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案子要叫刑警队,自然是命案。

  傍晚,天已经完全黑了。闪烁红蓝警笛的车快速赶往小河岸,一路堪称风驰电掣,夜色中,警用白灯打开,河岸边拉起了黄色警戒线,几名同志在紧急保护现场。警戒线外全是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任维持秩序的警员怎么驱赶都不听。

  这里本来道路就狭窄,人之多堵得水泄不通,刑警队的车大排长龙,让场面看上去更壮观。

  发现这车是真的进不去了,一辆警车只能强行刹车,车门打开,一条大长腿走下来,身后跟着一拎勘察箱的痕检员还有法医。

  这仗势实在吓人,围观群众一下子更来劲了,“原来真的死人了!”

  小警员立刻起身相迎,“秦队!”

  远远走来的大长腿,是一个成熟的男人,身材高大,看上去三十不到,浑身散发着“精英”的气息。再走近几步,鼻梁高挺,浓眉深目,五官轮廓因过于张扬俊朗显得突出。

  正是江州市局刑侦支队队长。

  这人一出现,围观群众的目光都跟着对方转了。

  这么年轻就当上市局支队的相当少见,不过秦支队的功绩赫赫在警局内部说也说不完,七八年前就以警校第一的成绩毕业,一路履破奇案大案,光是被对方亲手逮捕送入监狱的逃犯悍匪都数以百计,被他亲手端过的犯罪团伙两个巴掌也数不过来,这些精彩纷呈的履历流血流汗拿命换来的。俗话说,“三等功流大汗,二等功致伤残,一等功拿命换。”豁出去的不要命,敢在一线跟犯罪分子搏斗,还能活下来,没死没伤,升迁自然快。

  秦居烈颔首,没时间多废话,他走在中间,身后跟着几个年轻脸嫩的见习警察。

  一双双锃亮的黑皮鞋,避开现场勘查划出来的地,踩在野草碎叶子上有轻微声。

  往灌木丛里一看,看到破坏严重的现场,秦居烈愣了一下,随后脸色十分难看。

  到底是年纪轻轻就当上支队长的人,平日里随和可亲,没有领导架子,可一旦冷下脸,周遭人噤若寒蝉。

  其他人不敢吭声,跟在他身后边的见习警自然也是,大气也不敢出。

  法医、勘察员也笑不出来,瞧瞧这满地的鞋印,凉鞋,运动鞋、平底鞋、马丁靴,怎么还有高跟鞋的?深呼了一口气。

  “现场怎么破坏成这样了?接线员怎么通知的?没让报案人保护现场吗?”

  这不是平白增加工作量吗?要知道野外的案发现场从尸体本身、周围湿度密度、鞋印、花草植被等,往往都隐藏着庞大的犯罪信息。可如今再看看现场,湿润的土壤泥地凌乱不堪,到处都是脚印,已经搞不清楚哪个是凶手的了。

  “怎么还有狗毛?”

  白手套拿起一搓毛发,法医脸色表情一寸寸皲裂,真的要抓狂了。

  如果这是凶手家的狗毛,自然皆大欢喜,根据狗毛就能测定犬类品种,再一只只根据买卖市场追溯过去。

  可他一路走来时,听到了不少狗叫,由此可见……

  果不其然,现场警员道:“那是报案人的狗。”

  秦居烈一双眼睛扫视现场,他冷静下来,也勉强压下烦躁:“事已至此,迅速验尸。其余人调查围观群众,看看有没有目击者。”

  众人听令,痕检员拿起闪光灯不断拍照,法医也在紧急验尸。

  法医开始忙碌,围观群众也因此都能看到,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没有血色,安安静静地躺在草丛里,身上有浅浅淡淡的尸斑,白皙的胳膊肘和小腿有青紫伤痕,一时间抽气声此起彼伏。

  “死人了果然死人了,还是一个孩子!”

  初步结果也很快出来了。

  法医走了过来,诉说他的验尸分析:“受害儿童脖颈处有明显掐痕,嘴上有胶带残留物,死因应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看掐痕大小和指痕属于一名成年男子,死亡时间大约两三个小时以前。受害人有挣扎的动作,但指甲缝被处理过,不确定指甲内是否还有残留DNA,要把孩子带回去才能进一步检测。”

  他们还将儿童失踪案父母提供的照片,将眼前的孩子做辨认,确定是同一个人。

  只不过比较残忍的是,父母提供的照片,孩子是爽朗微笑的,这里躺着的孩子是冰冷僵硬,没有呼吸的。

  秦居烈低头看了一下手腕,那里戴着一块表,脸上神情十分平静,两三个小时前,那段时间正好是放学后。

  而两个小时前,父母已经来警局报案了。

  也就是,父母速度已经很快了,发现孩子没回来立刻果断报警。

  众人心情一时有些沉重,心里不适。

  比起那些父母疏忽大意导致孩子遇害的,这个案子父母报案已经很快了,重视程度击败了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父母,只是没想到,凶手比他们速度更快。

