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紫鹃躲在暗处高歌一曲,使得宝玉神魂颠倒、心醉意痴,一时竟站立不稳,被晴雯扶着回房歇息。这一夜宝玉阖上眼睛,似梦非梦,将前世今生的往事记起不少。又朦胧看见一位丽人姗姗而来,但行处微步轻盈,楚楚可人;乍止时芳馨满体,般般入画;冰肌莹彻,气韵脱俗,意态鲜妍,风姿秀雅;裁春山之浅黛,羞娥凝绿;剪秋水之清流,香腮映红;柔桡嬛嬛,春愁脉脉,玉树姗姗,韶颜煜煜;虽非那羞花杨妃,闭月貂蝉;强胜似沉鱼西子,落雁王嫱。

  只见那丽人风摇柳摆的一直行至面前,宝玉认出是黛玉,刚要开口,丽人微微屈膝见礼,清喉娇啭道:“侍者灵河岸三生石畔灌溉之情,绛珠没齿难忘,如今你情迷心窍,绛珠特来提点。红袖添香,形影相守,你却得了三分快乐,七分烦忧。你让出了自由,在她的冷酷热情间游走,被侵占所有还要笑着接受。你任由她放纵,陷入盲目狂恋的宽容,而她要的不是你,是一种虚荣,有人疼才显得多么出众。你明明都懂,却被她的魔法愚弄,仍然拼死效忠。心软是最致命的脆弱,若有一天你不再迷惑,足够去看清所有是非对错,逃离这感情漩涡,到那时天空海阔,你会明白,这辈子心悦你的人,是我。”

  宝玉见那林黛玉仙衣云裳,泠然善也,摇摇然有乘风归去之态,只怕黛玉要走,因此别的话总未听懂,只一句“这辈子心悦你的人,是我”却是感人肺腑,动人心魄,忙迎上前叫道:“妹妹且慢,我还有话要说。”一惊坐起,只见桌上一灯荧然,夜风里花香袅袅,哪里有什么黛玉。想到确实如她所言,跟玉露相处矛盾时有发生,并非称心如意,不禁憾萦心魄,恨重罗衾。

  后来,宝玉对玉露的态度悄悄地转冷了些,可惜这时黛玉已经下凡,宝玉忙于工作,脱不开身,所以宝黛一直没有见面。玉露对宝玉的态度变化,虽然有所觉察,只归因于宝玉最近工作太忙。念及自己施魔法在先,更不敢大吵大闹,生怕旁人看出一二,戳穿自己,让魔法彻底失效。

  “再后来呢?”我单手托腮正听得入神,见袭人打住不说了,忙催问道。

  “再后来就是今晚这档子事情,宝玉在我走之前特意叮嘱过,让我尽最大努力把林姑娘带回去见他一面,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黛玉并未直接回答,只笑道:“宝玉真想见我?那我们留你过一夜,你还自顾自要跑呢。”说罢,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袭人笑道:“俗话说事不过三,你们两个对他这一激,已经是第三次了,他现在业已清醒,念你成疾,巴不得早早见一面呢,他看见你俩亲热,又跺足,又扶额,后悔不迭,只说自己醒得晚了,如果林姑娘真的心有所属,他也替她高兴,绝不做那横刀夺爱、棒打鸳鸯之事,只是有些话想当着姑娘的面问清楚。因他那侍者的身份,最近一直要伺候主子,不得脱身,只好劳烦姑娘跑一趟了。”又道:“哪里是真的要跑回去,不过是想出去透透气,你们屋里可真香,我都快醉了。”

  我笑道:“可是‘频嗅芸香心欲醉’了!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香料,想必是林妹妹的体香,我刚才跟她躺着就闻到了,呶,不信你来闻闻。”我拉住黛玉的手,黛玉则把衣袖往上一捋,露出皓腕来,嗔道:“是绛珠香!我的身份比芸香高不知几个档次了呢。”

  袭人见我们很亲密,又脸红了,只得凑过来闻一闻,笑道:“好香,就是这个味儿。”

  我笑道:“等天亮林妹妹就动身吧,顺便把我也带上去玩。”

  黛玉笑道:“你这次去不了,告诉你要喝那些,你也没顾得上喝。”

  我瞪了袭人一眼,道:“都怪你,来的正是时候。”

  黛玉笑道:“不怪她,这次喝了你也去不了,没个一年半载仙气是养不起来的。”

  我眼泪汪汪道:“此去经年,良辰好景虚设啊,你在天上一天,我就要等一年……”

  袭人忙插话道:“离别之苦最难受,我还是回去告诉宝玉,让他得空了下凡找林姑娘吧。”

  黛玉对袭人道:“不必,我还想去趟花海,见见玉露,还是我回去吧,天上一小时能做很多事了,跟地上24小时能做的事差不多,我只待一小时就回来,等花林姐姐仙气达到了,就把她带到天上生活,从此再无离别之苦。”

