友都告诉我应该带什么了,现在看来,我们虽然想到了很多,可也有些疏漏……”听罢我打算上楼给黛玉拿新衣,被黛玉一把拉住:“罢哟,我这身衣服七天之内不沾人间风尘,更能随阳光强弱自行变换颜色,或浓丽,或疏淡,不如等七日之后再更换吧。”我笑道:“那就不换了吧,以妹妹淡妆浓抹总相宜的颜值,穿这身能变色的衣服是再合适不过了,真真的楚楚动人,活脱脱一只变色龙了。”
黛玉笑道:“我哪里是变色龙,分明是某些人话到嘴边会转弯,把一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神说成了变色龙。”我情不自禁地说道:“妹妹若果然是洛神,这辈子也会有一段人神恋了。”黛玉听完此话,痴痴地盯着墙上一幅画出神,此时此刻,有多少事涌上心头、欲说还休。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恰是:泉甘忽得团茶苦,梦甜方知现实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