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打定主意不再教训黛玉,便上楼找她,只见她真真的站在墙角面壁思过呢。我心中一阵酸楚,忙拉她坐下,起先什么话也没说,只给她看那卖灶糖老人的视频,黛玉叹道:“太少见啦!现在谁还稀罕灶糖呢,卖灶糖的怕是比大熊猫还少吧?”又道:“这个视频是想告诉我们,以前的人追求心灵的甜,有太多事物能带给他们充实的快乐,现在的人生活条件好了,那能把心填满的甜却没增加多少,你看现在好多人都追求肉体的……”说到这儿想到自己也犯了类似错误,不禁红飞双颊,忙掩口不提。半晌,黛玉带着哭腔道:“姐姐,我知错了!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我忙道:“妹妹快别掉泪了,我今天是想让你看视频,自我反省一下就好,根本没教训你的意思。单论妹妹自我剖析的能力,就不输‘吾日三省吾身’的曾子吧。”黛玉低头道:“差八条街了。”我笑道:“妹妹就宽心吧,俗话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我睡觉不雅在先,哪能怪在妹妹身上。今天该做检讨的是我。”又道:“妹妹也是大熊猫,这么冰雪聪明,颖悟绝伦,遍观a城也就只有你一位了。”黛玉笑道:“聪明是聪明,可聪明人也有办傻事的时候,只有不断地吸取教训,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好,就像大熊猫要进化成朱鹮一样。”我笑道:“这个比喻倒是言词清丽,不同凡俗。朱鹮是比大熊猫还珍贵的东方宝石,妹妹若不断地改进自己,就更难能可贵了,到时候你就比国宝还国宝了。”

  聊了一会儿,我好奇问道:“不知妹妹梦中遇到什么奇事,不如说来听听。”黛玉笑道:“说的不如唱的好听,你取古筝弹那首《小城谣》,我唱与你听。”

  也曾有过一段“一曲红绡不知数”的日子,多少个细雨敲窗的夜,多少个星辉斑斓的夜,我在a城大剧院里曲演红楼梦,一曲清歌一曲哀弦,仿佛让听众读尽了世间所有的情缘,尝尽了人间悲欢,而心也已在筝声中过尽千帆。当筝声远去,繁华岑寂,甚至有些痴者记住了那弹筝的人和流动的曲。人生的忧伤莫过于此,娇羞异常的我心心念着黛玉,虽明知她不会从书中出来,仍放弃了多个示好的男孩子,任青春若流水般逝去,彼此都沦为红尘过客,美丽的记忆慢慢沉寂,浮华的过往渐渐消散。后来当剧院要求我转换风格,不能再弹奏红楼梦之时,我选择了离开,因为我今生弹筝只为你。

  以前的我就像一剪白色的寒梅,过着随性自然,不奢望、不强求的日子,寂寞地开花,幸好还未凋谢就遇到了黛玉。此时别说弹一曲,就是一百曲我都是愿意的。

  我双腿盘坐,轻轻扯了扯衣袖,纤纤玉指轻扣响筝弦,幽幽声响随之而出,缓缓流动,仿佛行云流水般飘渺。黛玉缓缓开口,声线甜美,泠泠似水,婉转清脆。

  归时恰逢故城阳春三月天

  细雨斜风水汽氤氲遮人眼

  谁的情思带来久违的香甜

  原来是你的曲段

  旁边小姐姐正娓娓唱风月

  感觉我听不懂还引经据典

  可我听得曲调婉转的缠绵

  觉得双腿直发软

  驻足檐下观雨帘

  有燕双双傍青檐

  雨打芭蕉深深浅浅梦见当年

  柳叶儿弯弯拂水花儿转

  水花儿转转着小船儿摇

  小船儿摇摇过石桥南

  石桥南她含泪写红笺

  两黛罥轻烟柳叶儿弯

  柳叶儿弯配着泪珠儿垂

  泪珠儿垂风吹红笺入我怀

  惹得她羞向我看~

  仲春的风,仿佛携来了天上一抹红云,衔上我的眉,掠过我的眼,在我白玉般的脸颊上印上一丝艳艳。我低头摆弄着衣角,半晌方才鼓起勇气说道:“没想到妹妹梦中竟是看到了我写的情书。我原以为唱得含蓄,现在我的心、我的情,妹妹俱已看懂了。你是我雨季的纸短情长,亦是心口的念念不忘。好妹妹,我爱你!”