  我掰着指头算了算,笑道:“你待一小时地上就是15天,这倒是可以接受,你放心去吧,不要想我。”

  黛玉趁我不备,冷不防凑近我脸蛋亲了一口,羞道:“不想你是不可能的,这是一块通灵玉,你戴着吧。有什么想说的,随时可以对着正面说,我就会听到;每天亥时把玉坠背面对着自己,就能听到这一整天中我对你说的话。”

  袭人见状羞红了脸,又说屋里太香,要出去透透气。黛玉却拦着,嗔道:“好嫂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袭人听这话,是暗中嘲笑自己跟宝玉没少做那种事,更觉得尴尬,只想追着黛玉打一顿,幸好自控力强,闭上眼睛,深呼吸,控制住想打人的冲动。

  我拿着通灵玉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见正面有“通灵萤玉”四字,背面无字,玉通体呈莹白色,质地致密细润,坚韧无比,在月光的衬托下,更加晶莹剔透,雪白纯净。

  我好奇道:“这字莫不是错了?光亮莹白的玉,为什么刻一‘萤’而非‘莹’字?”

  黛玉笑道:“没错,正好说明这玉是你的,这‘萤’字不就是影射‘花’么,就是你的姓氏呀。这玉是空空道人让我带给你的,还说我第一次回天上之前,一定要把玉留给你。”

  我已经听明白了。可是袭人还是不懂,进一步问道:“为什么‘花’就是‘萤’?”

  黛玉抿着嘴笑道:“花是草化的,自然就是萤了。”

  袭人摊开手,作无奈状:“还是不懂……”

  我撇了撇嘴,跟没文化的人交流是真的累,暗自腹诽一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着解释道:“你看花字结构,上面一个草字,下面化字,所以说花是草化的,又有腐草为萤一说,所以萤字就是在影射花字。”

  袭人笑道:“总算明白了,天将破晓,林妹妹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

  这一天卯正时分,我把黛玉送至雨巷尽头,依依不舍道了别,只见两朵仙云飘来,黛玉坐了上去,袭人则干脆躺下了,喃喃道:“累死我了,宝玉的丫鬟不好当啊。”我掩着嘴险些笑出声来,又见那两朵祥云袅袅腾腾地升高飘远了,这才缓步家去。

  大概行了小半日工夫,那浩瀚的云海就绵亘不绝了,时而如风平浪静的湖水,时而像波涛诡异的大海,时而轻柔如丝绢,时而又波澜壮阔、浩气冲霄。真真是绵绵长飘三万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黛玉知道快到了,正盯着云彩出神,忽听得袭人问道:“林姑娘容颜不老,是仙界要求的还是你自愿的?”

  黛玉道:“自然是征得我同意的,你问这干嘛?”

  袭人抿着嘴笑道:“我在想再过二年你们抱了娃娃,再几年,你家孩子比你还显老呢。”

  仙界是由离恨天、碧海青天和碧云天组成。离恨天只有宝玉、空空道人、渺渺真人等为数不多的男子,其余则以警幻仙姑为首,居住着薄命司册子上的女子,包括玉露。碧云天主要是玉露从人间选拔而来的女子,以及宝琴、紫鹃等薄命司册子上未提及的女子。碧海青天是清一色的男孩子。每年离恨天和碧云天都会举办赏花宴,邀请碧海青天的男孩子来玩,其实就是在帮妹子们寻找意中人。仙界的妹子怀孕比较困难,加之孩子与父母分居,男孩住碧海青天,女孩住碧云天,更是平添思念,因此很多情侣都不要孩子。只是黛玉在人间已经超过七天,沾染人间风尘后,根本无需再用千年人参即可怀孕,再加上黛玉的特殊地位,即使抱小孩也不用分居的。因此袭人说得不无道理。

  这下轮到黛玉涨红了脸,直想了足足一分钟,还没有好的应对之话,只好勉强应付道:“还早呢,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正说着,忽见前面有一座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为有处有还无。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着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也有一副对联,

  大书云: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孽海情天是离恨天最外层的宫殿,距离宝玉的怡红快绿还有很远的距离,黛玉原没指望宝玉会出现在这里,没想到刚打开宫门,就看见宝玉随着晴雯、麝月、秋纹已经等在殿里了。此时的宝黛各怀心事,黛玉恨不得有双翅膀,赶快飞到宝玉身边诉尽衷肠。宝玉则颇有些心念成灰,只恨这一面见得太晚,黛玉已经是名花有主了。有趣的是,二人的心事正好凑成一首七绝,恰是:

  身无彩凤双飞翼

  潜入君心浅唱诗

  直道相思了无益

  恨不相逢豆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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