  而且,到底是谁会对一个纯真无辜的孩子下手。

  面对这孩子安静宛若睡颜的尸体,在场不少警员暗暗捏紧了拳头。

  “还有秦队,这里的泥地湿润平整,受害人肢体不自然弯曲,鞋底也没有太多泥土,并没有踢蹬痕,衣物纤维有刮蹭痕迹,小腿手臂也有磨损,很可能是被装入后车厢或者行李箱。所以这里应该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而是凶手精心选择的一处弃尸地。”

  秦居烈他本来是蹲在小尸体身边,深色警裤下的长腿挺拔笔直,隐隐还有肌肉线条,听到这句话他站起来,比旁人都高了半个头,更显鹤立鸡群。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凶手并不蠢,弃尸选择也很聪明。

  小河岸距离主要交通道路也远,监控范围辐射不到这里,人迹罕至,看上去就是一片不宜久留、未曾开辟的野林草丛地。

  其他人也认同这个看法。

  不过也有一点疑惑摆在这里,凶手的弃尸地选择很高明,可隐藏尸体的手法却不是很隐蔽,这里草木丰茂,尸首也没遭到破坏。

  如果想弃尸不被人很快发现的话,完全可以选择挖坑掩埋,这里的土壤本就湿润易挖,甚至破坏尸身面部,摧毁容貌不让人知道受害者是谁。

  看似高明之处,又掉了一些破绽。

  这一点就令人大惑不解,这到底是想被人知道,还是不被人知道。

  说起高大的男子。

  秦居烈一双锐利的眼落在围观群众中,他注意到一个男人,是报案人的丈夫,“排除报案人和其家属的嫌疑了吗?”

  “排除了,报案人是来这里散步遛狗的,属于偶然路过。”

  如果不是恰好路过,兴许这尸体要到第二天才能发现,如果其间恰好还下一场雨,许多证据直接就给冲没了。

  而且报案人在草丛看到不对劲的东西,连是不是人体模型都不确定,第一时间想的是夺路而逃,打电话报警时也全程语无伦次,事后还广叫人壮胆。就这吓破胆的心理素质,估计也做不到丈夫杀人合谋隐瞒,再伪装成目击证人吧

  秦居烈眉头一挑:“那她怎么选在这里遛狗?”

  小警员老老实实道:“据她所说,这里偏僻,没多少行人,就可以不拴绳。”

  市区有规定,遛狗必须拴绳,否则抓到罚款。不想给钱又想遛狗,可不就想跑远了遛,仗着没人看到。

  这理由很有说服力,众人一时无语。

  “那我们现在知道了,跟她说,罚金两百记得补交,法医把尸体带回去继续验,别放过任何一条线索。”说出这话的男人面容英俊,语气却十分平和冷酷还有无情,比如能面不改色地让一个遇到命案受到惊吓的妇女补交罚金。

  说完,男人转身就走,临走时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一双好似深潭般的黑眸,落在远处两公里外的电线杆上,重新吩咐道:“剩下的人去把附近的、包括受害者学校到逗留地一路的监控影像全部调出来。”

  “交代受害者家属前来认尸,顺便对受害人的学校、父母的家庭、社会背景展开调查,是否是牵涉到了什么情感利益纠纷,或者得罪了什么人。”一般来说,不会有人那么丧心病狂对孩子下手。

  许多儿童被害案幕后真凶,都是对父母不满,知道孩子是父母的软肋,抓到孩子泄愤。

  “今晚加班!”

  男人大踏步往前,走路带风,临走时回头凝视了一眼,被法医小心翼翼装入裹尸袋的小男孩。也许是长期从事刑侦工作赋予的一种第六感,或者说敏锐的直觉,他总感觉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可究竟不简单在何处,他又无法言说。

  天哪又加班,众人脊背一挺,苦着脸大声道:“是!”

  刑警队就是事情多,人命案子一件接着一件,自从进了市局,就没一天正常吃饭和正常上下班。

  还好这个案子简单,只要监控一调,受害人家属的社会关系一排查,大致就能抓到真凶了,稍微加点班,三天内,不,两天内就能破案。

  被迫加班的见习警察,本来还傻着呢,眼神里有紧张,还有一点清澈的懵懂,听了前辈分析,一下子也自信满满,摩拳擦掌。

  这是他们上岗经历的第一个案子,难度并不高,还有一群精英前辈手把手带他们,必须给破了!要泼得完完美美、漂漂亮亮!

  一开始正如他们所料,无论是搜查取证、摸排社会关系还有调查监控录像,事情一开展,顺利得不可思议,然后——线索很快也在这里断了。

  好似一辆要直冲云霄的车,在半路上遇到了陡峭的断崖,一切干脆利落地戛然而止了。

  而且很快,第二具孩子尸体出现了,同样的手法,她浸泡在河水里。父母手机里那如天使般精致可爱的容貌,黑眼珠子扑扇的笑颜,此刻被水泡得肿胀,纤细的脚踝被水草钩住,小小的身体随着水流沉沉浮浮,给了刑警队一个致命的打击。

  他们这才意识到,小河岸案果然不是一桩简单的案子,而是一场连环案开启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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