  黛玉娇羞得陷入沉默,为避免无话的尴尬,也为了把心头积压已久的情思抒发得更酣畅淋漓,我取了纸笔即兴填词一首,道是:

  蝶恋花

  赠黛玉

  来吐芳心言语软

  体柳轻盈

  珠玉红深浅

  琴里知音声宛转

  风姿潇洒莺声懒

  秾碧谁斟流美盼

  月样婵娟

  好梦青葱茜

  欲问此情何计遣

  颦儿犹解多情眼

  (注释:该词前三句写花林表露芳心,不但情切切意绵绵,言词温软,而且体态轻盈袅娜;第四至第七句是花林赞美林黛玉的话(自然是让她开心啦),说她声线宛转,风姿潇洒,美目盼兮,像月色一样婵娟。最后三句花林化用“此情无计可消除”,说感情青涩而美丽,若一定要缓解思恋只能靠林黛玉。黛玉心中原有神瑛侍者,对花林也有好感,正在犹豫之际。花林的词,显然是一个加分的亮点……)

  黛玉娇羞道:“姐姐不按套路出牌,表白的话也太大胆了,21世纪都这么直白的么?倒是这词脑洞大开,是我习惯的。居然想到用秾碧来指代我,还真的跟我这身翠竹裙挺搭,还说我用像月色一样婵娟的美目顾盼你。姐姐总是言词清丽脱俗,超出常人,可是哪有两手空空就来表白的,快去再找些我喜欢的玩意儿吧。”

  我脑袋飞快地转着,正是了,黛玉一定喜欢这个,于是连忙打开柜门寻找,边找边说道:“去叠翠湖玩儿之前我就说了,今晚有大大的惊喜送给妹妹,你瞧这些是什么?你若喜欢就都拿去吧。”

  须臾我捧了十几只锦袋出来,上面绣着花草鸟虫,也有花开并蒂也有喜上梅梢,也有鸳鸯戏水,也有蝴蝶双飞。黛玉且忘了娇羞,只反复拿着那些锦袋看,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笑道:“好精致针线,21世纪的女孩儿还能绣得这么好,真真的不容易,用这些纯手工制品表达你的情意真是个好主意。”

  随后俏皮的黛玉话锋一转,向我撺掇道:“不如把你的刺绣都拿出来,我也拿几件像样的比试一番。我们苏州女孩儿,自会拿筷子便会拈针了,绣荷包是入门功夫,定不会输你的。”我笑道:“妹妹真真的自信,若是你输了就要挖条地缝,自己钻进去。”黛玉笑道:“少贫嘴,赶快去拿吧。”

  我从众绣件中选出上佳者,计有绣帕一条,肚兜一件,香袋三个,璎珞绣屏一件,双面绣的团扇一柄,置于案中央,笑道:“既这样,我便抛砖引玉了。”便指着绣件,说这一件配色相宜,那一件针脚细密,这一个花鸟灵活,那一个心思巧妙,舌灿莲花,不吝赞美之词。黛玉笑道:“难为你心灵手巧,竟看不出针脚从何而起,至何而终,缠绵流畅,毫无二致,若依我评来,都是刺绣中的极品。”又指着我的肚子道:“难为姐姐未雨绸缪,宝宝的肚兜都准备好了,不知道几个月了?”我羞道:“打死你这个能言善辩的,若比输了,两罪并罚。”

  黛玉不慌不忙地说道:“刺绣的传统图案一般是花鸟鱼虫,我在几年前开始尝试新的创作……”只见光年尺度的宇宙如今被巧手的苏州绣女用针线囿于一米见方的绣作之中,黛玉的作品以天文为主题,涉及蟹状星云、鹰状星云、仙女星系、九星连珠、猎户座流星雨、黑洞、日珥等,应有尽有,初看非常像高分辨率太空望远镜拍摄的宇宙照片,可仔细端详,细细密密针脚跃然于纱布之上,在光线的照射下丝线熠熠生辉,巧妙展现出宇宙深处遥远天体的慑人魅力。这些刺绣作品比照片或者油画更富立体感,色彩绚丽,纹理丰富,变化万千,充分显露出宇宙神秘和迷人的一面。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才憋出一句:“妹妹竟然与时俱进到这种程度,当年曹老先生在红楼梦中认为‘世事洞明’就已经是很高的境界了,现在看来,妹妹竟是把宇宙都洞明了。”

  黛玉笑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太虚幻境本就在天上,观测星空自然十分方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既是原来的我,也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好奇道:“这些绣线有的比蚕丝还细,是怎么做到的?”黛玉道:“是把绣线劈成六十四分之一,自然更细了,赶明儿我把手法教给你吧。”又指着其中一幅星云图笑道:“这一幅是最难的,绣了一年,还夜以继日地加班。”

  我赞道:“是在下输了,很感佩你那辛勤工作的精神。”

  “罚你作诗一首。”

  “你把我惊呆了,此时此刻张口结舌,竟不能作了,好妹妹,替我写一首吧。”

  黛玉遂低头一想,早已吟成一首,便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在我眼前。

  我羞道:“不是男女授受不亲才这样传物吗,你直接递给我就好了呀。”

  黛玉羞道:“不知怎的,给你传纸条就像给男孩子传纸条似的。”我又惊又喜,打开那纸条一看,恰是:

  苏绣

  林黛玉

  月满中天刺绣迟,

  巧手妙解星云姿。

  欲知苏绣其中意,

  尽在仙人缀色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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