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年正月十一,宜祭祀、祈福、求嗣、酬神,忌出行、嫁娶、入宅、动土。

  雪城,大雪已飘撒三日,雾凇沆砀,目及之处,凄凄一片银白。

  我家内外早已贴满了大大的喜字,门楣上也悬了大红灯笼,一串串鞭炮更是支在角檐,准备宣告婚礼的到来。

  “爹,娘,我不要结婚!我要单身一辈子!”我抱着母亲的腿央告道。泪水把母亲的裤子全湿了,又顺着裤脚滴在地板上。

  父亲先时斟了一杯琼花房,见我闹得厉害,无心饮酒,倾置杯盏的微绿早凉。听我此话,将那夜光杯一撂,“咣当”碎了一地。吼道:“何出此言?”

  我哭道:“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父亲怒不可遏,翻出《红楼梦》就要烧,母亲止住了,温言慰我道:“父母为你觅得这门亲事,殊为不易,男方富埒陶白,家藏金穴,跟我们门当户对,又是你高中同学。昔日同窗,竹马青梅谈理想;今宵合卺,高山流水话知音。恰是天作之合,金玉良姻,有何不好?”

  我听到金玉良姻,感觉越发逆了己意,抽抽搭搭哭个不住,母亲看了父亲一眼,叹道:“都怪你给林儿喝十九味相思汤,前些日子迷了心,倒是听话,既已允了男方成婚,岂有收回之理?可现在看到她如此悲恸欲绝,我于心不忍。”

  母亲伸手为我拭泪,刚要触及脸颊,竟僵住了,身体四周开始结冰,很快,竟被一层厚厚的冰禁锢住,动弹不得。

  父亲见状大惊,三步并作两步近前查看情况,竟也被冻住了。

  “娘!”我扶着那冰声嘶力竭道:“娘,你怎么了?你说话啊娘!”

  可是母亲没有任何反应,她脸色苍白而无血色,手脚更是纹丝不动,她双目紧闭,僵直地站着,生死未卜。可能因为冰内部极寒的缘故,母亲腕上镶有四十八颗钻石的名表,秒针已经停止了跳动。

  “爹!你醒醒啊爹!”父亲也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没有做任何回应。

  心里的不安在极速放大,我跌跌撞撞地往外奔,跨出厅门的那一刻,看到院子里有五位赶来参加婚礼的亲戚。我走到跟前想要求助,然而他们在我接近的瞬间,无一幸免地被冰冻了。

  “我是在做梦吗!是梦吗!不!不会这样的!”我狠命地掐自己,一阵强烈的痛传遍全身,不是梦,在张牙舞爪的慌张和黑压压惊惧的压迫下,我哆哆嗦嗦地拨打了110和120。

  吹吹打打的乐声由远及近,是迎亲的队伍来了,“砰砰砰”,礼官的敲门声中带着喜悦:“开门迎亲喽。”我意识到被我接近的人会遭受冰冻,不敢开门,任凭那门被敲得震天响。

  随后,一声声警笛划破长空,警察和医生也到场了,温和的敲门声逐渐变得急促而慌乱,见实在无人应答,警察用开锁器开了门。

  一位资深警官,尾随着四五百从人,进入院落查看现场。

  漫天的雪,僵硬的人,呆滞的新娘,死寂的空气。

  警官听了事件来龙去脉后,见事态离奇,心中陡增恐惧,道:“这种情况不构成违法犯罪,原是姑娘拖一病体,传染了他人,我们将通知雪城所有院士、专家,尽快研究这种新型病菌。”说罢便带着随从溜之大吉,走之前驱散了迎亲队伍。医务工作者便抬着担架蜂拥而至。

  传染科的专家,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戴着十八层口罩,向我走来,我忙后退几步,惊道:“不可近身,你会被冻住的!”专家推了推那副厚厚的眼镜,笑道:“不妨事,这种现象是病毒感染造成的,你必须尽快到传染科治疗,请你坐这一辆救护车跟我们走吧。”话音刚落,专家就被冻住了。

  其他医生惊道:“我们专家带着抗病毒装置还是被侵袭了,显然这并非病毒造成的,不归我们医院管,至于具体原因,姑娘静待雪城科研工作者的论证,我们先走了。”于是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话说雪城的科学家们,争分夺秒地进行着模型制作,数值模拟,实验论证,过了几个时辰,一位老科学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来现场道:“姑娘支几个暖炉子,放在冰块旁边烤一烤,那冰就化了,人就得救了。”

  我叹道:“何尝没试过,不管用啊,已经烤了五个时辰。”

  专家摇头道:“术业有专攻,有些专家可以防导弹,但雾霾治理就有困难,以后还会有其他专家提出方案,姑娘切莫灰心,还需配合我们。”于是转身走了。

  就这样过了七天,专家的一个又一个方案,皆不奏效,我家里没吃的了,又不敢接近人去买,粒米未进,命在旦夕。

  这一天我躺在榻上,气息奄奄,忽然感觉到手被谁拉了一下,我惊道:“你快躲远点,会被冻住的!”睁眼一看,竟是紫鹃在我身旁笑呢,而且好端端的,没有丝毫冰冻的迹象。紫鹃见我醒了,便把随身带的荷叶莲蓬羹喂给我吃,我胡乱咽了一口,讶异道:“是紫鹃妹妹么?”

  紫鹃笑道:“正是了。”

  我好奇道:“妹妹不是生在书里,长在书里的美人儿么,如何跑到21世纪的雪城来了,而且刚巧就到我身边来了?”

  紫鹃笑道:“我是从天上来的,这次花林姐姐有难,若你死了,以后黛玉也不好过的,所以我特意下来帮你渡此劫。我打算略施法术将你从雪城转至雨城,在那里你可以正常生活,再不会冻住任何人的,而这边被冻住的人都没有生命危险,慢慢的就会融化了,不用担心,不知你意向如何?”

  我想问自己跟黛玉有何联系,为什么紫鹃不会被冻住,可实在没有力气说话,喘了半天,眼含热泪,勉强道:“谢谢妹妹救命之恩,若能躲过这起逼婚,不管到哪儿都是好的;若躲不过,不如死了干净,你也不必救我。”

  紫鹃一字一句道:“你放心。”

  我听了这句,忽的想起宝玉对黛玉说过同样的话,觉得紫鹃发自肺腑,字字恳切,竟也泣不成声,又想起当年贾母做主黛玉的婚事,黛玉无力抗衡,今日我被逼婚竟然能够获救,实属万幸,故悲喜兼集,微微点了点头,便没了意识。

  我醒来之后,已经置身雨城之中了,而紫鹃业已消失不见。父母从坚冰中脱身出来,觉得是触怒了神灵,再不提逼婚一事,于是我在雨城安居了三年,此处略去不表。

  然而生活虽安稳,内心是寂寞的,我跟父母的关系很疏离,也鲜有朋友,有时梦到豆蔻、及笄之年的往事,常常一人黯然神伤,珠泪偷潸。恰是: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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